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 Past
周其琛是轉業後,和海航在深圳駐紮的第一年末尾,和餘潇遠認識的。
他們認識的過程頗為傳奇,之後每次說起來,他身邊的朋友都會說好像電視劇情節。那是他第一次主飛A320,從深圳寶安到上海虹橋,航班飛到一半,客艙一陣喧嘩。有個乘客從洗手間回來的路上,突發心髒病,倒地不起,臉色發白,口舌緊閉,把全機乘客都吓着了。周其琛用機長廣播問有沒有醫生——那個航班是周中的航班,也就坐了大半飛機的人,大部分都是不用工作的老人。他本來沒報什麽希望。可當時,餘潇遠為了一個在上海的研讨會,周中坐飛機,那時候正好在航班上。他是個心胸外科醫生,對付這點情況還是夠的,當即站起來到了過道開始做CPR。
空乘安撫完了客人,到駕駛艙跟周其琛說:“情況暫時穩定了,那個……醫生沒坐在座位上,沒法系安全帶。”
周其琛沒看他,而是目視前方看着儀表——他已經申請了備降福州,PAN-PAN都呼了,現在是一路綠燈放行。“前面沒天氣沒颠簸,你讓他全力救人。放心,我摔不着他。”
最後,他把客機迫降在福州,地面出了救護車在機坪等着,一秒鐘都沒耽誤,直接送醫院。他CPR做得教科書般标準,壓斷了患者三根骨頭,救下他一命,送上救護車的時候還有生命體征。周其琛這才重新從福州擡輪起飛,飛往原定的目的地虹橋機場。
等降落了目的地以後,周其琛攔住要下飛機的餘潇遠,跟他說:虹橋塔臺傳話給我,病人送到醫院了,沒事。
餘潇遠這才放松了神情,沖他點了點頭。
周其琛對他眨了眨眼說,留個聯系方式吧,家人有機會感謝你。
餘潇遠話不多,低頭翻了翻他的包,找出個病歷記錄本,從裏面撕下來一頁,寫上了自己的號碼,塞到了周其琛手裏。
“不用給他們。給你。”他這才說。
他們就此認識了。
認識了以後他發現,給他留號碼大概是餘潇遠這輩子做過的最主動的一件事。他是個非常冷靜也十分冷淡的人,自己也有很多壁壘,所以最開始他們只是炮友關系。後來,他們明白彼此是有點喜歡的意思,就試着談了談。也許是上了頭,他當時覺得餘潇遠怎麽都好——他讓周其琛每個月就去自己醫院拍X光,拍身體裏面的幾塊鋼板的位置。他覺得他無論是在外面當醫生還是家裏面當情人,都特別好。
可是這一談上,周其琛就發現自己可能是走錯了這步。餘潇遠是個很聰明的人,平時工作上獨當一面,周其琛也欣賞他的優秀和沉穩,可也對他精英式的冷漠有些不太滿意。餘潇遠不熱衷約會,也不在意儀式感,不怎麽浪漫。甚至他之前去餘潇遠家裏面看電影,餘潇遠會因為太累半程睡着。他知道他白天上手術連臺,當時也沒多追究。可為了跟他多呆一晚上,他可以調班,可以連班,可以一宿不睡覺飛了夜班還來找他。而餘潇遠為他做的最溫柔的一件事,就是在他睡着的時候給他蓋上了被子。有一次他們吵架的時候,餘潇遠說過一句很讓他寒心的話——他說,平常工作就要跟病人和家屬打交道讓他們都滿意,回了家還得讓你滿意。他意識到他喜歡餘潇遠比對方喜歡自己更多。
後來周其琛覺得,他可能不是不愛自己,而是他這輩子都沒有過那麽濃烈地喜歡或者在乎一個人過。就像有的人生來不會卷舌音一樣,餘潇遠生來就沒有這個能力,也沒有人這麽要求過他。
其實這種落差,他也早就感覺到了,他也想過分手。分手對他的心理和精神都更健康。可是第一份戀愛總是難以放下。他也是舍不得他和餘潇遠的緣分——用他自己的話說,去上海那麽多的飛機,你坐了我這一班。全國各地那麽多的醫生裏面,我載了你。
在得知他要調任到北京之後,周其琛第一時間就告訴了餘潇遠。餘潇遠聽了,當時并沒有太多表示,還是日子照過,隔幾天來找他,或者讓他過來自己公寓一次。以至于周其琛覺得他是不是腦子安裝了什麽屏蔽軟件,把自己要走這件事給完全地,密不透風地屏蔽了。他可以只接收而不處理這個信息,然後另寫了一套程序,像往常一樣維持他們現有的關系。他還是會談話交流,還是會吻他,跟他和和氣氣相處,到了第二個月的一號,還是會給他加一個專家號去自己醫院裏拍X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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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能裝,周其琛可裝不下去了。他是快意恩仇的人。想到可能面對異地的未來,周其琛就跟餘潇遠長談了一次。他狠了狠心,還是決定敞開心扉講了自己的一些經歷,把過去只是跟對方說過只言片語背後龐雜的故事和感情和盤托出。他從去部隊講到對白子聿的感情、到後來墜機事故,和轉業,還有跟家人出櫃後決裂的始終。他想看看對方的态度。如果餘潇遠在意他,他們也許可以更親近一點,親近到可以維持異地。也許,僅僅是也許,已經事業有成的餘潇遠會願意陪他去北京發展。餘潇遠是單親,和他父親關系也不是很近,在深圳的朋友也不是很多,周其琛這幾個月也觀察發現了,甚至沒有在深圳不到一年的自己朋友多。
他記得,那天深圳延綿不斷下了一整天的雨,他說了兩個多小時,在餘潇遠他們家從日落坐到天黑,說得他喉嚨都幹了。說完以後,他心跳聲砰砰,手心都出了汗。可餘潇遠只是跟他說了幾個字:你讓我想想。然後他起身,送他出了門。
也是後來,周其琛才意識到,那是餘潇遠的緩兵之計。他在說那一句話的那一刻,已經做好了決定。
餘潇遠跟他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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