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逃跑的兔子”

“小真,原諒大哥好嗎?”

林真一口氣跑回隔壁自己的房間,背抵在門板上,急速喘息。

這天晚上,林真失眠了,很晚才睡着。

第二天一早,在酒店一層餐廳,林真和李震白面對面坐着吃早餐。

他正埋頭吃東西,一只蟹黃包被放進了他的碟子裏,林真迅速擡頭看了對方一眼,道了聲「謝謝」後,馬上又低下頭去,吃得有些過于專注了。

“昨晚,你感覺到了?”李震白突然開口問,聲音低沉中帶着些危險的味道。

林真一驚,頭發幾乎全豎了起來,筷子裏夾着的一段腸粉啪一聲又掉回了盤子,濺出一些湯汁,幸好沒有弄到衣服上。

他心中莫名驚慌,勉強鎮定地放下筷子,想要拿紙巾擦拭桌面的時候,卻發現紙巾盒就放在李震白手邊,幾乎緊貼着他手背,林真咬了一下嘴唇,稍稍離座,伸手去夠紙巾盒裏的紙巾。

哪料到,就在他的手要碰到紙巾的時候,李震白突然狀似無意地伸手拿水杯,手背正好碰到紙巾盒,盒子恰巧就被往裏推了七八厘米的樣子。

林真看了李震白一眼,發現對方垂着眼眸,手裏拿着水杯正喝水,并沒注意自己。于是,他咬了咬牙,身體更往前傾,手伸得更長,去夠那個紙巾盒。

與此同時,李震白正好放下杯子,杯子與桌面接觸發出輕輕的當的一聲,他的手剛好放到了紙巾盒的前方,林真的手就抓在了他的手上。

“呃……”林真一瞬間簡直頭皮發麻,他倏地收回手去,坐回座位上,低聲迅速道歉:“對不起……”

兩張紙巾被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送到了他面前,林真讪讪地接過,在機械地擦拭桌面時,聽見對面李震白低沉的嗓音再次開口:“所以,你真的感覺到了。”

這次,李震白用的是肯定句。

林真心裏的慌亂已經掩飾不住,臉上的熱度刷地一下就升了上去,他沒照鏡子,都知道自己肯定臉紅了。

他想說話,可是腦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該說什麽,嘴唇輕顫着,幾乎用一種哀求的目光看着李震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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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震白面無表情,但眼神深邃地盯着他,目光幾乎像探照燈一樣專注在林真的臉上,不放過任何一絲一毫的細微表情,那樣子幾乎是貪婪的。

良久後,他不舍似的垂下眼眸,薄唇微啓,說道:“洛帆在敷衍我。”

“啊?”話題突然轉到工作上,林真的思路沒跟上,他很少有這麽脫離于狀态外的情況。

李震白似乎沒注意到他的狀況,接着說道,“昨晚喝酒時,洛帆屢次跟我認錯,卻幾乎只字不提需要負主要責任的馮達。”說到這裏,他眉頭微皺道,“這個馮達是D市分公司的老員工,當年是和洛帆一起從集團總公司下派過來的,後來,洛帆做了總經理,馮達做了銷售總監,兩人共事多年,關系一直不錯,這次他沒趁着酒局跟我求情,很不正常。”

林真這才恍然大悟,李震白剛才是在問他,昨晚有沒有感覺到洛帆的異樣。

他暗暗松了口氣,緊繃的表情瞬間放松下來,理智迅速回籠,思緒很快轉移到工作上來。

林真想了想,緩緩道:“這次D市分公司突然丢了合作多年業務量最大的客戶,洛總報上來的調查結果是,馮達以權謀私,為了照顧在競争公司工作的姐夫的業績,親自向客戶負責人求情協商,将采購計劃中的一小部分轉給了他姐夫的公司。

卻沒想到,競争公司以此作為突破口,擠進了客戶的采購名錄,沒多久就以同樣的配置和更低的價格在客戶新一年的招标中中标,取得了客戶的采購意向,導致ENERGY公司失去了這條優質銷售渠道,與對方的多年合作關系毀于一旦。”

他眉頭漸漸皺了起來,看向李震白,“這不太對勁……”他斟酌着說,“來之前,我研究過這家客戶的資料,榮峰公司幾乎壟斷了D市的出租車行業,在機場到這邊的路上,我注意看過,路上跑的出租車,幾乎都頂着榮峰的标志,而絕大部分的車型都還是ENERGY的迅捷L3。

雖然這款車已經是比較陳舊的車型了,但它是出了名的性能穩定,耐用省油,不僅榮峰在用,在全國的出租車行業乃至駕校之類的機構,很多都在使用,而集團研發部最近對這款車性能的改進,會讓這款車的性能更加優化。”

“榮峰是一家很正規的大型民企,之前購入的大量車輛都進入了淘汰期,他們在合作夥伴的選擇上十分謹慎,采購名錄上的都是全國知名的集團公司,而馮達姐夫的公司在行業裏只能算是中小型企業。

無論是知名度、技術能力,還是消費者的信任度,都是和ENERGY沒法比的,而它最終的中标價格恰好在ENERGY報價之下一點點。

但就這一層次的車型來講,這樣的中小企業,一是在技術研發的費用安排和進展水平上比我們要差一大截,再一個想要比大規模機械化生産、在原料采購中擁有絕對話語權的ENERGY成本更低甚至持平,都幾乎是不可能的,而想要賺錢,還要在成本價上加上溢價……”

林真眸色一沉,擡頭看向李震白,“洛帆……或者說整個D市分公司都在有意欺瞞,這裏的事情絕對沒有這麽簡單!”

……

一小時後,D市ENERGY分公司的會議室裏,李震白坐在主位,面色陰沉,目光冰冷。

洛帆坐在次位,黝黑的面龐上都是不安,在開着低溫空調的房間裏,他不斷伸手抹汗。

林真将一沓厚厚的材料放到他面前,“洛總,這是我從銷售部調出來的當時的投标文件……”他從文件夾裏又拿出一份表格,“這是官網上能查到的,這次實際中标的丁泰汽車公司的車型和相應技術參數。”

洛帆擡頭看了眼那份表格,額頭的汗流得更多了。

林真雙眼微眯,責問道:“洛總,能麻煩您解釋一下,為什麽丁泰汽車公司投标用的産品技術參數,與ENERGY為客戶提供的技術改造後的參數幾乎一模一樣嗎?”

洛帆重重嘆了一口氣,沒吭聲。

林真彎下腰,嚴厲地盯着他,低聲道:“洛總,馮達在公司這麽多年,和上上下下關系都很好,你們有意想替他瞞。可是,他想過你們這麽做會有什麽後果嗎?”

洛帆身體一僵,林真說:“串通投标是犯罪,這裏面還涉及到侵犯商業秘密的問題,這筆單子涉及的金額巨大,ENERGY絕對不會就這麽罷休,最後結果是要有人坐牢的!”

洛帆瞪大了眼睛,眼珠在眼眶裏來回亂轉,顯然極其慌亂,林真給他壓上最後一根稻草:“事情已經進行到這步,你自身已經難保了,難道還要保他嗎?李總絕對不會留執迷不悟欺瞞他的人在公司繼續工作,你在D市分公司這麽多年的心血不僅要被迫放棄掉,連你的員工們都會受牽連,你想過他們嗎?”

洛帆擡頭看向林真,又轉頭看向首位不怒自威盯着自己的李震白,終于情緒崩潰,捂着臉哭了起來,一個中年漢子哭得像個傷心的孩子:“老馮他女兒在英國嫁了個老外,很多年沒回國過了,老馮總說多賺點錢,提前退休移民去英國找他女兒。”

“ENERGY的薪資水平已經很高了,他就是鬼迷心竅,着急賺快錢,這次投标結果一出來,我就覺得不對勁,查來查去,就查到他頭上,他那時已經後悔莫及,主動把與丁泰聯絡的資料、信息都交出來了,我們知道這是犯罪,不想讓他落的個坐牢的下場,才打算幫他隐瞞一部分,只是辭退就算了。”

洛帆站起身,走到李震白面前,深深鞠了一躬:“我們都做錯了,願意接受相應的懲罰。”

……

當天晚上,在酒店一層附帶的開放式酒吧裏,舞臺上女歌手坐在吧臺椅上,用慵懶的煙嗓唱着爵士。

林真從吧臺那邊端來兩杯雞尾酒,給了卡座上等待的李震白一杯,自己也拿了一杯,兩人目光相遇,很有默契地碰了一下杯,各自喝了一口。

林真坐下,臉上表情并沒有處理完事情的輕松惬意,而是一種若有似無的淡淡的沉重。

李震白骨節分明的手握着酒杯,輕輕晃動裏面澄澈的液體,目光卻放在了林真身上。

“心裏不舒服?覺得對馮達和洛帆的懲罰太重了?”李震白沉聲問。

林真搖了搖頭:“您的決定是對的,馮達已經觸犯了法律,坐牢是他應該付出的代價。而洛帆企圖包庇馮達,差點拉着全公司上下一起犯險,他這麽做雖然是重情重義,但意氣用事損失的是公司和所有員工的利益,對他撤職辭退的處理,我認為是合适的。”

“只是……”林真輕輕搖了搖頭,沒再繼續說下去,只靜靜看着桌面的某一點。

李震白不像平時那樣肩背挺拔,而是慵懶地靠在椅背上,杯子放在玻璃桌面上,他随意用手指轉動着,看杯底在上面留下一圈水跡,酒吧頂棚閃動的燈球在他臉上映出明滅的光,他本來俊美卻冷硬的臉部線條顯得柔和了很多。

“理智和情感……”李震白目光盯着林真,嘆息般道,“總是難以兩全吧。”

聞言,林真擡眼看過去,那瞬間他以為自己從李震白的目光裏看出了什麽。

但燈光明滅間,只是很短的工夫,他再去細看,李震白的眼神已經恢複如常了。

林真垂下眸子,不再探究。

李震白舉了舉杯子,示意他喝酒,林真仰頭把剩下的半杯一口氣喝了進去。

他放下杯子時,發現李震白的目光在自己嘴唇上,林真下意識随意伸手抹了一把,把唇上的殘留酒液都擦了下去。

他聽見對面的李震白似乎是「啧」了一聲,但他不确定是不是真聽到了。

雖然沒喝多少,但酒意還是有點上頭。

林真揉了揉額角,說:“不早了,該回去休息了。”

李震白卻并沒有離開的意思,還穩穩地靠坐在椅子裏。

林真擡頭看向他,與對方晦暗不明的目光相遇,林真怔了一下,想要自然地挪開視線時,李震白突然沖他笑了一下。

林真見過他無數次在商業場合或客氣或友好的笑,但從沒看到過今天這種。

李震白今年三十二歲,高大成熟俊美,手握着無數人向往的財富和家族權威,是令人心生尊重卻也敬而遠之的人物。

此時他卻笑得像武俠片裏的江湖浪子,有種肆意妄為和與什麽妥協了的矛盾意味。

林真懷疑李震白又喝多了,他有些不安,因為不想再經歷昨天那樣尴尬的事情。

也幸好,李震白昨晚喝得夠多,所以什麽都不記得了,彼此今天再見才能一如往常。

“走吧……”

正在林真胡思亂想時,李震白突然站起身來,率先向酒吧外走去。

林真趕緊起身跟在他身後,走過酒吧附屬的燈光昏暗的走廊時,已經可以看到前方電梯那邊的光亮。

快到出口時,李震白停住腳步,等林真走過來,兩人并肩往電梯那邊走的時候,李震白微微傾斜身體,靠近林真耳邊,說了一句「抱歉」。

林真停住腳步看向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李震白也停住了,轉身與他面對面,看着他面色嚴肅道:“昨晚我喝多了。”

林真頓時腦子嗡的一聲,用一種震驚的目光看着他,聽見李震白沉聲道:“并不是故意冒犯你,只是自然的生理反應。”

林真已經覺得腦子都要裂開了,可對方還沒說完。

李震白低頭看着林真,用一種很誠懇的表情叫他的名字,“小真……”然後上前一步,離得極近低聲道,“原諒大哥好嗎?”

林真幾乎是以一種驚駭的目光看着他,聲音顫抖道,“您……您……”

他往後連退幾步,咬緊了牙關,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縫裏蹦出來,“請您自重!”

說完,林真轉身就跑向了電梯,趁李震白還沒過來,匆忙按下按鍵,電梯打開的一瞬間就鑽了進去,然後頂着李震白看過來的目光,快速按下關門按鈕,把他關在門外,自己獨自上了樓。

着急忙慌回到房間,林真才發現,李震白的房卡還在自己這裏,是剛才在酒吧他順手讓自己拿着的。

林真猶豫了一下,一咬牙,把房間門鎖了,手機關了,房間固話線也拔了,快速洗漱完躺下就睡覺。

讓李震白自己去想辦法吧,管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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