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心動

上午第一節 是英語課，全英語教學，老師是位很随和的外籍年輕男人。

課上到一半時，蔣昊才姍姍來遲。

大概是習以為常了，威爾老師不僅沒說什麽，甚至連看都沒看他一眼，任由他從後門進了教室。

蔣昊的位置在最後一排靠窗的地方，屁股剛挨着椅子，高朋宇就低聲向他示意，“昊哥，昊哥，你看，就是他。”

“哎呦，我艹。”蔣昊痞裏痞氣的說：“還真是那小子。”

高朋宇問：“昊哥，我們現在找到他了，接下來該怎麽做？”

蔣昊勾唇一笑，“接下來就讓他知道知道老子的厲害。”

話音未落，只見他随手從書本上撕下幾頁紙，團成一團，狠狠地朝沈頌砸去。

大概是故意讓沈頌聽見，好吓唬吓唬他，二人說話撕書完全不避人，聲音大到足夠教室左側後三排的六個人全都能聽見。

紙團疾速飛出，帶起微弱的勁風，在空氣中擦出細小的響動。

這聲響并不那麽容易覺察，沈頌眯了眯眸子，左耳輕輕一動。

只是，他剛要有所動作，那陣細微的響動忽然停了。

沈頌微微蹙了蹙眉，回頭看去，只見他後排的顧承烨同學一把抓住了那個紙團，反手砸在蔣昊身上，聲音冷若冰霜，“要鬧滾出去鬧，別影響我聽課。”

蔣昊讪讪的沒吱聲，沖着沈頌惡狠狠地比了個中指。

餘光掃見他前排的男生在看他們，蔣昊一口惡氣湧上心頭，猛地朝他屁股底下的椅子腿上踹了一腳，“看什麽看，再看眼睛給你挖下來。”

男生冷不丁被他這麽一踹，差點兒沒坐穩摔到地上，慌忙穩住微胖的身形，吓得埋頭不敢亂看。

Advertisement

遲野也看到了這一幕，不過他的注意力一直在沈頌和顧承烨身上，見他二人沒有任何眼神和言語交流，就像是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旁若無人的繼續聽課，神情變得若有所思。

見蔣昊碰了壁臉色非常難堪，高朋宇悻悻地沒敢吭聲。

只是他沒想通顧承烨怎麽會摻和進來，明明這個班裏的同學很少有沒被蔣昊欺負過的，顧承烨一貫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

撓頭想了好半天，終于找到了一個還算合理的解釋。

肯定是昊哥那一下沒砸準，差點兒波及到顧承烨，所以他才會生氣。

這個學校的A班與別的公立學校不太一樣，學習成績并非是這個班唯一的通行證。如果你家在學校董事會裏有人也不是不能進，比如蔣昊、高朋宇和沈頌。

而大部分老師只管拿工資講課，對發生在這群學生之間的恩怨情仇，不想管也不敢管。

離下課還有十分鐘左右，威爾結束了他的講解。

按照慣例，他開始安排學生一人一段讀課文。

威爾話音未落，高朋宇忽然福至心靈，想到了一個非常老套的整人辦法。

“老師，我有話要說。”他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用中文說：“既然是訓練口語，老念課文多沒意思啊。”

威爾看起來很感興趣，但似乎是為了照顧他的英文水平，用帶着口音的中文問：“那你有什麽建議？”

高朋宇得意的笑了笑，說：“老師，你應該知道咱們班來了個新同學吧。不過，老班太懶，都沒給我們好好介紹介紹這位新同學。現在既然有這麽好的一個機會，不如讓新同學用英語介紹一下自己。”

聽他說完，班裏大部分人立刻就明白他想做什麽，因為在他們眼裏，鄉下來的孩子英語一定很差。

蔣昊也反應過來，贊賞的沖他挑了挑眉，催促說：“這個提議好，新同學一定不要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說完，蔣昊直勾勾地盯着沈頌，賤兮兮的笑了兩聲。

班裏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落在了沈頌身上，幾乎都抱着看熱鬧的心态。

威爾并不傻，看這架勢，他們應該是在故意為難沈頌，但他并不想摻和進去，順水推舟說：“那就請你用英語介紹一下自己，可以嗎？”

沈頌沒說可以，也沒說不可以，而是泰然自若的站起來，離開座位，朝教室前面走去。

衆人吃驚的看着他的舉動，開始竊竊私語。

“他、他這是要做什麽。”

“不會是要摔門而去吧。”

“嗯，有可能。摔門而去總比當着這麽多人的面丢人的好。”

“你說得對，這才第一天上學，要是丢人丢大發了，以後可怎麽在學校混啊。”

......

在衆目睽睽之下，沈頌并未摔門而去，而是從容的走上講臺上，居高臨下的看着全班同學。

“他這是專門跑到講臺上去做自我介紹？”他不按常理出牌的舉動，又一次将下面的人搞得暈頭轉向。

“呦吼，還敢站在上面。”見狀，蔣昊陰陽怪氣的說：“既然你敢站上去，那可好好好表現，千萬別讓我們大家失望。萬一要是表現不好，可別哭鼻子啊。”

說完，蔣昊嘲諷的笑了兩聲，高朋宇跟他一起怪笑起來。

沈頌壓根沒搭理他們，淡淡的掃了一眼臺下神色各異的同學。

顧承烨懶洋洋地向後一靠，雙臂抱胸，饒有興趣的看着他，似乎一點兒也不擔心他會丢人，反而像是要好好看看他會怎麽應對這個場面。

而遲野則看起來有些興奮，右手握拳高聲給他打氣，“shensong，fighting！”

沈頌平靜的開了口，用非常流利又标準的口語說道：“雖然你主動提出讓我做自我介紹，但想必你對我的身高、體重、年齡、血型、星座都不感興趣。”

高朋宇當時就懵了，他完全沒想到沈頌的英語竟然會這麽好。

偷偷看了眼旁邊的蔣昊，只見他的臉色一時變得有些難堪。

班上的同學亦是大為吃驚，因為他的自我介紹實在是太特別了，顯然不是提前準備好的模板。

然而，這才只是開了個頭。

他淡淡一笑，接着說：“既然你對這些不感興趣，我也就沒有介紹的必要，不如我們來聊聊我感興趣的。”

“我呢，特別喜歡物理學，尤其是天體物理學。就如同中國固體物理和半導體物理奠基人之一黃昆先生所言：物窮其理，宏微交替。物理學是非常奇妙的一門學科，對宏觀世界的研究，最終都會落腳到粒子這樣的微觀世界，而對微觀世界的研究，比如粒子之間的聚變反應，産生的巨大能量，又會導致恒星這樣的宏觀世界于湮滅中新生。”【注】

“迄今為止，天體物理學已發展出三五百個分支，是最為龐大的前沿科學之一。學海無涯，而吾生有涯。有這些時間，做點什麽不好，偏要沒事找事。”

高朋宇壓根沒聽懂他在說什麽，像聽天書一般，大腦一片空白，卻莫名被他沉靜如水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

而其他同學的表情也變得很奇怪，像是陷入了某種深深地自我懷疑之中，偌大的教室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

這個班裏的大部分學生将來都是要出國讀書的，語言自然不成問題。

只是，用英語進行日常交流和進行學術研究完全是兩碼事。

這段話裏，專業術語實在是太多了，沒有專門研究過這門學科的人根本就聽不懂。

別說是學生了，就連威爾老師也是一臉懵。

這很好理解，數學書也是中文寫成的，沒有不認識的字，但連起來看不懂就是看不懂。

早在不知不覺間，顧承烨就放下了環在胸前的手臂，臉上玩味的表情也變得異常嚴肅，看向沈頌的目光好似冰下幽泉，複雜難懂。

雖然他與他只見過幾次，但每一次他似乎都能給他巨大的驚喜。

他早已預料到他的英語不會差，而且他也不在乎他的英語到底有多好。

只是，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他竟可以如此直白的當衆表達自己對天體物理學的熱愛，沒有任何負擔和顧忌。

他甚至毫不懷疑，如果在某種極為特殊的情況下，需要他為自己所熱愛的事業犧牲自己，他也會毫不猶豫。

一想到這裏，顧承烨就有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震撼在胸膛躍躍躁動。

遲野仿佛是不知疲倦的樂天派，習慣了随時随地自帶三分笑意，此刻卻一臉正色，滿目肅然的盯着臺上的沈頌，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在這靜谧無聲的教室裏，他忽然聽到了自己怦怦的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