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相親不成,還怼了那相親男一頓,左寧薇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今晚回去一定沒好果子吃。想起老媽更年期陰晴不定的脾氣,左寧薇決定今晚還是去好友風岚那裏避避風頭。

風岚今年研究生畢業,學的是心理學,出來後去了婦聯工作。剛上班沒兩個月就參加了婦聯今年舉行的“為留守婦女兒童送溫暖”活動,大夏天的折騰了近一個月才回來。

兩人也好久沒見了,這回正好敘敘舊。

一見面風岚就開始不停地倒苦水:“哎,你不知道,那裏的蚊子個頭有多大,蚊香完全制不住它們。還有那食堂做的飯,經常給咱們加肉,蒼蠅肉,可把我給惡心死了,你看我這出去一趟都瘦了十幾斤。”

左寧薇偏頭看她,風岚這次出去不但瘦了,還曬黑了。

“好了,辛苦了,回來好好給你找補找補,想吃什麽,你說?”左寧薇捏了捏她的臉。

風岚抱着抱枕盤膝坐在沙發上,一聽這話就來勁了,連忙興沖沖地說:“好啊,不過我要吃大戶,你得請我吃一頓好的。”

左寧薇當然一口答應。

風岚靠在抱枕上,半眯着眼說:“今天就算了,太晚了,不想動,明天吧,正好咱們一起去逛逛街。”

“好啊,我也許久沒逛街了。”左寧薇笑眯眯地應下,“不過咱們今晚吃什麽呢?”

最後兩個人都懶得動,叫了外賣,湊合了一頓。

吃過飯後,洗漱完躺在床上,兩人拿着手機邊玩邊聊,聊着聊着,左寧薇就發現風岚開始走神。

從吃飯那會兒,左寧薇就瞧出來了,風岚這一趟出去回來後,似乎是有了心事。原以為,過一陣就會好,但現在看來是她想得太簡單了。

左寧薇将手機放下,拿起大枕頭墊在背後,轉過頭看着風岚:“說吧,遇到什麽麻煩了。”

風岚将手機丢到一邊,雙臂往後一盤,抱着頭:“其實也沒什麽,就是……就是看到了一些事情,感覺有些不得勁兒,你說咱們女人結婚究竟是為了什麽?”

這個問題連戀愛都沒正兒八經談一回的左寧薇沒法回答,她瞅了風岚一眼:“好好的,怎麽發這種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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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岚的性格随了她的姓氏,風風火火的,開朗直率,這種多愁善感的模樣還真是不适合她。

風岚側頭委屈地看了左寧薇一眼,憋屈地說:“你就不知道,自從我去了婦聯後,不知見了多少怨婦癡婦,都快對婚約失望了。就說這次去的那個青山村吧,村子裏有個五六十歲的阿姨,老公常年賭博,好吃懶做,喝醉了老打她,還跟村子裏的寡婦有首尾,家裏什麽活兒都那阿姨做。她兒子也是一個德行,二三十歲的人了,做什麽事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沒個定性,最後反過來還要老母親養他,将這阿姨氣得尋死覓活了好幾回。你說這樣的家庭有什麽好留戀的,偏偏領導還叫我去給她做心理疏導,疏導個屁,我直接慫恿那阿姨離婚,結果那阿姨不但不願意,還将我罵了一頓,領導也批評了我一頓。你說憋不憋屈?”

風岚才出校門,性子還沒被社會磨平,保持着校園裏的純真和義憤填膺,只是在這種工作中并不是什麽好事,因為婦聯這個平臺更多的是勸和不勸分。

左寧薇伸手輕輕拍了風岚的肩:“當然憋屈,可是阿岚,你光顧着勸離,離了這阿姨去哪裏呢?丈夫家的房子應該是丈夫家的宅基地,很可能是長輩修的,按照村裏的規矩,不可能分給她的,她的父母要麽是年事已高,需要人照顧,要麽已經不在人世了,根本顧不上她。兄弟姐妹也都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誰會願意長時間的接納她?沒有存款、沒有房子、也沒有養老保險,她若是離婚了連個遮風避雨的地方都沒有。”

風岚聽了,嘴角泛起苦笑:“你說得對,離了婚不說村裏的流言蜚語,光是去哪兒對她來說都是個大問題。她那麽大年紀了,頭發都白光了,進城也找不到工作。是我考慮不周,也許我真不合适做這個工作吧。”

“不是你的錯,別攬到自己身上。這個阿姨現在沒多少選擇權不代表她年輕的時候沒有選擇的機會,那時候她年輕力壯,也許還沒有孩子,完全可以及早止損,是她自願忍了這麽幾十年的。”左寧薇溫柔地勸解道。

風岚側過頭看着她笑了笑:“也許吧,可這個工作真的是做得我膩味得很。天天勸解一堆被家暴、被出軌、被冷暴力、被丈夫輸光了錢的婦女,我真的要瘋了,要我說啊,這種垃圾桶裏撿來的老公就該丢回垃圾桶活埋了,偏偏這些婦女抱怨歸抱怨,只要一提離婚,她們就翻臉。她們哪是來做心理咨詢的啊,純粹是把我當成了倒苦水的垃圾桶。”

左寧薇不知道該怎麽勸解她,每份工作都有她的艱辛和煩惱。在外人看來,風岚這個工作是事業編制,捧着國家的鐵飯碗,沒事看看報紙,刷刷手機一天就過去了,穩定又安逸,是個打着燈籠也難找的好工作,可她做得很不開心。

人生只有這麽幾十年,若是一開始工作就這麽不開心,那剩下的幾十年怎麽過?可左寧薇也不能貿然勸她辭職換工作,誰知道下份工作是怎麽樣的?興許比這份還不如都有可能。

“城裏的條件比鄉下好多了,你再試試吧,若是真的不合适,不開心,再考慮其他。”最後左寧薇只能這麽保守地建議她。

“嗯。”風岚有氣無力地點點頭,擡起頭看向左寧薇,“你呢,有想過接下來做什麽嗎?”

左寧薇倒是想過這個問題:“我打算開個小工作室,安城這邊,除了升華珠寶,業內其他公司的規模都很小,全都老板一個人說了算,根本不重視設計,去了各方面的待遇還不如升華。”

“自己做老板也好,自在。”風岚贊許地說。

左寧薇笑了笑沒說話,這開工作室也不是那麽簡單,要辦營業執照,要租房子,多少還得請兩個員工,開銷很大,又沒客源,一切都要從頭開始,她心裏也很忐忑。

好在風岚對這一行不了解,沒有追問,興致勃勃地搭了一句,轉而問道:“怎麽,最近又開始相親了,有沒有遇到有趣的。”

“有。”左寧薇将今天遇到的這個極品跟她說了一遍,然後很苦惱地說,“哎,我媽現在退休了,整天盯着了我,還真是頭痛。”

風岚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你說咱們這些家長是怎麽回事,上中學那會兒,視早戀為洪水猛獸,千防萬防,上了大學也一個勁兒叮囑着咱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不要談戀愛,結果這一大學畢業,就天天逼着咱們相親結婚,恨不得明天就帶個人回家把婚給結了。每逢佳節倍相親,現在的年輕人都快得節日恐懼症了。”

左寧薇心有戚戚焉:“可不是,我最近賦閑在家,更是飽受摧殘,還是想辦法早點開工吧,等忙起來,也有借口拒絕我媽這層出不窮的相親了。”

随後兩人又開始聊共同的朋友、新出的電影,直到半夜才睡。第二天自然起晚了,兩人吃過飯趕到商業街已經快11點了,一路走走停停買買,等到一點鐘,兩人胳膊上都挎了好幾個袋子。

“好累,好熱,咱們找個地方吃飯吧。”風岚拿出紙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道。

左寧薇也走得有些累了,遂即點頭:“好,看看路上有什麽好吃的。”

***

丁然簡直不敢看自家上司的臉色。

他昨日篤定了左小姐今天還會過來,一大早就特意讓秘書處定了一大束香水百合放在接待室裏,然後又讓人去裕芳齋買了好幾樣深受安城百姓喜愛的點心,還早早地在星期八西餐廳預定了位子。

結果呢,這都到中午了,連左小姐的影子都沒見到,丁然都替自家上司臉疼。雖然從頭到尾,賀總都沒什麽太反常的反應,可丁然還是總覺得辦公室裏籠罩着一層低氣壓。

尤其是現在都過飯點了,賀總還是不動如山,決口不提吃飯的事,丁然不由在心裏替他鞠了一把同情的眼淚,讓你信誓旦旦,這下踢到鐵板了吧。

不過心裏偷偷吐槽歸吐槽,身為一個合格的萬能助理,不但要幫老板處理公事,也得照料老板的生活。

丁然假意低咳了一聲,等賀翊擡頭,他立即問道:“賀總,已經一點了,你該吃午餐了。”

賀翊低頭瞥了一眼腕表,蹙緊眉頭:“這麽晚了?把飯端到休息室吧。”

丁然抽了抽嘴角,提醒他:“賀總,你今天在星期八西餐廳訂了位子,就沒讓家裏送飯過來。”

賀翊默然了幾秒,站了起來說:“走吧。”

丁然大囧,這是什麽意思,賀總還是要去吃西餐?他們兩個大男人去吃西餐,再插上幾根蠟燭?光想他就覺得惡寒啊。

星期八西餐廳離他們公司并不遠,就在旁邊的商業街上,步行只有幾百米,兩人下了樓直接走過去。

走着走着,丁然忽然看到自家老板停了下來,神情專注地看着一家火鍋店。

大夏天的吃火鍋?老板不會有這個嗜好吧?丁然怕吃辣,但若是老板說今天中午吃火鍋,他也只能舍命陪老板了。

等了好幾十秒,丁然見賀翊仍然站在那兒不動,只得走過去,認命地說:“賀總,聽說這家火鍋很有名,也蠻衛生的,咱們進去嘗嘗?”

他本以為賀翊很可能不會答應的,哪知賀翊竟然點了點頭。

丁然吃驚極了,非常好奇這家火鍋店有什麽特別的,能吸引他家老板這大熱天的跑去吃火鍋。于是他順着賀翊的目光往裏一瞅,這一瞅頓時什麽都明白了。

透明的落地窗前,左寧薇背對着他們而坐,露出姣好的側臉。她拿起菜單,在上面點了點,又笑盈盈地将菜單遞給了對面那個女子。

可能是與親近的人在一起,今天她臉上的笑容格外燦爛美好,宛如冬日裏陽光,看着就很舒服,與上回在茶樓裏的疏離和客套完全不同。

賀翊擡起手掌,按在左心房,衣服下的那顆心髒咚咚咚地跳個不停,像是要蹦出來一般。這是賀翊第三次在同一個姑娘身上體會到這種激動的情緒。

在此之前,他對老爺子的那番說辭一直持懷疑态度,總覺得言過其實,不過是封建迷信罷了,不足為信。直到在法院上,左寧薇那回眸一瞥,僅僅一眼,短短幾秒,卻仿佛一個世紀那麽久。那一刻,他的腦海中一片空白,連身在何處都忘了,只有心髒噗噗跳個不停。

用一眼萬年來形容他當時的狀态再合适不過。

這還不夠,賀翊當時都不知怎麽想的,從看到她的那一刻開始,哪怕還沒開庭,他就相信那張設計圖是她的。所以等庭審一結束,他就尋了個借口,先一步去了升華珠寶,從房銳手裏要回了她的設計圖。

但是,左寧薇顯然不大待見他,從頭到尾都笑得很疏離和勉強,似乎并不願意跟他扯上關系。

賀翊很失落,但也能理解。想當初,在他十四歲開始,老爺子就一直不斷地給他灌輸,他們賀家男兒姻緣天定,成年後花靈自會帶他們尋找到他們的意中人,所以賀家男兒在找到天定的姻緣前,一定要潔身自好,切不可在外面亂來。

這話聽得他繭子都出來了,年少時期,他也曾憧憬過找到一個心心相印之人,與之白頭,像爺爺和奶奶一樣,一輩子都不曾紅過臉。于是還曾問過老爺子,怎麽才能找到這個人,這個人長什麽模樣。可老爺子的答複總是千篇一律的,只要你看到那個人就明白了。

一開始,他還真的期待過會遇到這麽一個人,但等年紀漸長,知道的、見過的事情多了,又一直沒遇到老爺子說的這個人,他漸漸覺得老爺子這話純屬是忽悠他,在這個對待感情如快餐的年代哪還有這麽深刻、難忘,僅僅一眼就能确定的感情。

所以哪怕賀家一直流傳着若是在三十歲之前沒找到姻緣天定之人,這輩子的婚姻都很坎坷不幸,他的叔祖、父親、小叔這幾個長輩的婚姻也一直很不幸,他也沒當一回事。

可沒料到,在他不相信賀家這條流傳下來的家訓,在他根本沒想過再去找那麽一個人的時候,她竟然就這麽意外地出現了。

“賀總,要不要進去打個招呼?”丁然見自家老板都快化身為望妻石了,直直在這大太陽下站了四五分鐘都沒眨過一下眼,很是心酸,于是默默地提議了這麽一句,算是推自家老板一回。

過了幾秒,賀翊收回了目光,淡淡地說:“不用。”

根據老爺子以前所說,姻緣天定之人的感覺是相互的,他第一回見到奶奶時,奶奶也跟他一樣激動,兩人在春花爛漫中一見鐘情,含情脈脈地對視了好幾分鐘,回頭老爺子就上門提了親,兩人和和睦睦過了一輩子。

若真如此,那麽根據左寧薇那天在派出所對面的飯館裏的反應來看,她應該是很排斥這種不受控制的感覺。這一點也很好理解,若非老爺子從小給他灌輸這種觀念,他曾一度很是期盼這個人的出現,他也不可能會接受得這麽快。

可換了毫不知情又還算比較理智的左寧薇,她一定不能接受這種突如其來的強烈情緒。他現在出現在她,只會引起她的警惕,提醒她盡快将《桃夭》還給他,然後與他劃清界限。

在沒有想出完全之策以前,他不宜在她面前露面,頂多不時地想辦法在他面前刷個存在感。

聽說不用過去,丁然無語了,老板先前還點頭說要進去的,怎麽現在又改口了。

很快他就明白是他誤會了賀翊的意思,因為賀翊已經收回了目光大步踏進了火鍋店,徑自坐到離左寧薇有兩三張桌子拐角處,然後伸手叫來服務員,小聲吩咐道:“來一桌跟12號桌一模一樣的菜色。”

丁然扶額,已經對自己家這位悶騷的老板沒轍了。

他抱着頭,用沒救了的眼神看着賀翊,無奈地說:“賀總,你這樣是追不上女孩子的,而且這麽拖拖拉拉下去,萬一左小姐被人追走了怎麽辦?”他就是再沒經驗也知道一個詞,烈女怕郎纏,你不露面,天天刷存在感,獻殷勤,掙表現,怎麽可能贏得姑娘的好感。

這個道理,連幼兒園的小朋友都知道好不好。他簡直要對他家老板的情商絕望了。

賀翊斜了他一眼:“放心,不會的。”花靈不會出錯,左寧薇是他天定的姻緣,他同樣是左寧薇天定的姻緣,沒有比他們更合适的人了,參考他奶奶爺爺的婚約就知道了。

丁然被噎得話都說不出來了,他實在不知道自家老板哪來得這麽大的自信。

***

左寧薇完全不知道,賀翊暗戳戳地坐在她後面,還跟她點了個一模一樣的菜。

她跟風岚都比較喜歡吃辣,吃火鍋又是最容易熱鬧氣氛的,兩個人一口氣點了二十多盤菜,吃得老半天,結賬出門的時候都下午兩點多了。

天太熱,他們又買了這麽多戰利品,兩人都沒了繼續逛下去的動力,便決定打道回府。

商業街不允許機動車輛通行,要打車只能走到街頭,兩人拎着東西一前一後地往街頭走去。街頭附近因為沾了商業街的光,人、流量不小,經常堵車。左寧薇和風岚站在路口,等候出租車,沒多久一輛送外賣的電動車從擁擠的人群中擠出來,不知是不是人太多的緣故,小哥的準頭不好,車子歪歪斜斜的,忽然歪倒了下來,摔在地上。

左寧薇見了,連忙拉着風岚往後閃,結果一時不察卻被後面一輛三輪車撞倒,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風岚見了,吓得臉都白了,連忙蹲下身關切地問道:“寧薇,寧薇,你怎麽樣了?”

左寧薇按住右邊膝蓋,龇牙咧嘴地說:“好痛,破皮了……”

那三輪車車主見撞了人,連忙停下車,跑了下來,緊張地說:“姑娘,對不住,來,我扶你上車,送你去醫院,三醫院就在這附近。”

這段路堵得很,汽車經常排成一條長龍,反倒不如小巧的三輪車和電動車方便。風岚見左寧薇痛得臉色發白,膝蓋上又在流血,也顧不上其他,連忙應道:“好,你小心點,她的右膝蓋傷了,別碰到了。”

兩人合力将左寧薇扶上了三輪車,直奔三醫院而去。

因為膝蓋出了血,風岚直接将左寧薇送到了外科。

下午醫院的人少了許多,左寧薇挂完號就直接去看診了。當風岚将她扶進診室,左寧薇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坐在電腦前,穿着白大褂的熟悉男子。

“是你!”

那男人也很意外,擡起頭挑眉看了左寧薇一眼:“是你,哪裏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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