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一回生,二回熟。
吳緣坐在警局接待室裏,望着面前的紙杯發愣。
有位警官出現在氤氲而起的霧氣後,手裏拿着筆錄本。屋外隐約有人聲,吳緣知道,那是其他人在做筆錄。
沒等警官問完查戶口流程,吳緣就直接說:“我能見你們黃隊嗎?”
警官有些詫異,他捂了捂右耳,似乎得到了什麽答複,才說:“稍等。”
很快,黃宗林走了進來。
他身上有很濃的煙味,吳緣輕輕地捏了捏鼻子,換了口新鮮空氣。
“您好,市刑偵支隊副隊長黃宗林。”
吳緣見他拿出個證件,禮貌的點點頭。
黃宗林問:“您認識我?”
吳緣遲疑了一會:“不認識。”
黃宗林好似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但吳緣知道,那是存疑的眼神。
黃宗林拿起筆錄本,念着上面的信息:“吳緣,男,23歲。戲劇學院研究生在讀,同時也是果貓影視的兼職編劇。”
吳緣點點頭:“是。”
“年少有為。”黃宗林毫無感情地誇,“能問一下你和武遇的關系是?”
吳緣答:“朋友,之前合作過一首歌認識的。”
黃宗林在問的時候順便把筆錄看完了,其實也沒有幾句話,就是關于吳緣的戶口三問——是誰、哪來、要幹嘛。
他放下筆錄本,拿起桌上的玻璃瓶倒了杯水,自己喝了一口,又問吳緣要不要。
吳緣當然知道這些只是談話前的放松儀式,就任由黃隊給他添水,再禮貌地道謝,好似真的緩和了氣氛那般。
黃宗林将杯子握在手裏,問:“關系怎麽樣?”
吳緣如實答:“挺好的,我和他還有很多歌的合作在進行。”
“對于現場三個嫌疑人。”黃宗林放下水杯,從外套兜裏拿出三張照片——看起來是大數據庫裏的證件照。
他将照片放在吳緣面前,問:“你認識他們嗎?”
吳緣沉思片刻:“按理來說,我應該只認識林大偉。那時要找武遇合作譜曲,是先找到的林大偉,再由他搭橋,我才認識的武遇。”
“按理來說?”黃宗林語調微微上揚,“你們編劇都這麽咬文嚼字嘛。”
“……”吳緣扶了扶鏡框,“我再說其他兩個吧。”
吳緣指尖點了點程靈的照片,說:“程靈是武遇的……您可以理解為私生飯。是很喪心病狂的粉絲,追了武遇兩年。”
“而季龍。”吳緣看向最後一張照片,那個中年男人一臉僞善地注視鏡頭,油膩感溢出相紙令人渾身不舒服。
他将目光挪開,非常嫌棄地說:“我只知道他是星辰娛樂的CEO,也就是武遇所屬的經紀公司。”
“如你所說。”黃宗林敏銳地察覺到吳緣的态度,便将其他照片收起,獨獨留下季龍的照片,好似故意惡心吳緣一般。
他問:“季龍是這三個人中你最不熟悉的人,為什麽從你報案開始,就堅持說季龍是兇手呢?”
吳緣沉默了,他的臉色大概很蒼白、很難看。
得出這個結論,也不過是一個小時前。
那時候季龍假惺惺地安慰,結果靠近時被吳緣聞到了他身上的味道,從而确定了這個事實。
黃宗林拉開他身旁的凳子,坐了下來。這一刻,這位中年警官身上的氣勢已沒有那麽壓迫,正用一種溫和的口氣說話。
“有什麽難言之隐嗎?”黃宗林的手輕壓在季龍的照片上,“這裏是公安局,你可以放心的說。如果季龍對你曾有什麽威脅,也請相信我們會保護你的。”
吳緣摘下銀絲框眼鏡,揉了揉額角,有些疲憊地問:“黃隊,如果我要說的原因非常離譜,你還願意聽嗎?”
“不管多離譜,請你說出來。”黃宗林非常堅定。
吳緣點點頭,他感到了莫大的安全感,打算全盤交代。
于是他喝了一口水——已經涼透,開始了敘述。
“我其實,不是第一次看見武遇被害。他在循環裏已經死了……”吳緣伸出手算了下,“六次。這六次裏,前兩次死于割喉,第三次死于刀刺中心髒,第四次死于鋼管毆打,第五次死于電擊,第六次也就是這一次,和第三次一樣死于刀刺中心髒。”
黃宗林伸手打斷:“等會,武遇為什麽能死那麽多次?”
“因為是個循環。”吳緣梳理着語言,嘗試解釋清楚,“就像是一首歌,你開啓單曲循環後,這首歌結束就會回到歌曲開始重新播放。”
“你是說,時間循環了?”
“對,循環起點是18點,而終點是晚上0點。”
“假設你說的一切成立,時間像一首歌一樣單曲循環……”黃宗林的壓着照片的手輕輕敲打着桌面,短暫地陷入思考。
很快,他問:“那死法為什麽會變?歌曲難道不應該是一樣的嗎,循環內發生的事不應該是一樣的嗎?”
“……”吳緣後悔用歌曲打比方了,但他也無法給黃隊一個科學解釋。
他雙手交錯着,忽然拿起筆錄本,抽了張廢紙。
“先不管循環為什麽會變,黃隊,我現在要跟你說循環裏我經歷過的事。”
黃宗林攤開手,比了個請的姿勢。
吳緣在紙上先寫下了程靈兩個字。接着畫了條很長的線,在線上用小點标記,标注循環的次數和時間點。
“第三次,武遇死于刀傷。”吳緣在21點的時間點處寫上——第三次,疑兇程靈。
吳緣解釋:“我懷疑程靈是兇手的理由,一是那把刀是程靈的,二是程靈作為晚會形象大使,需要穿着玩偶服。”
黃宗林問:“玩偶服?”
吳緣手機沒電了,只好借了黃隊的。他點開浏覽器,很快将那只形似跳跳虎的玩偶搜出。
“就是這只。”吳緣轉了轉筆,“第三次武遇死的時候,手裏有這個玩偶服的衣服碎片。”
黃宗林不愧是老刑警,思路很快跟上,他問:“但你說兇手是季龍,所以程靈怎麽被排除的?”
吳緣:“第四次循環時,我确實以為程靈是兇手。直到我目睹了程靈與武遇打鬥,程靈并沒有打贏。”
黃宗林:“程靈的身形嬌小,如果正面用刀刺死武遇,确實不太能做到。不過,他們兩個為什麽打起來?”
吳緣沒打算隐瞞,實話實說:“程靈手上有武遇的黑料,并以此要挾武遇有一段時間了。”
黃宗林問:“是什麽黑料?”
吳緣沉聲說:“……你答應我絕對不能透露。”
“我答應你。”
吳緣深吸口氣,沉重地說:“武遇是同性戀。”
黃宗林眉毛微挑,果然有被驚到。比起玄乎其玄的循環,還是這種接地氣的名詞更能觸動神經。
思維敏捷的黃隊又問:“程靈知道他是同性戀,這只是一個事實,真正的黑料應該是具體點的東西。”
“對。”吳緣還以為尋常人不會相信這種怪志言論,沒想到黃隊已經秉着相信的态度在思考了。
吳緣繼續說:“我猜測是程靈跟蹤武遇時,拍到了一些照片。”
黃宗林翹起一只腳,右手架在左手手肘上,摸着下巴思考。
他說:“程靈的資料我看過,毫無背景的女生,普通家庭,普通學歷。武遇是一個出道十年的藝人,對隐私肯定非常注重,不會輕易被人發現這個事情。”
吳緣露出肯定的眼光:“您說的沒錯,程靈手裏的黑料,的确不是她能随便得到的,而是有人給她的。那個人就是季龍。”
黃宗林訝異:“季龍是武遇的老板,還能把黑料給程靈。看來季龍和武遇之間存在着大矛盾啊。”
吳緣繼續在紙上寫着——第四次,停車場,兇手季龍。
他解釋說:“我和武遇在這裏被季龍襲擊,他帶着玩偶頭套,用鋼管先打死了武遇,然後把我也打死了。”
黃宗林忽然打量他一眼:“你死過了?”
吳緣不置可否,下意識的隐瞞了那顆能重開循環的藥。隐約間他覺得這顆藥和整個循環的起因有關,而不是誰會死這樣的事情。
氣氛短暫的凝滞,吳緣裝出悲痛的神情,繼續說:“第六次就是一個小時前,在武遇休息室裏,季龍再一次用刀殺了武遇。其實,我也是受了您的啓發,才認出的季龍就是前幾次循環的兇手。”
黃宗林不可思議:“我?”
“對。”吳緣微微颔首,“上個循環裏,您抽的煙散出的煙味非常……特殊,而季龍身上也有一種煙味。”
“煙味?可是非常多人都抽煙。”黃宗林說着拿出煙盒,非常普通,幾乎每個愛抽煙的人都抽過。
吳緣深深地看了一眼,說:“季龍身上的煙味……很貴,不是一般人抽的那種。”
有理有據,黃宗林不得不信。
貴的煙,自然和便宜煙的味道有區別。
黃宗林拿煙盒的手形頓住片刻,從中抽了根煙出來。
吳緣的視線落在那個煙盒上許久。
“真不愧是編劇,編故事的能力非常厲害。”黃隊費了一會勁兒才擦亮打火機點着煙,“但這是兇案,不是你提取靈感的游戲。你的故事編得再精彩,也不能作為證據去指證一個人。”
“……我沒有編故事。”吳緣拿起那張紙,用筆戳了戳橫線上一個時間點——第五次,8點半。
他說:“前面幾次,季龍是激情殺人。但是第五次,武遇是死于電擊,那是一次精密的謀殺。這個循環裏還有個兇手!”
黃宗林接過紙,卻怎麽也理解不來。
吳緣本就沒想對方能那麽快接受,他直接從衣兜裏拿出一樣東西,放在桌上。
他解釋說:“這是第五次循環裏的兇器,被人改裝過的卷發棒。接通電源後會産生超高電壓,握着的人能被瞬間電死。”
吳緣看了眼牆上的鐘,時間已經指向9點。
又一次被時間追着跑,他有些急切地說:“季龍已經不重要了,我希望你們能趕緊去查這根卷發棒的來源。還有公共化妝間的監控,麻煩也去查一查。”
黃宗林拿起那根卷發棒,金燦燦的外殼折射着頭頂的暖黃光,光影從他眼前晃過。
他站起身,說:“我會拿去鑒定科,但是你得配合一下。”
吳緣一愣:“什麽?”
随後他看着黃宗林拿着卷發棒走了,門外站着的兩個警官走了進來,将他帶去——做了尿檢,還有抽血化驗。
事實證明,吳緣并沒有嗑藥或者發瘋。
黃宗林站在一排監控面前,監控裏吳緣坐在休息室角落,雙手抱臂,表情非常嚴肅。
他将手上的檢驗報告遞給身邊的——兩鬓斑白,有些上年紀的胡局。兩人對于吳緣身體沒有任何問題的結論,都感到非常頭疼。
“您怎麽看?”黃宗林在問一旁的胡局。
“這孩子是編劇吧?我看了他的資料,寫的都是些刑偵推理的。”胡局語速非常緩慢,愣是讓所有急性子都聽成了慢性子,“也許這孩子在拿命案當過家家玩呢。”
看起來像開玩笑,胡局卻說出了一種氣憤。
黃宗林說:“我也是這麽想的。但他說的程靈、季龍與武遇三人的關系,我認為這部分他沒有說謊,可以作為打開思路的點。”
“嗯,你全權決定。”胡局拍了拍黃宗林的肩膀,“武遇是影響力很大的明星,一定要盡快偵破此案,給社會、媒體一個交代。”
“是!”
作者有話要說:
吳緣:我太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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