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2)
“我送你回家。”
“我……”
米羅想着找個什麽理由可以留下來工作,可當他一撞見哈迪斯那雙深邃純粹的綠眸,他竟卡了殼。如此剔透華美的湖水綠,比米羅所見過的任何顏色都更能讓人心動。
“好……”
米羅被那雙眼睛盯到擡不起頭來:
“好吧……我回家。”
哈迪斯這才滿意的轉了身,主動幫米羅關閉了照明設備。米羅夢游似的跟在後面簡單收拾了一下,鎖門,上了哈迪斯的座駕,又一路指引着他開車回到自己的小窩。到家之後,哈迪斯非常“自覺”的随米羅進了屋,督促到:
“快去洗澡睡覺了。”
“哦……那……”
米羅就是不想去也沒辦法,只好拿過浴巾和睡衣,說:
“你先随便坐坐吧。”
“嗯。”
哈迪斯趁此機會不動聲色的觀察起米羅的家,和他料想的大相徑庭。他本以為,米羅的家裏應該會有很多玻璃陳設,可現在一看,他根本找不出一件玻璃制品。木制,藤編,竹藝,陶瓷,合成聚酯,亞麻,米羅的日常生活用品中,沒有一樣是用玻璃做的。
“奇怪的孩子。”
哈迪斯低聲自語,似是笑了一下,望了望浴室的門,又踱到米羅的卧室門口。看着看着,哈迪斯看出一些名堂,卧室裏的布置,似乎是為了兩個人準備的。無論是床的大小,枕頭,被子,椅子,寫字臺,窗戶的方向和花瓶的擺放,這間卧室,乍看上去理應是有兩個人居住的。哈迪斯忽然想到什麽,忙走到廚房和餐廳查看,果然,廚房裏的餐具全部是成對的,餐廳裏的圓凳也是偶數,米羅從不讓什麽東西落單。
“呵……”
哈迪斯不禁淺笑,綠眸微阖,眼神不自覺得透着憐愛。
“啊,哈迪斯。”
米羅在他身後叫他:
“我洗好了,要去睡覺了,你……”
“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哈迪斯不留餘地的說:
“如果我現在走了,你大概又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休息了,所以,我必須确保你真的睡着了,才會離開。”
“啊……”
米羅揉着手指不知所措,他沒想到這個哈迪斯怎麽都打發不走,他明明暗示過很多次了。
“難道你想半夜三更跑回工作間去?”
哈迪斯反問,米羅一下啞口無言——他的确有這個想法。
“那……那哈迪斯……晚安……”
米羅向哈迪斯道了晚安,萎靡不振的拖着浴巾走進卧室,把門虛掩上,熄了床頭燈。躺在寬敞的大床上,米羅百思不得其解,他覺得自從這個名叫哈迪斯的男人出現後,自己的生活完全“亂套”了,特別是很多順理成章的事情從情理上都說不通。遇見他的那天,他為什麽要執意帶自己去那家俱樂部?自己醉得神志不清,他又為什麽熱心的把自己安排到酒店去留宿?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後來他又怎麽跑到隔壁的書店來?自己居然還給他演示如何制作玻璃……最不合理的,就是自己居然把他帶到家裏來了。米羅按着腦門苦苦尋求答案,他不是個喜歡帶別人到自己家裏的人,就連費伊也很少登門造訪,家對米羅來說是個絕對不容窺視的領地,只有在這裏他才可以卸掉所有僞裝,保留自己所有的脆弱。如果有外人來了,米羅本能的會感到不安全。
然而這個人……
米羅翻了個身,把自己用薄被裹起來。
這個哈迪斯粗看起來态度強硬,實際卻一直處處照顧着米羅,讓米羅警覺的第六感根本堤防不住,他那蠍子尾巴一樣堅硬冷漠的防禦在哈迪斯面前形同虛設。
“撒加……”
米羅喃喃呼喚,忽而驚得捂住自己的嘴巴。他馬上懊惱起來,心裏亂成一團漿糊。這個時候,最不應該提起的人就是撒加。米羅又翻了一百八十度,面朝着卧室門,眯起眼睛瞄着門縫裏鑽進的光線。
“為什麽……”
米羅不明白,他應該是愛撒加的,不然怎麽會在那天下午心痛難忍;不然怎麽會在喝下了摻着芥末汁的伏特加後欲罷不能,一杯接一杯的豪飲;不然怎麽會累到昏厥在工作間裏,只為了逃避思念麽?可是,米羅扪心自問,到底自己是因為什麽才愛上撒加的呢?也許愛不需要理由,但如果真愛上了,總會是有種種理由的。
“真是的……這樣怎麽睡得着……”
米羅在床上輾轉反側,他偷偷摸摸的下床,貼在門縫上想看看哈迪斯走了沒有。結果不看不要緊,一看把米羅吓得直吸冷氣,哈迪斯正向卧室走來,顯然是要檢查米羅到底睡着了沒有。米羅連忙手腳并用爬回床上,趴在被窩裏,用被子蓋住自己的半張臉,并讓呼吸聽上去很均勻。
門靜靜的被人打開,盡管米羅聽不到聲音,但他通過光線的變化掌握了哈迪斯的行動。呼——吸——呼——吸——米羅提醒自己注意節奏,并努力克制眼珠不要轉動。驀地,他感到有人為他拉了拉被子,讓他的臉都露在被子外。鼻尖嗅到一股極淡的幽雅香氣,一只溫暖的大手撫過他額前散落的碎發,米羅怦然心跳,他幾乎是瞬間就貪戀上了這種感覺,一動不敢動,生怕驚醒了這意味不明的夢境。那只手又替他攏了攏長發,然後離開了,但靜谧的淡香依然缭繞不去。米羅知道,哈迪斯就在床邊。他只好繼續趴着不動裝睡,然而漸漸的,他似乎融入了被窩的溫度,摟着枕頭愈發睡得香甜。
所有的紛繁雜念都被他抛到了腦後,現在,睡覺最重要。
次日米羅清醒過來的第一句話,就是:
“我的神啊,真TM的太過瘾了。”
說完,米羅的眼睛才看清自己正摟着一個“不明物體”,這個“不明物體”正玩味的瞅着自己。
“啊——!”
米羅大驚失色,慌忙從床上手忙腳亂的爬起來,卻發現自己對所處的這個房間完全沒有印象。
“米羅,是我。”
那人也起身活動了一下四肢,柔和的微笑。米羅駐足,愁眉苦臉的盯住那人冥想,突然間恍然大悟,拍着手掌叫到:
“啊——是你,你昨天來我店裏……然後……我們去吃飯……然後……”
米羅按住腦袋開始回憶。
“然後你好像帶我去了一家PUB……那個天殺的酒保給我喝了芥末汁……”
米羅憤憤然的向那人豎起拳頭,抗議到:
“他竟然給我喝芥末汁,害得我當時以為自己要窒息死在那裏。”
那人忍不住輕笑出聲,從衣櫃裏拎出一套嶄新的休閑裝,搭在大床旁邊的矮沙發上,問:
“昨天晚上過的開心麽?”
“唔……”
米羅靜下來細細回味,似是自言自語的念叨着:
“就記得喝得很痛快……那些酒雖然味道烈了些,不過都相當不錯……唔……音樂也和我的胃口……對了,我是不是還跳舞了?”
“是的。”
那人低下頭掩飾自己的表情,稱贊到:
“你跳得很吸引人。”
“唉……”
米羅遺憾的嘆氣,說:
“其實我只記得當時有燈光打在身上,其它的都記不清楚了……”
“那并不重要。”
那人指了指矮沙發上的衣服,體貼的說:
“只要你覺得痛快就好,現在,先去洗個澡,換上新衣服,我已經叫了早餐,一會兒就會送來。”
“啊……我……”
米羅下意識的擡起胳膊聞了聞自己的衣服,立刻不好意思的轉過身,拎起衣服就要前往浴室,卻忽然想起什麽一樣硬生生停住了腳步。
“先生,”
米羅鄭重其事且帶着歉意的欠身,說:
“請原諒昨天我無禮的舉動,我那麽亂發脾氣,你還替我想得這麽周到……可以……可以請你告訴我你的名字麽?”
那人悠然揚起唇梢,深沉的回答:
“叫我哈迪斯。”
“哈迪斯。”
米羅重複了一遍,那人點頭。米羅心情忽然莫名的舒暢,他向哈迪斯做了個手勢,道:
“一會兒我有話和你說。”
“當然。”
哈迪斯目送着米羅進了浴室,不多時,裏面傳出淋浴的聲音和斷斷續續的口哨音,他這才暗自握了握拳頭,眉宇之間露出志在必得的神情。洗完澡,米羅帶着清爽的冬青香氣,擦着頭發走到哈迪斯旁邊,那個無論何時都舉止優雅得體的男人正在查看客房管家送來的早餐。
“過來喝點伯爵茶,看上去他們做的蛋卷還不錯。”
“嗯……哈迪斯……”
米羅把毛巾搭在脖子上,坐在哈迪斯對面富有職業精神的問:
“你昨天到我店裏來,是想讓我幫你做什麽吧,你想讓我幫你做什麽呢?”
哈迪斯遞過熱氣騰騰的茶杯,說:
“我們可以吃過早餐再談,我并不着急。”
“不,我并不是在催促你。”
米羅飲了口熱茶,閉上眼睛享受了兩秒鐘的舒展,才睜開眼睛講明:
“我要知道你想要做什麽,有什麽要求,這樣我會讓設計在腦子裏自動成長,等到我們吃完早餐的時候它或許就會分化為好幾個方案了。”
“是這樣麽。”
哈迪斯用刀切下一小塊蛋卷,裏面卷有切碎的意大利小灌腸和新鮮的蘑菇。
“那既然這樣……”
哈迪斯聞了聞自己的藍山黑咖啡,不疾不徐的道:
“我姐姐要過生日了,她到目前為止就缺一套能夠讓她稱心滿意的水晶首飾,所以我才會找你。”
“哎?”
米羅把蛋卷攔腰切成兩截,一口氣塞進半個,使勁的嚼,咽下之後,才問:
“你可以去看看施華洛世奇的作品,也許有她喜歡的。”
哈迪斯很慢的搖了搖頭,說:
“施華洛世奇的東西她都不喜歡,她覺得那些設計要不然太誇張要不然太庸俗,完全不符合她的氣質。”
米羅張大嘴巴用力塞進另外半個蛋卷,就着伯爵茶把它順利送下肚,又撿了幾塊曲奇餅放在自己的盤子裏。
“這還真是少有的……評價……”
米羅望着才吃了半個蛋卷的哈迪斯思忖了片刻,抿了抿唇,小心謹慎的問:
“哈迪斯,我可以……我可以先看看你姐姐的……照片麽?”
“嗯?”
哈迪斯放下刀叉直視着他,米羅盯着自己盤子裏的曲奇餅渣,小聲嘟囔:
“我想知道……自己做出來的東西最後會到誰手裏……如果是首飾的話,我想知道是什麽樣的人将要佩戴它,畢竟……”
米羅有些勉強的笑了笑:
“我也不希望自己的作品不符合你姐姐的氣質。”
哈迪斯察覺到了米羅眼神的微妙變化,他裝作不知道,随手從餐桌另一端拿過一本畫冊,翻了幾頁,把畫冊調轉過來送到米羅的盤子旁。
“這是幾個畫師為她畫的素描和淡彩稿,她過生日的時候想請人為她畫幅油畫,所以正在篩選畫師。”
米羅瞥了眼畫冊,立即用餐巾布仔仔細細的擦幹淨雙手,一頁一頁翻看起來。
“美……美女……”
米羅吃驚不小的擡頭瞅了眼習以為常的哈迪斯,開口到:
“我預想到你姐姐應該是位美女,可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大美女……”
還沒等哈迪斯聊些什麽,米羅又把畫冊從後到前翻開了一遍,捏着下巴嘀咕起來:
“唔……首飾……耳環一定要有……項鏈……”
哈迪斯繼續吃他的蛋卷早餐,一邊欣賞米羅逐漸投入的神情——此時他正再一次從頭開始翻看畫冊,這回,米羅只着重在一些特定的頁碼上。
“哈迪斯。”
米羅叫了一聲,卻沒有看對面的人,而是抄過一支原子筆,把餐盤推得遠遠的,就在潔白的桌布上飛快的畫了起來。
“你姐姐平時頭發是挽起來還是散下來?”
“散下來。”
哈迪斯給自己斟了第二杯咖啡,準備一一解答米羅的提問。
“那你姐姐平時喜歡穿低胸的衣服還是高領的?”
“什麽?”
哈迪斯慶幸自己的那口咖啡還沒喝到嘴裏,他将信将疑的反問米羅:
“你剛才問的什麽?”
“哈迪斯。”
米羅看上去很不高興自己的思路被打斷,他用筆敲了敲哈迪斯的咖啡杯碟,嚴肅的說:
“我是很認真的在問,這取決于我要摒棄哪些可選方案。”
哈迪斯瞧着米羅半天沒眨眼——晨光透過半透明的白紗窗簾,給屋子裏添上了一層悠閑的感覺,米羅額前和兩鬓尚未幹透的發梢上依然帶着小水珠,在不經意間嘀嗒嘀嗒落在桌布下擺。哈迪斯終于找回神,輕咳了一聲,答:
“她一般出席酒會的時候穿的都是低胸晚禮服,她也只有那個時候會戴上些首飾。”
“唔……”
米羅繼續筆走龍蛇,接着問:
“你給我多長時間做這套首飾?”
“一個半月。”
哈迪斯回答的很幹脆:
“如果不夠的話稍微晚幾天也不礙事。”
“夠是夠了。”
米羅的筆頓了頓,在自己勾畫的草圖案旁邊列清單。
“最後一個問題,你姐姐尊姓大名?”
“潘多拉?海因斯坦。”
“唔唔……”
米羅啧啧贊道:
“果然是大美女的名字。呃……哈迪斯……”
“嗯?”
哈迪斯晃了晃咖啡杯,并沒有要喝的意思。
“你吃完了麽?”
米羅指指哈迪斯面前的盤子,後者當即展開手掌示意。
“是的,米羅。”
“那好。”
米羅站起身,把餐桌上的盤子都撤到一旁的茶幾上,唰一下掀起桌布将其轉了一百八十度,把自己剛才畫的草圖呈在哈迪斯眼前。
“你看,我現在聯想到的設計是這樣的。”
米羅饒過餐桌來到哈迪斯身旁,略彎下腰講解自己的草圖。哈迪斯無意識的向米羅的方向靠了靠,這時候的冬青香氣混合了米羅的體香,變得仿佛遙遠西域來的神秘香料。
“一副耳環,一個項鏈,不要手镯,耳環由一條極細的白金絲延長下來,接一個水晶八角星,項鏈是後面細,從鎖骨上方開始擴大,平行拉出六到八條水晶鏈,在正中的部位最厚重。而且我并不想用單純透明的水晶,我想用微磨砂顆粒來做表面,另外還要染色。你覺得怎麽樣?”
哈迪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撫着那張桌布就好像那是聖經原稿。
“米羅,你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想出這麽傑出的設計?”
“很多效果圖上畫不出來。”
米羅謙虛的笑了笑,提醒說:
“實物做出來會更漂亮,還有更多細節我也要逐一推敲。”
“我還能說什麽呢,”
哈迪斯感嘆的笑着,支持到:
“我已經在期待你的成品了。”
“那……那就好。”
米羅不知為什麽突然木讷起來,捏着桌布的手收也不是伸也不是。
“那個……對不起……我一沒注意……就畫在了桌布上……”
“不,不要在意這些。”
哈迪斯連忙幫米羅将桌布疊好,交到他手上。
“不要為這些事情操心,我會處理的。”
“嘿嘿……那……”
米羅收好了桌布,像個孩子似的咬了咬下唇,說:
“那就……”
“不要說‘謝’。”
哈迪斯及時打斷他,強調到:
“米羅,記住,永遠不要對我說‘謝’。”
“我……”
米羅忽然害羞起來,兩手揉着那塊桌布踟蹰了一會兒,才改口到:
“那我有個提議,哈迪斯。”
“什麽?”
米羅拿過畫冊,翻到其中一頁,指着右下角纖細的簽名,說:
“畫師請這位會比較好。”
哈迪斯顯出有些興趣的樣子,問:
“怎麽說?”
米羅把畫冊還給哈迪斯,解釋:
“這幅淡彩雖然簡單,但是是唯一不帶任何心機畫出來的,畫這幅畫的人只想着要畫好這幅畫,別無雜念。”
“嗯,我記住了。”
哈迪斯的眼睛在那張圖上轉了兩圈,合上了畫冊。
“那……”
米羅捏了捏手裏的桌布,客客氣氣的說:
“那我就先回去了,哈迪斯你可以随時來檢查進度。”
“我送你回去。”
哈迪斯起身去拿墨鏡。米羅正想謝絕,然而面對着那近在眼前寬厚結實的後背,他怎麽也發不出聲音。這個男人就算只有一個背影,也霸氣的足能讓人心裏滋生出一種依賴感。
那樣寬闊的肩膀,如果是撒加的該多好。
米羅被自己腦中一閃而過的念頭吓壞了,不光是因為他清楚他不可能再對撒加抱有幻想,而是這讓他隐隐覺得自己辜負了哈迪斯一樣。
“米羅,你怎麽了?”
哈迪斯捏着墨鏡走過來關切的尋問,米羅的臉色忽然變得很蒼白,他的邏輯思維提醒他,自己好像将“情感糾葛”的主次混淆了。
“啊……我……我沒事……”
米羅迅速低下頭,哈迪斯便不再多問,帶着米羅離開了房間。一路上,米羅心事重重的想理清自己的思路,結果越理越亂,頭疼欲裂。等到了店門之前,米羅羞澀的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問:
“哈迪斯……那個……昨天晚上……我沒有說什麽很奇怪的話吧?”
哈迪斯腦中第一個反應就是“不要走,我愛你”,雖然他明白那不是說給他聽的,但他自私的忽略了前面的所有人稱。哈迪斯忍了又忍,還是淡定的笑了笑,說:
“不,沒有,你睡得很沉。”
“籲……那就好……”
不知為何,米羅就是不想讓哈迪斯知道自己對撒加有過的愛慕之情。
“請哈迪斯放心,我會全力以赴的。”
“那麽,後會有期。”
哈迪斯笑着退回車裏,米羅站在門口目送着那輛唯我獨尊的布加迪威龍緩緩駛離,才推開店門進去。店裏,那些被米羅砸碎的玻璃和水晶殘骸依舊靜靜的躺着,米羅攤開雙手無可奈何的沖着那堆爛攤子做了個鬼臉,不過這并不能逃避現實,該做的工作還是要做。米羅只好帶上手套拿起掃帚和小簸箕清理起來,一簸箕一簸箕的玻璃渣被米羅倒進了專用的塑料桶內,他恍而覺得很茫然——為了一個不可能回報自己感情的人砸碎了這麽多作品,值得麽?
“唉……”
米羅重重的嘆氣,那一部分空架子顯得格外突兀,看來,他一時半會兒偷不得閑了,不過,未必是件壞事。
休息了一天後,米羅把自己關在工作間內,恨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的趕工。他先是把那桶碎片回爐重新熔煉,一口氣補完了很多比較拿手的小型作品。在等待冷卻的時候,他又掏出那塊桌布釘在白板上添加更多更精致複雜的細節。米羅一直堅信,是豐富的細節賦予了作品如此生動的“靈氣”,而且,細節并不意味着繁瑣累贅,有時候,最簡單的造型也可以有細節來支撐。想到這,米羅手中的筆一晚上都沒停下,他撲在白板上把桌布畫成了達利藝術。在将近清晨六點時分,米羅終于不敵困意趴倒在工作臺上呼呼大睡。
有了完整的設計稿,米羅開始訂購原料,高純度的鉑金絲,上等的天然水晶,各種各樣的小配件,米羅心思缜密的将整個制作過程在心裏演算了一遍,記下幾個特別需要注意的地方。而後他又休息了一天,才正式着手制作哈迪斯姐姐的那套首飾。米羅從來沒覺得自己精神這麽集中過,仿佛他的潛意識有意回避着有關撒加的記憶,而迫使他不得不專注在制作上。打造小尺寸的首飾本就不易,更何況米羅還加進了那麽多細如發絲的細枝末節。如果不是隔壁書店的瞬好心跑來想讓米羅嘗嘗他做的點心,米羅還不會發覺自己已經在工作間廢寝忘食閉門不出了一個星期。他察覺到這點的結果,就是直挺挺的昏了過去,把瞬都快吓哭了。
“米羅。”
書店老板亞路比奧尼給米羅盛了碗湯,勸到:
“幹活不能這麽拼命,身體更重要。”
“不行……這是哈迪斯要送給他姐姐的,一定要做出我理想的效果……”
米羅臉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紅,亞路比奧尼無言的長嘆,把湯放在床頭櫃上,說:
“我幫不上你,不過你至少可以每天都過來吃飯,就在隔壁又不麻煩。”
“我……咳咳……”
米羅沒注意,亞路比奧尼也沒注意,瞬在聽到哈迪斯這個名字後哧溜一下就沒影了。只有十四歲的瞬雖然總被同齡的孩子嘲笑為“愛哭鬼”,但他卻有別人罕有的堪稱細膩的觀察力。在書店學徒的好處就是資源充足,加上瞬勤奮的性格,他不用費多大事就能推測出那個經常出現在商業類周刊上的名字。而且米羅還提到了那人有個姐姐,瞬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推斷。這會兒他跑到兩條街外的公用電話亭,在黃頁上查閱了兩分鐘,提起話筒播了個號碼。
“你好,這裏是海因斯坦城堡。”
聽上去像是管家的人自報家門,瞬攥着小手緊張得直出汗,弱不可聞的說:
“我……我想找哈迪斯先生。”
“哎?請問你是哪一位?找哈迪斯大人有什麽事情?”
那邊的語氣雖然客氣,不過聽上去并沒打算轉接瞬的電話。
“我……我有事情要和哈迪斯先生私下裏說……”
瞬越說越沒底氣,越沒底氣對方就越起疑,僵持了一會兒,那邊禮貌的道:
“對不起,哈迪斯大人現在不在家……什麽事?”
後面突然插進一個聲音,低沉而充滿威嚴,聽得瞬心裏又一陣驚慌。
“大人,有個孩子想和您通話,您看……孩子?接過來。”
瞬聽到後來的那人如是說,然後電話嘀嘀響了兩聲,那人問:
“我是哈迪斯,你是誰,找我有什麽事?”
“我……”
瞬想起米羅在他面前昏倒的畫面,甩了甩頭,自認為是“大聲”的說:
“我是‘伊利西亞’水晶店旁邊書店的夥計……我想問一下……你是不是有拜托米羅哥做什麽東西?”
“對。”
那人頓了下,很快反應過來,問:
“米羅他怎麽了?”
聽着對方透着焦急的口氣,瞬不那麽緊張了,他一五一十的說:
“米羅哥昏倒了,他現在在我師父店裏休息,不過他不聽勸,還要回去工作,我師父怎麽說都沒用……所以……我想也許你說的他會聽……”
電話那頭稀稀疏疏的響了幾秒,那人又問:
“你叫什麽名字?”
“瞬。”
瞬絞着電話線答:
“我叫瞬。”
“瞬,謝謝你告訴我,我馬上就到。”
那人說完直接挂了電話,瞬撫了撫自己撲通撲通直跳的心髒,合上黃頁簿子,一蹦一跳的跑回書店,這時候亞路比奧尼還在苦口婆心的勸米羅躺下來睡一會兒。
“米羅,你能不能別這麽任性了。”
亞路比奧尼完全是在用武力壓制住米羅。
“就算你是給皇帝做東西也不應該這麽虐待自己的身體啊。”
“可是一個星期了我連個雛形還沒定好……金屬和水晶結合的部分總不盡人意……咳咳……”
亞路比奧尼只想扶額,好在瞬夠機靈,他湊上前拖延時間:
“米羅哥,你肯定能做好的,米羅哥做的東西最漂亮了。”
“呵呵……”
米羅被誇得不好意思,他低聲笑起來,頭腦也冷靜些了。
“也許我是該休息一下再做,昨天居然連燒制的手感都找不到了……”
亞路比奧尼用眼神表揚自己的徒弟,忙把碗端過來,說:
“那就先把湯喝了,還有瞬做的點心,你都一直還沒嘗呢。”
“嗯……謝了,瞬。”
米羅向少年點點頭,瞬則偷眼瞟向大門外,猜測電話裏那人要花多久才會出現。米羅簡單吃過一些東西,有了精神,索性近水樓臺就在亞路比奧尼的店裏翻起拍賣行的首飾圖鑒。他正看得投入,書店門就被人大力推開,一個黑衣黑褲的男人攜着一股風沖到米羅身前。
“米羅。”
他叫。
“哈迪斯?”
米羅詫異不已的瞪着從天而降的男人,不解的是,他為什麽看上去如此來勢兇猛。他剛要談一下進度的事情,哈迪斯就按住他的雙肩打斷了他:
“你為什麽不好好休息?”
“我……”
米羅張口結舌,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瞬躲在兩排書架子後偷偷直樂。
“我只是……想做得完美……”
哈迪斯眉頭一皺,不滿的責備:
“如果我知道我的請求會讓你累到昏過去我絕對不會下如此委托,不過現在,我要親自監督你,保證你每天至少睡夠八個小時。”
“八……八個小時……”
米羅有些窘,他打從學藝以來還從來沒有睡夠過八個小時,那對他來說太奢侈了。
“我……”
米羅搜腸刮肚的想怎麽拒絕哈迪斯,不過哈迪斯不給他這個機會,自覺的道:
“你工作的時候我會陪在你旁邊。”
“可是……”
米羅越來越有氣無力,哈迪斯又補充一句:
“睡覺也一樣。”
“唉……”
米羅認輸,他在心裏不停的反省到底是自己錯了還是哈迪斯錯了。向亞路比奧尼和瞬道過謝,米羅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隔壁自己的店裏,當然,後面還多了一個人。穿過前面的店面進到後面的工作間,哈迪斯當即怔在那裏,他從未見過制作玻璃的工坊,所以所見的景象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在工作間的一邊并排列着三個烤爐一樣的設備,每一個裏面都漏出紅熱的光芒,溫度自然也不在話下。和烤爐垂直的地方豎立着一個雙層大烤箱,活像一個九十度翻倒過來的雙開門大冰箱。工作間另一邊有一排工作臺,上面擺着各種哈迪斯叫不上名字的器具,屋子中央還有一張幹淨的空桌子,不知道是用來做什麽的。除此之外,給哈迪斯印象最深的就是随處可見的玻璃,爐子四周的碎玻璃渣,地上随意丢棄的不規則玻璃塊,工作臺上大小粗細不一的玻璃棒,玻璃球,玻璃管,還有一堆看上去像是半成品一樣的東西。這使得整個工作間在燈光的照耀下時刻閃閃發亮。
“第一次見做玻璃?”
米羅瞧着哈迪斯那模樣有點想笑,哈迪斯坦然點頭,說:
“我從來沒見過……這裏很熱。”
“是啊,不過”
米羅指了指玄關處的衣櫃,道:
“我還是建議你穿上工作服,然後戴上護目鏡。”
哈迪斯依言行是,順便也像米羅一樣把頭發緊緊的束在腦後。
“我今天要再試一下耳環的鉑金鏈和水晶的接口,希望……”
哈迪斯帥到酷斃的一揮手制止了米羅,說:
“今天不要做那些,做其它的。”
“那……那做什麽……”
米羅局促不安的搓着圍裙,像是個受罰的孩子。
“米羅,”
哈迪斯擡了擡自己的護目鏡,環顧四處,暗示性的道: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你的工作間。”
米羅把這句話在心裏細細琢磨了幾遍,茅塞頓開,他放下手裏的毛坯,帶着自信而明朗的笑容:
“那我得先看看你了解多少。”
米羅沉吟一聲,問:
“人們總說玻璃水晶,水晶玻璃,那你認為玻璃是什麽,水晶又是什麽?”
哈迪斯張嘴做了個口型,還是很具有紳士風度的承認:
“我并不清楚,我只記得水晶裏面含有大量的鉛?”
“是氧化鉛。”
米羅從工作臺上的一堆破爛裏挑出兩樣東西,左手一個右手一個,體型大小都差不多,他狡猾的眨着眼,問:
“你能分辨出哪個是玻璃哪個是水晶麽?”
哈迪斯的目光左右移動,最後他還是艱難的搖頭,說:
“光看色澤的話,我很難區分。”
“那你掂掂看。”
米羅把兩樣東西同時遞到哈迪斯掌中,哈迪斯幾乎立刻就大聲道:
“左邊這個是水晶,右邊這個是玻璃。”
“正确。”
米羅從牆角旁的桶裏挑出一根鋼棍似的東西,講解到:
“如果玻璃中含氧化鉛的量超過了百分之二十四,并且具有相當的光澤度時,我們就可以把這種玻璃稱作水晶。氧化鉛越多,水晶也就越沉,而且它還會屏蔽X射線,所以如果你要帶水晶制品坐飛機,記得千萬不要包得太嚴實,因為安保人員一定會黑着臉認為你帶了一大塊金屬而開包檢查。”
“呵……”
哈迪斯忍不住笑起來,留意米羅的一舉一動。
“既然你對這個感興趣,今天我就給你做個演示好了。”
米羅提着“鋼棍”扭頭一笑,指着中央桌子旁的椅子說:
“請坐,這得花上一段時間。”
哈迪斯聞言拉過一張椅子反坐在上面。米羅将鋼棍伸進第一個爐子裏,以一定的頻率轉動棍子,邊講:
“這裏面是融化态的二氧化矽,也就是玻璃的主要成分,首先我先取一點原料……”
米羅将棍子從爐子裏抽出,棍子頂端有一團散發着熾烈明黃色火光的東西。
“我必須不停的轉動這根棍子,否則它就會從棍子上滴落下來。”
米羅說着坐到一張特質的工作椅上,将棍子橫在右側扶手上,左手壓住棍子保持勻速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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