67

這一日天氣依舊很熱,就算到了晚上,也掩不住屋子裏熱氣騰騰。洛敏熱得睡不着,穿着一件薄薄的杏黃衫子背門而立,側面臨窗,手搖玉扇,今夜寝宮沒讓任何人坐夜,玄烨沒來,也沒宣召她去侍寝。

一連五日的召幸不僅令随行的嫔妃瞠目結舌,太皇太後與皇太後自然是坐不住的,底下的人還來不及巴結倍受皇帝寵愛的她,她已被太皇太後召去共進晚膳。縱然忐忑不安,她也沒有在經歷過無數大風大浪的老人家面前失了儀态和分寸,任憑太皇太後對在座的皇帝教誨再三,她也安安分分,從頭到尾未曾多言半句。

雖然已經過去了三天,那天的情景、對話仍是歷歷在目、清晰在耳。一桌晚膳,只他二人陪伴太皇太後,蘇麻喇姑陪侍在側,照應宮女太監們在奉上膳品後便全數退了出去。

太皇太後的宮裏沒有焚香,只有茉莉花香盈滿一室,倒也不會顯得氣氛太過肅靜,當她老人家囑咐蘇麻喇姑為洛敏添菜時,依舊笑得慈眉善目,很是親切而舒适。

一開始也只是說些家常,待膳品用得差不多了,太皇太後才換了話題:“皇帝正值青春,可子息不旺。如今後宮佳麗也不少了,難道都瞧不中?專房之寵太過,難免六宮嫔妃不生怨,多子多福、多子多助,帝王家尤其如此啊!”說着,太皇太後又若有所思地看了洛敏一眼。

她那番話雖是對着玄烨說的,可也意在訓導洛敏當持後宮嫔妃婦德,洛敏恭順一低頭,以表謹記在心。

玄烨也恭恭敬敬地凝神靜聽,神色極為孝順。

他們心裏都是明白的,太皇太後特意遣散了人,只留了蘇麻喇姑随身侍候,一心一意親自勸導兩個孩子,如此也不會叫他們在旁人眼前失了顏面,這般費心,他們自然也不能拂去好意。

于是當晚,玄烨沒有去洛敏的行宮,也沒有召幸任何後妃,只是在自己的寝宮批了半夜折子,讀書直到天明。

玄烨三天沒來,她也确實度日如年,唯有在日間刺繡習字方能抒懷,而每到夜裏,思念更甚,卻不好差人打聽他今夜宿在何處,抑或是召幸了哪位嫔妃,那樣只會令她更加難受。

好在,他與她心意相通,以遞詩傳情,才不至于在深閨太過寂寞。

玄烨特賞了她朝鮮進貢的雪浪紙,由她任意揮墨。可惜她不善琴音,無法将她描摹的《虞美人》彈唱出來,而玄烨覺她寫得雖好,可總是難掩閨怨之氣,為撫平她的思念,他便以一首《長相思》相贈:

“長夜長,短夜長,兩重黑夜添惆悵,相思何人唱。盼月沉,盼露晨,紅日高照情思深,念起莫要嗔。”

洛敏對着這阕詞傻笑一陣,神奇般地竟也沒覺得那麽熱了,将他用盡心思寫下的《長相思》好好收藏後,便睡了。

一來二去,這樣以詞傳情的日子又過了五日,這天午休後對鏡梳洗完畢,吃過晚膳,本想寫一首詞叫人交還,不料太皇太後宮裏打發了人來傳話:“宜貴人吉祥,傳太皇太後口谕,特請宜貴人往水雲榭賞荷聽曲。”

洛敏愣了愣,随即謝恩道:“謝太皇太後恩典,可是所有人都在?”

“回宜貴人,太皇太後召了各宮嫔妃同去,想着一塊兒聽曲熱鬧些。”

洛敏點點頭,“煩請谙達帶路。”

那太監殷切引路。水雲榭位于西苑中海,為太液池中開辟的一座涼亭,亭為八角形,四面皆水,那太監引她上了一艘小舟,慢慢劃向背倚瓊島白塔的雲水亭臺。

随着水聲汨汨,船停在了密密叢叢的荷葉荷花間,“請宜貴人上岸。”

荷花映日下,她被攙扶着進了涼亭,正中間,太皇太後端坐在寶榻上,衣香鬓影的宮嫔們圍坐在她面前一長列矮桌邊,笑聲連連。

洛敏盈盈上前福了福身,“嫔妾給太皇太後請安、昭妃娘娘吉祥、脀妃娘娘吉祥!”洛敏來時餘光一掃,皇太後與玄烨并未在席中。

“起來入座吧。”太皇太後笑着說。

“謝太皇太後。”

洛敏被安排坐在了昭妃邊上的位置,一時引來許多豔羨的目光,當然也不乏嫉妒的。誰都知道昭妃即将被冊封為皇後,此等地位就連脀妃也望塵莫及。後宮盡知洛敏分外受寵一事,再經太皇太後授此殊榮,這愛戴之心昭然若揭。

在洛敏另一邊坐着的是進宮許久的惠貴人,一臉福相,小嘴也巧,資歷更是深,很能讨得太皇太後的歡心,方才進亭時,正是她引得大家陣陣發笑。只是此時的那拉氏經歷喪子生子已沉澱了韶華光芒,更具柔澤大氣。

惠貴人與她笑着微微颔首,她也客氣地點了點頭,正巧餘光瞥見了她邊上的戴佳貴人,戴佳貴人與爾珠熟絡,自然也與她相熟,只見她對自己眨眼一笑,洛敏忍不住咧嘴笑開。

太皇太後看到這其樂融融地談笑,即刻舒心。按照吩咐,從宮中帶來的教坊司太監、文樂陸續進亭,各就各位,開始奏曲唱戲。

随着“咿呀”彈唱,談笑聲倏然停止,所有人凝神靜聽,偶爾聽到精彩之處附耳交談。

看戲聽戲,才意識到今日是十五,在這西苑避暑竟已度過了半個月,還有半個月就要出暑,迎來秋令,到時候暑氣消了,也到了回宮的日子。

想到後頭她已不知他們在唱些什麽,只聽太皇太後連連叫好,衆人紛紛随聲附和,洛敏醒過神來,一曲已畢,眼看天色漸暗,暮霭之中,水雲榭卻如燈會一般,宮人們手提羊角宮燈,聚會散去,嫔妃們恭送太皇太後離開後,洛敏也正要回行宮,不料身後傳來一陣笑聲,直沖她耳內:“今兒十五月圓,皇上該是要宣召昭妃娘娘侍寝的吧,瞧瞧這時辰,娘娘趕緊回去準備才是!”

每月初一、十五,或逢重大節日,按照祖制,皇帝須和皇後同房,現如今,中宮虛懸,昭妃卻是準皇後,那些靠攏她的嫔妃早巴望着這一天了。

洛敏在心底哂笑,繼續前進,随之又來一聲:“禦前的人都沒來傳話,李妹妹倒是比昭妃娘娘還着急似的。”

說話的是承乾宮的貴人董氏,比方才開口的貴人李氏早入宮許多年,李氏是康熙十年入的宮,漢軍正藍旗人,是天命三年歸降太祖皇帝的漢将李永芳的孫女,李永芳娶了饒馀敏郡王阿巴泰之女為妻,因此李氏成了擁有滿清皇室血統的漢人,雖為漢軍正藍旗人,卻能進宮選秀,這一切看似與選秀制度相違背,但也有例可循,先帝爺的恪妃石氏即為地地道道的漢人。

在活人面前,那些制定的規章制度有時候也可違背,只要對朝廷有利、對大清江山有利。

正當她們幾個叽叽喳喳讨論着,禦前的一名奏事太監提着燈籠在衆人跟前打千行禮,随後便聽他說:“奉皇上口谕,今晚宣召宜貴人進悅心殿侍寝。”

話一說完,所有人齊刷刷地看向洛敏,洛敏也驚訝了一把,如同衆矢之的,面露尴尬,在心底嘆道:玄烨啊玄烨,這當口,你豈不是要将我推到風口浪尖上啊!

“請宜貴人早些回宮準備,奴才随後便來迎貴人。”

“有勞谙達,不過煩請谙達回禀皇上,我眼□子不适,不宜侍寝,蘀我叩謝皇恩。”

“貴人不适,可要傳太醫瞧瞧?”

“不必了,回去歇息便可,你且回去複命吧。”

“嗻,奴才告退。”

待人走遠,昭妃才向她關懷:“怎麽?妹妹哪裏不舒服?可要本宮命人去傳太醫?”

“嫔妾謝娘娘關懷,只不過吹了風有些頭疼,睡一覺便不礙事了,嫔妾先行告退。”

昭妃不再強說,微微點了點頭,洛敏由小霞攙扶着離開,不再去聽身後孰是孰非,或許這麽做才是上上之策,若真被宣召侍寝只怕落人口實,她心知玄烨想在團圓之夜與她共聚,可也正因為這樣的日子特殊,她才不能答應,否則又置昭妃于何地,往後的路也将難走,縱然如歷史所載,昭妃為後一年便會離世,也難保其他人不放在心上,尤其是太皇太後,訓導才過幾日,玄烨也太過大意了。

不知是不是想得太多,只覺得腦袋昏沉沉,回到行宮更衣盥洗後便倒頭睡了過去,殊不知夢裏喊了無數遍他的名字,當真是“夢見雖多相見稀,相逢知幾時”。

“敏敏……敏敏……”壓得很低的聲音在耳畔呼喚,洛敏半夢半醒,朦朦胧胧睜開眼皮,又聽一聲低喚:“快快醒來,咱們吃藥了。”

好似着了魔力,洛敏猛地睜大眼睛,剛才溫柔喚醒她的豈不是玄烨!洛敏坐起身,拉着他:“你怎麽來……咳!”睡夢中憋了一口氣,在這時咳了出來。

“宮人回來禀報,說你身子不适無法侍寝,我心裏不安便來瞧瞧,都發了熱也不見傳太醫,你身邊的人都是怎麽當差的?還嫌那日的罰跪不夠麽!”玄烨是愛之深、責之切,也忘了她正在病中。

洛敏沒想到自己真的病了,于是順水推舟:“你別一味怪他們,是我不好。”

玄烨嘆了口氣,“罷了,所幸沒有大礙,此事容後再說,先趁熱吃了這碗藥吧。”說着,他端起瓷碗親自喂藥。

見屋裏沒人,洛敏也不推拒,一口一口由他喂着,即便是苦藥也當成是蜜糖含了下去。喝完了藥,他又蘀她擦嘴,洛敏看着他猛然想起一事,問:“現在什麽時辰了?”

“三更剛過。”

“那你何時來的?”

“昭妃睡下後我便趕來了。”

洛敏好似松了一口氣,玄烨看在眼裏,早在宮人向他回禀她的情況時,他已察覺不對勁,爾後便是昭妃身邊的人送來宵夜,并和他說了她抱恙一事,玄烨這才猜到個大概,他沒有枉費她的一番苦心,也實在不放心她,便在昭妃睡下後匆匆趕來看她,一來才知她因發熱昏睡,尚未請來太醫,盛怒之下即刻命人傳太醫,把了脈、開了藥,只等她醒來喝。

忙忙碌碌,竟也到了三更天。

“既然太醫來過了,藥也喝了,你還是趕緊回去吧,別叫昭妃醒來見不着你。”

“你就這般急着把我往外推麽?”玄烨苦着一張臉,語氣也不太好,更像個鬧氣的孩子。

“我是不想把病氣過給你。”洛敏好生勸道。

“我就樂意了,反正我見不得你受苦!”玄烨與她犟道。

“別鬧了,要是傷了龍體,這罪名我可擔當不起,再說我頭沉着,還想再睡一會子。”她揉着太陽穴說。

玄烨的臉色總算緩和了些,扶着她躺下:“那等你睡了我再走。”

洛敏點點頭,盡快讓自己入睡,卻又想他多陪自己一會兒,當真是矛盾得很。也許是喝了藥的緣故,她不一會兒便睡沉了,可玄烨并沒有離開,只等她燒退盡了,梁九功來催他上朝了才走。

洛敏這一病,不知又該引來多少嫉恨,好在她後來懂得收斂,也沒有成為妖妃幹預朝政或是魅惑君主,只是體貼地侍奉着他,幾乎無風無浪。

作者有話要說:下回預告:待定。親們,又要說抱歉了,這兩周都在考試,下周還有答辯以及能力考試,所以這是本月最後一次更新,接下來的故事如何我們下個月不見不散,如無誤,4號恢複更新,到時候就差不多回宮了,有些事該解決一下,敬請期待吧!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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