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生鮮

陳垠捧着手機傻樂了會兒之後還是接起了親媽的電話。

“你現在在哪兒?”白寧曉語氣肅殺兇悍。

“......”陳垠剛剛發朋友圈那陣勇氣頃刻消失,他不敢說話。

“是不是、”白寧曉也難以啓齒,最後還是強勢地問:“是不是跟那男孩兒在一起呢?!”

“阿..呃...”陳垠含糊不清地承認。

“你看!還說別找他,我就說吧,朋友圈都發了能在哪兒?!”白寧曉沖陳巡怒道。

“你別急別急,孩子又不是...”陳巡在一邊和稀泥。

“你閉嘴!陳垠,現在回家!”白寧曉道。

“媽...”陳垠轉頭看了眼盛長流的卧室:“今天太晚了吧。”

“晚什麽晚?還要跟人家過夜啊你?現在不回來我立刻找到你學校去!”白寧曉持續強勢。

“诶你別!”陳垠只得站起來,他知道自己發朋友圈這個行為肯定把白女士搞炸了,但自己櫃都出了,後續該承受的必須得一并受了。

陳垠給盛長流留了條,半夜蹑手蹑腳地出了門打車,淩晨一點,陳垠到了陳家小院門口,陳家小院還亮着燈,不用想一定是在等陳垠。

陳垠下了車後盡量讓自己走得不那麽別扭,小步小步走到了門口,白寧曉一眼就看到了他。

“幹嘛呢?!進來!”白寧曉瞪着陳垠,陳巡在一邊朝陳垠使眼色,示意他別再惹白寧曉生氣。

“媽,我回來了。”陳垠聲音還有些沙,但說低了的話聽不出來。

白寧曉挑起了眉:“你聲音怎麽回事?”

陳垠一頓,心說這就是親媽的耳朵嗎?太靈了吧?

“着涼了...”陳垠垂着眼裝可憐。

“又着涼了。”白寧曉更氣了,她對這個原因絲毫不生疑,因為陳垠從小就比別的孩子容易生病,一年感冒個五六次是基操。

所以當父母的也練就了一身照顧這種小孩的本領,陳巡當即就鑽進廚房炖姜湯去了。

陳垠做錯了事般站在白寧曉面前:“媽,你揍我吧。”

白寧曉咬着牙,她不是沒揍過,陳垠跟她出櫃那會兒她扇了他兩巴掌,這是白寧曉繼陳垠小學畢業後打得最重的兩下了,現在依然記得打完後手在疼,心更疼。

“打你有用嗎?”白寧曉冷冷地說:“你知道同性戀有多危險嗎?”

陳垠緘默着,依舊不敢吭聲。

“你自己看。”白寧曉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沓厚厚的東西,一個不鏽鋼的大夾子夾了幾十張紙,看着像是一些新聞,但不是報紙,更像是從網上翻下來複制粘貼或者截圖。

“第2頁到第28頁講的是同性戀得病,29頁到43頁講的是同性戀形婚搞得家破人亡的、44頁到61頁是我們國家的同性戀政策,你給我把這些都看完。”白寧曉道。

陳垠怔了下,他低下頭,這才發現每張紙的右上角都有陳家小院的字樣,這是店裏之前定做的紙,這一沓資料都是白寧曉自己從網上找到然後一張一張打出來的。

似乎有什麽東西正緩緩将陳垠的喉嚨堵住,讓他內疚得說不出話,白女士這些天一定都在查這些內容,同性戀這三個字對于她來說一定是陌生又遙遠的,但因為兒子不負責任給她扔下的重磅炸彈,她只能邊寒心、邊調查這個自己兩眼一抹黑的群體。

“媽。”陳垠聲音微顫,他愧疚地擡不起頭,只是伸手拿過那沓資料:“我會好好看的。”

“啪。”白寧曉又扔了一沓東西到桌上:“給那孩子也打了一份,帶給他。”

“嗯。”陳垠點頭:“謝謝媽媽。”

“謝什麽謝?!”白寧曉無語地瞪着陳垠:“你以為我閑着沒事幹給你找這麽多資料?我是要讓你變回正常人,還發朋友圈呢,現在删掉。”

陳垠咬住下唇,搖了搖頭。

“不删是吧?”白寧曉料到他會這樣,直接撲上前一把抓住陳垠的手臂,把手伸進他衣服口袋,輕易将手機拿了出來。

陳垠沒想到白寧曉會來硬的,一時沒反應過來,白寧曉握緊手機就要滑動開機:“密碼多少?”

陳垠堅決地搖頭:“媽,我們不會生病,也不會形婚,你放心好了。”

白寧曉又瞪了陳垠一眼,拿着手機對着陳垠就要用他的面容解鎖,陳垠扭頭就跑,直接朝二樓跑去,白寧曉跟着在後面追,但陳垠進了房間就鎖上門。

“好,你永遠別出來!”白寧曉沒能追上,拿着陳垠的手機憤憤下樓,陳垠靠在門上面色有些痛苦,剛剛跑得太快後面一陣鈍痛,他小步小步走到床邊趴下,額頭起了一層冷汗。

這時陳巡已經端着姜湯出來了:“人呢?”

白寧曉正好下樓,朝陳巡擡了擡下巴:“樓上去了,我讓他删朋友圈不删,有骨氣着呢。”

陳巡嘆了口氣:“我就說你越管他逆反心越重,現在小孩不都這樣麽?也就是好奇,你等他玩兩年玩膩了就行。”

白寧曉冷笑一聲:“當時初中開始和明思昊翻牆逃課你也是這麽說的,我聽你的話了,然後呢?”

然後陳垠并沒有像陳巡說的逃課逃多了也就膩了,結果是更加變本加厲地逃課,向陳巡身體力行地證明,真的有小孩可以天天逃課上網吧,而且正是他的小孩。

陳巡沒話說了:“那姜湯我給他端上去?”

白寧曉敷衍地點頭,此時陳垠的手機突然響了,來電人顯示是:犬子。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備注,白寧曉邊吐槽邊接起電話。

“你不回微信,你心虛了!你還瞞着我多少事兒?我跟你還是不是最好的兄弟了?”電話一接通,那邊就是劈頭蓋臉一通指責,精氣神完全不像已經淩晨兩點的樣子。

白寧曉抿着唇沒說話,等那邊跟自己兒子差不多缺心眼的明思昊主動提供信息。

“幹嘛不說話?我真是越想越氣,現在想想,你跟盛長流在高中的時候就不正常,我怎麽就沒看出來呢?!”明思昊憤然道。

白寧曉一愣,表情立馬僵住,她捏着手機,對于明思昊說的信息很難反應過來。

她以為那個男孩要麽是陳垠大學裏的、要麽是社會上的,總歸應該是在這兩年認識的,誰能想到......

此時陳巡送完姜湯下來了,看到自己老婆的表情連忙走過來問:“出什麽事了?”

白寧曉“咔噠”挂了明思昊的電話。

“你知道你兒子在跟誰談戀愛嗎?”白寧曉面色凝重、語氣僵直。

“誰阿?”陳巡也有些緊張,生怕是些危險分子。

“盛洲董事長的孫子。”白寧曉咬着牙,心中五味雜陳。

陳巡像是沒聽懂,夫妻二人緩了快三分鐘才捋清了這裏頭的關系,一時陳家小院沉默下來。

白寧曉把之前發生的一些事很快串起來,那陳垠所說的“高中就跟男生談戀愛”,對象估計也是盛長流。

還挺專一,白寧曉回房間後又是氣又是無奈地想,今天是盤不出什麽結果了,她和陳巡先回房間休息,把陳垠的手機放在了床頭。

如果不出意外,早上陳垠的手機應該會接到電話。

這一晚上白寧曉和陳巡都沒睡好,早上六點,陳垠的電話果然響了,兩人一下子從床上坐起,接通盛長流打來的電話。

“怎麽接這麽快?沒睡嗎?”盛長流低聲問,聲音中透着親密和關切。

白寧曉和陳巡情緒複雜地對視一眼後開口:“小盛,我是陳垠的媽媽。”

白寧曉這麽快開口并非是不想再知道點兩人的事,只是怕盛長流再說出點什麽不能說的讓當父母的尴尬。

盛長流那邊只頓了兩秒,便繼續平靜地開口了:“阿姨好。”

白寧曉心說我好個屁,她剛準備給盛長流一個下馬威,盛長流卻仿佛在他們房間長了眼睛般道:“叔叔好。”

陳巡:“你好。”

白寧曉不可思議地瞪了眼老公,終于開口打斷:“好什麽?你跟我們家垠垠談戀愛了我們能好?!”

“叔叔阿姨,在電話裏跟你們解釋不禮貌,我想當面跟二位聊一下。”盛長流道。

“正好,我們也準備見你,別告訴陳垠,你今天有空嗎?”白寧曉絲毫不客氣。

“有的,時間和地點叔叔阿姨定吧,在陳垠那邊我一定保密。”盛長流配合得很,白寧曉那股子怒意仿佛打到了棉花上,完全沒有起效。

很快三人就商定了時間地點,早上八點在離小資街不到五公裏的一家有包廂的早餐店,因為這個點沒有別的店開門。

白寧曉和陳巡先到,他們離得近,提前一小時就到了,陳巡非要點些早餐嘗嘗。

“給那孩子也點個粥吧,這麽早估計還沒吃早飯呢。”陳巡說着就站起來,白寧曉本想阻止,但終究沒開口,雖然不同意盛長流和陳垠談戀愛,但也沒到要餓死人家孩子的地步。

七點半,兩人的包廂門被敲響,白寧曉立馬把表情調到嚴肅狀态:“進來。”

盛長流穿了一身黑色長款呢子大衣,整個人挺拔利落地走了進來:“叔叔阿姨好。”

白寧曉眯着眼睛看他,不冷不熱道:“坐吧。”

“小盛嘗嘗這家的小米粥,味道挺不錯的。”陳巡和善道。

白寧曉從鼻子中呼出一聲不贊同的氣,坐下的盛長流見狀搖搖頭:“謝謝叔叔,我現在還不餓。”

“吃吧,說的是八點聊,你來早了的,吃。”白寧曉無奈道,這整得自己跟個惡人一樣不讓人家吃飯。

盛長流聽話地點點頭,拿起勺子喝粥,陳巡立馬給他推上小籠包和脆姜:“搭着這倆吃,他們家招牌。”

“他們家聘你推銷套餐來了是吧?”白寧曉終于忍不住開口吐槽:“知道今天正事是什麽嗎?”

陳巡悻悻坐回位置:“吃嘛,總得讓人吃高興了。”

白寧曉抿嘴,決定不和這廚子對話。

盛長流十分鐘就吃好了早餐,他按鈴讓服務員進來收拾後便端坐好,認真、禮貌地看着坐在自己對面的兩位長輩,鄭重地道歉:“叔叔阿姨,和陳垠談戀愛這件事我很抱歉。”

“那就跟他分手。”白寧曉不客氣道:“垠垠一直喜歡女孩,我不知道你是怎麽跟他談上的,但分總歸不難;再說你們家肯定要你傳宗接代的吧?這段關系怎麽都長久不了。”

盛長流沉默片刻才道:“陳垠确實會喜歡女孩,我第一次見到他,他正和一個女生在暧昧。”

白寧曉挑眉:“不用跟我說這些,你就說怎樣才能分?你們是不是因為上次垠垠打了你堂哥才又有聯系的?”

盛長流搖頭:“我和陳垠高三在一起過一段時間,高三畢業之後陳垠把我甩了,但我一直喜歡他,所以很快把國外的課程修完回國,想重新追他的,但回國之後發生了些事,過了一段時間我們才重新在一起。”

這段話的信息量太大,白寧曉努力收住自己錯愕的表情,陳巡則直給多了:“垠垠把你甩了?”

盛長流點頭:“是的。”

“當時他甩你什麽原因?”白寧曉冷着臉問。

“他說他可以跟家裏出櫃,我不行的話就別再惹他。”盛長流可以熟練地背出那天陳垠在他車前說的話。

白寧曉和陳巡終于一致地差點氣到上頭,好家夥,自己兒子可真夠勇敢的,但也真不把他爹媽的承受能力當回事兒,倒是知道人家不敢跟家裏出櫃。

“嗯,所以你現在能跟家裏講了?”白寧曉質疑。

盛長流搖頭:“還要再等五年,我和陳垠說過了。”

白寧曉:“陳垠信你?”

“他應該沒信。”盛長流語氣深沉了些:“但他...沒有再提起這個話題了。”

盛長流覺得有哪裏不對,前陣子陳垠明明那麽頹廢、那麽絕望,可是兩人在一起後卻突然像變了個人,像以前那樣可愛、充滿生命力、又真摯勇敢。

“這是他的風格。”白寧曉點點頭,她心中輕松了一大截:“那他還得甩你一次。”

盛長流看着白寧曉,目光猜疑。

“我們家垠垠就是這樣的,小盛,我給你講幾個他小時候的事兒。”白寧曉喝了口水,盛長流點頭:“阿姨您說。”

白寧曉說的第一個事是海鮮。

陳垠五年級的時候白寧曉許諾他期末考考到班級前三十名,就帶他去吃那家他想吃了很久生鮮,期末陳垠做到了,但他感冒了。

那時候吃生鮮肯定會加重感冒,說不定還會引起不少并發症。

白寧曉說這個獎勵可以等陳垠病好的時候再帶他去,不會作廢。

但陳垠就想那時候去,他心心念念了這頓生鮮一個學期,已經特別迫不及待了。

白寧曉沒辦法,只好帶着陳垠去了,到了店裏的陳垠壓根就沒了感冒的模樣,把三文魚、八爪魚、生蚝吃了個遍,撐到要白寧曉牽着才能走出生鮮店,一度讓白寧曉以為他病好了。

但當天回去陳垠就發了高燒,還又吐又拉,和白寧曉猜測的沒錯,這趟生鮮之旅足足讓陳垠病了一個寒假。

後來病好了,白寧曉問瘦了一圈、慘白着個臉的陳垠:“後不後悔去吃那頓生鮮了?”

陳垠滿不在乎地搖搖頭:“不後悔,吃的時候可爽了!”

“那下次再去吃?”白寧曉逗他。

“好啊,等我身體再好一點,再爽一次。”陳垠認真道。

“然後再生病?”

陳垠點頭:“生病嘛,不吃海鮮也會生,沒關系的。”

陳垠預料到自己吃完病情就要加重,但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自己達成了期待了一學期的事、在乎的是做這件事時的快樂。

後來白寧曉發現,陳垠在大部分事情上都是這幅樣子,他不計後果、不管對錯,只求自己當下的快樂和滿足,盡管有些後果會讓他很痛苦、難過很久很久。

他跟盛長流談戀愛是快樂的,因為他喜歡盛長流,但他更知道這件事無法長久,所以他第一次潇灑地放棄了,甘願承受煎熬;可第二次他卻還是控制不住喜歡,再次陷入那份能帶給他快樂的感情中,并未計較未來會再次承受的痛苦。

“我倒是沒想到,他談戀愛也是這樣。”白寧曉道:“不過這至少能證明一點,垠垠确實挺喜歡你的,他把你甩了這一年過得不大好,我們看在眼裏着急,不知道他出了什麽事,但他也不說,憋得挺深。”白寧曉眼中漾了些笑意,她打一棍子給一顆棗,滿意地欣賞盛長流逐漸沉重起來的臉色。

“所以他肯定還會再甩你,你要一直這樣跟垠垠糾纏下去?”白寧曉問。

盛長流看向白寧曉,他輕輕笑了一下:“那就等他下次甩我的時候,我再想辦法。”

“你倒是執着。”白寧曉見這招沒怎麽影響盛長流,有些不高興,她清了清嗓子,繼續說第二個故事。

第二個故事講的是陳垠初中時候認識的那個女孤兒,陳垠因為同情把人家帶回家裏,搞得陳家雞飛狗跳了一陣子還被警察造訪,事情當時在街道裏都鬧得很大。

“垠垠是個好孩子,也很有同情心,但他很多時候所作所為不過腦子,就像跟你在一起那樣,你确定他一而再再而三心軟跟你在一起,完全是因為喜歡你?而不是同情?”

白寧曉的觀察力和反應力比老公兒子都要好很多,而且她昨晚知道和陳垠在談戀愛的是盛長流之後又查了不少新聞,結合她看到的盛長流的情況,做出了一些合理猜測。

“垠垠喜歡你、跟你談戀愛,會不會和你、不太美滿的家庭有一些關系?其實他只是想要給你關懷而已。”白寧曉這話說得不輕,陳巡拉了拉她的袖子:“寧曉,你這說的什麽話。”

白寧曉口幹,她又喝了一口水:“小盛,你別怪阿姨說話難聽,你和垠垠交往關系到垠垠這一生,所以我沒辦法。”

盛長流點頭:“阿姨,我理解的。”說着盛長流拿起水壺給白寧曉添水,将水壺放下之後他終于回應起白寧曉那段不無敵意的質問。

“我不否認陳垠會因為同情我的身世而對我好。”盛長流平靜地看着對面二人:“但他說他愛我,無論他對我的感情裏摻雜着多少別的東西,只要他不再次放棄我,我就不可能主動放棄這個世界上第一個說愛我的人,叔叔阿姨,也請你們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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