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抱歉，還是連累到你了……

諾頓博士沒發洩完的火氣硬生生被打斷了, 神情變得越發沉郁，冷聲反問說：“你怎麽了？”

霍慧姣下意識握緊了拳頭，感覺牙關都在打顫, 用力閉了下眼睛，将心一橫，一板一眼的說道：“是我，是我給實驗室的筆記本裏加載的病毒，不用查了。”

她此言一出, 所有人都愣住了。

即便因為沈頌的嚴謹細心，成功避免了一場難以估計的災難，但這件事的性質是非常惡劣的, 不論是諾頓博士，還是學校，都不會讓這件事就這麽随随便便抹過去。

接下來，學校一定會嚴查, 而幕後之人不管出于什麽目的，必然會因此承擔非常嚴重的後果。

這不是惡作劇，也容不得半點兒玩笑。

諾頓博士一臉難以置信, 愣愣的呢喃說：“你說什麽？”

霍慧姣知道這是一條不歸路, 一旦踏出第一步, 就沒有回頭路可言。

如今，她已經做出了選擇, 不論結果是什麽，被趕出實驗室，還是被退學，她都認了。

可一想到，她也許就要永遠的告別她所熱愛的事業, 心裏還是控制不住地窒悶、難過，連聲音都變得僵硬發緊，“我之所以這麽做，都是因為我嫉妒沈頌。嫉妒他才剛來實驗室沒幾天，就能跟着您參與國際大型高能物理實驗，而我已經在這裏待了兩三個年頭了，每天都只能做一些重複的、沒有創造力的工作。”

“而且，不光是我，我們實驗室總共有十二個人，截止目前，只有七個人近距離接觸過那個國際合作的大項目，而剩下的幾個人中，哪一個都比他沈頌更有資歷。可僅僅是因為湯姆森教授看好他，他就可以越過我們所有人，踩在我們的肩膀上，發光發亮。而我們只配默默無聞，任勞任怨。”

霍慧姣知道，作案要有動機，所以，她必須編出一個合理的理由。

而這個理由其實并不難想，對于優秀的人來說，優秀就是他的原罪，嫉妒會讓人變得面目全非，會讓人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情，就算再難以接受，邏輯上一定是合理的。

何況，大家的确都很羨慕沈頌，私底下閑聊的時候，也曾說起過，很羨慕沈頌可以跟着諾頓博士去瑞士。

因此，她強迫自己拿起一股勁兒，不帶停頓的，一口氣說完了那麽多話，冷厲的神色、咄咄逼人的語氣看起來就像是怨念憋久了，不吐不快。

然而，話音一落，她整個人就像是忽然洩了氣的氣球，腿腳陣陣發軟，身形控制不住地晃了晃，下意識扶住了桌角，才勉強穩住身體。

霍慧姣想的沒錯，她的這些話，猶如石破天驚，一時間讓所有人都沉默了。

沒有人相信她會這麽做，可她說的話有理有據。

在其他人眼中，霍慧姣來實驗室的時間不算長，大部分時間裏，她就同絕大數科研人員一般，話不多，很安靜，認真負責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但她年輕女性的身份，又讓她比其他人多了幾分貼心和柔情，她總能細心的發現別人的不便，第一時間提供幫助。

此外，在這幾年時間裏，但凡是遇上節日、實驗室有誰過生日或是有什麽活動，她都會很主動的配合實驗室的助理，和顏悅色、無微不至的為大家做好服務。

而，此刻，霍慧姣表現得就像是一個被嫉妒沖昏了頭腦的瘋女人，但諾頓博士的第一反應并不是生氣、更不是對她大加指責，而是深切的惋惜，“對不起，作為你的導師，我竟然完全無視了你的感受，不知道你內心是這麽的痛苦。只是，你在學術上有上進心是好事，你想參與那個項目，完全可以向我提出來。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我一定會讓你參與進來的。”

諾頓博士一向都很嚴厲，此刻卻是少見的慈祥，一下子瓦解了霍慧姣築起的堅硬心防，鼻頭一酸，眼淚控制不住地湧上眼眶，連聲音都有些哽咽，“老師，對不起，是我辜負了您對我的培養和期望。”

前後不過短短幾分鐘的時間，事态就發展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不免讓人感覺唏噓。

其他人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個個愁眉苦臉。

沈頌和顧承烨皆是沉默地看着眼前發生的這一切，神情顯得有些高深莫測。

盡管霍慧姣自己都承認了，是因為嫉妒他，所以，才想出這麽一個辦法來陷害他，但沈頌卻一點兒也不相信她的說辭。

雖然，他與霍慧姣相識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但沈頌堅信一個人的本質是好是壞，是很難改變的。

一個心地善良的人，即便遇到了她認為不公平的事情，雖然她也會難過、抱怨，但強烈的道德感亦會約束着她，哪怕是自己受委屈，也不會輕易去傷害別人，更不會任由負面情緒拖着她走向深淵。

念及此處，沈頌看向了身旁的顧承烨。

幾乎同時，顧承烨也看向了他。

顯然，他們想到一塊兒去了。

這件事大概率不是霍慧姣幹的，但她知道做這件事情的人是誰。為了保護那個人，她毫不猶豫地舍棄了自己，站出來替他頂包。

“你說是你在實驗室的筆記本裏加載了病毒。”沈頌平靜地質問說：“那麽，請問，你的病毒是從哪裏來的？”

麥倫博士說過，這是一種新型病毒，而制作這個病毒的人實力很強。

現如今，搞物理研究的，數學和計算機也一定要過關，因為這是搞好研究的基礎。但畢竟術業有專攻，以沈頌對霍慧姣的了解，她的計算機水平還達不到那種高度。

霍慧姣明顯一愣，心中不免有些慌亂，她沒想到沈頌看起來不僅沒有生氣，更沒有被怒火沖昏頭腦的意思，反而認真懷疑起她說的話來。

她借着抹眼淚的間隙，極力穩住心神，找了個借口，“我在網上找人幫我做的。”

沈頌繼續追問說：“那你是通過哪個網站聯系到那個人的？他的網名叫什麽？他是如何将病毒發給你的？你有聊天記錄和轉賬記錄嗎？”

他問的實在是太細了，霍慧姣大腦一片混亂，編也編不出來。眼見馬上就要露餡了，她忽然将話鋒一轉，板着臉，擺出一副吵架的氣勢，“對不起，是我錯了，我不該嫉妒你，更不該陷害你。我向你道歉，我也接受學校的任何處罰，但請你不要再逼我了。那個網友也只是拿錢辦事，我就算告訴你了，你也找不到他，就算找到了，也沒有什麽用。”

聞言，沈頌沉默了。

霍慧姣想要維護那個人的心太強烈了，以至于，不僅驗證了他的猜想，甚至，通過她的反應，沈頌已經隐隐猜到了那個人是誰。

看着她眼神中哀求的意味，沈頌忽然有些猶豫了。現在的他，有自己想要用生命去守護的愛人，所以，他太能理解霍慧姣的心情了。

但她的這份情誼到底值不值得她搭上自己的事業、乃至自己的人生，沒有人可以回答她。

正當沈頌躊躇之際，忽聽顧承烨沉聲說道：“你心甘情願的為他付出，甚至還打算瞞着他，不讓他知道。可你有沒有想過，他願不願意接受你的付出。”

顧承烨此言，幾乎是将一切都挑明了。

霍慧姣的臉色登時就變了，一瞬血色全無，慘白至極。

四月初的天氣，她的額頭竟是沁出了細細密密的冷汗。

聽了沈頌和顧承烨的話，深陷情緒泥沼中的衆人也跟着反應過來。

“慧姣，老師知道你一定不是這樣的人。”諾頓博士率先說道：“如果你知道點兒什麽，就如實說出來吧。不要怕，老師向你承諾，會在學校那邊替你争取，不讓你受到影響。”

霍慧姣眼眶一紅，眼淚再度湧了上來，卻緊咬着牙關，不吭聲。

其他人也紛紛勸她說：“你千萬不要犯傻，這可是關系你前途命運的大事。”

“有什麽事，你說出來，我們幫你一起想辦法。”

“你要相信，我們都是站在你這邊的。”

......

霍慧姣再也忍不住，眼淚簌簌而落。

幾年相處下來，她與導師、學長們早已是一條戰線上的戰友，披星戴月，并肩奮鬥。

如果真的要離開實驗室，她不僅僅是舍不得她所熱愛的事業，更舍不得和他們之間這份深厚的感情。

此時此刻，霍慧姣的內心無比掙紮，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模糊了她的視線，抹都抹不完。

就在這時，眼前忽然伸過來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手裏握着一塊深藍色暗紋西裝手帕。

霍慧姣并未伸手去接手帕，而是下意識順着那只手擡眸看去，只見沈勤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這裏。

他還是一貫的儒雅溫和、沉穩內斂。

只是，霍慧姣分明從他溫柔的眼神裏看到了滿滿的歉意。

見她愣愣地盯着自己，任由淚水在臉頰肆虐，沈勤用手帕輕輕幫她擦掉眼淚，語氣裏藏着深深的自責，“抱歉，還是連累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