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電話是呂靜打來的,接這個電話時, 陳一刀并沒有避着大家。他只是走到了窗臺前, 背對着大家, 将手機放到耳邊,低聲解釋道:“你相信我,媒體都是胡編亂造的……嗯, 我準備後天開新聞發布會澄清這件事……啊, 你也要參加新聞發布會?”

說到最後一句,陳一刀語氣驀地一揚,不自覺地拔高了音量。室內,他的團隊也紛紛側目,驚喜地看着他。

助理更是上前,輕輕拉了一下陳一刀的胳膊,等他回頭後, 團隊的領頭張堯立即給他打了手勢, 小聲說:“陳導, 有夫人出馬,這件事就成了一半。”

娛樂圈這樣的洗白套路比比皆是, 便是被抓住了實錘的幾位知名男星,最後也是原配出來, 發一條感嘆原諒男人的微博, 最後吃瓜群衆就漸漸散了, 男星該拍戲的照樣拍戲。畢竟當事人, 受害者都沒意見, 路人們能如何?說到底,這只是別人的私事。更何況,陳一刀和鄒寧寧的這段緋聞雖然鬧得沸沸揚揚,但到底沒拍到兩人的親密豔照,只要陳夫人呂靜站出來,堅定不移地表示相信丈夫和鄒寧寧,力證證兩人是清白的,即便還有人質疑,這件事也掀不起什麽太大的風浪。

此前已經有過很多成功的先例了,張堯對此信心滿滿。他先前也想過是否要請呂靜出面澄清,但因為呂靜出身名門,又素來高傲,如今陳導傳出這樣的緋聞,無異于狠狠打了她的臉,令她顏面掃地,所以張堯對請動她是半點把握都沒有,所以才沒提起這件事。

不料呂靜竟然主動提出此事。看來是他狹隘了,夫妻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便是有什麽意見,也該關起門兩口子商量。

陳一刀也明白這一點,妻子的性情他比誰都清楚,現在全世界都在傳他出軌,妻子的臉往哪兒擱。這時候,她還願意出面替他澄清,不管她是出于什麽考量,陳一刀都非常感動。

他先沖團隊的人點了點頭,然後轉過身,拿着手機,感激地說:“謝謝你,小靜。對不起,是我的疏忽讓你也跟着受委屈了。這件事都是我的錯,昨晚我之所以去鄒寧寧的房間是因為她的助理給我打電話,她的病又犯了。你知道的,小暖就是因為這個病去世的,我不可能不管她。不過這件事也是我沒注意,讓旁人鑽了空子,你放心,以後我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了。小靜,這兩天我就先不回家了,免得将記者引到家裏,讓你也跟着不得安生。”

電話那端的呂靜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只見陳一刀布滿細紋的眼角漸漸往下彎起,露出柔和的弧度:“嗯,放心吧,我會注意的,你也小心點,這幾天先別出門了,以免被媒體盯上……”

左寧薇聽到陳一刀夫妻倆溫情脈脈的電話,心裏倍覺荒謬。

她輕輕地別開頭,忽地就撞上了鄒寧寧的目光。

此時,她才發現,鄒寧寧似乎一直在盯着她看。

左寧薇心裏一突,嘴角彎起,沖她一笑。

偷瞧對方被發現,鄒寧寧有些微的不自在,不過她很快調試過來,扯着嘴角輕輕笑着沖左寧薇點了點頭,然後挪開了目光,将耳朵附到經紀人面前,聽她說話。

終于,陳一刀這個電話打完了,張堯顧不得左寧薇與賀翊還在這兒,蹭地站了起來,問道:“陳導,關于後天的新聞發布會你有什麽想法?”

陳一刀将手機放進口袋裏,邁步過來,臉上的表情有些放松,就連眼神也沒剛開始那麽陰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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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環顧了四周一眼,目光瞥過左寧薇,沒有做任何的停留,直接對張堯說道:“夫人後天上午九點出發,到時候你安排一輛車去接她,免得家裏的司機沒有經驗,被狗仔跟上了都不知道。”

張堯點頭應是。

接着,陳一刀挪開目光,看着鄒寧寧,語氣中帶着三分無奈:“要澄清醜聞的關鍵是昨晚我為何會去你房間。鄒寧寧,這件事我覺得沒有瞞下去的必要了,你認為呢?”

鄒寧寧低垂着頭,絞着手指,貝齒緊抿,有些無措。

見狀,陳一刀勸道:“你一直不願将這件事公之于衆,最大的原因就是擔心你的病情暴露後将影響你的演藝事業,但現在出了這樣的醜聞,若再不澄清,一樣會對你的演藝事業造成沉重的打擊,兩害相權取其輕,我認為還是公開你的病情影響更小。”

鄒寧寧的經紀人也跟着點頭勸道:“沒錯,這确實是個好時機,若是掌握好了度,不但能澄清陳導與寧寧的緋聞,而且還會借此博得觀衆的同情,吸引一批粉絲。所以我也贊成這時候公布寧寧的病情。”

張堯瞅瞅陳一刀,又看向鄒寧寧的經紀人,忍不住問出了左寧薇也很好奇的事情:“鄒小姐患了什麽病?對日常生活有什麽影響?咱們可以提前溝通一下,免得新聞發布會那天出了纰漏。”

鄒寧寧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裙子,臉色刷地一下變得蒼白毫無血色,她垂着頭,軟軟的唇蠕動了好幾下,最後極其小聲地吐出了五個字:“癔病性昏厥!”

癔病性昏厥?聽到這個名詞,在場的人都一片茫然,大家畢竟不是學醫的,對這些專業名詞都陌生得慌,不過從最後兩個字來看,應該是突然暈倒昏迷一類的。

未免刺激到鄒寧寧,張堯輕輕點頭,微笑着說:“好,那鄒寧寧小姐可有病歷?沒有的話,最好明天到醫院出具相關的證明。”

張堯很謹慎,這種病不是他們說有就有的,還得醫生出具相關的證明才行,否則如何能說服無孔不入的媒體和廣大的觀衆。

“有的,我沒帶。”鄒寧寧眨了眨眼睛,擡起頭看向陳一刀。

陳一刀點頭替她作證:“我無意中撞到過鄒寧寧發病,看到過她的藥和醫療本。”

他沒多說,不過旁邊已經有人将“癔病性昏厥”度娘出來,偷偷将手機放到張堯面前,提醒他。張堯的眼睛滑過這條詞條後面的說明,漆黑的瞳孔驟然一縮,不露痕跡地掃了鄒寧寧一眼,真看不出來,她有這種病。

癔病性昏厥,應該是一種精神疾病,發病前常有明顯的刺激因素,昏倒複醒後,受刺激又可複發。

難怪鄒寧寧一直要藏着掖着呢,她的病情暴露,恐怕許多怕麻煩的導演都不敢用她了。不然萬一她在片場受了刺激,發病了怎麽辦?有個三長兩短怎麽辦?就算最後證明不是劇組的責任,也很不吉利啊。

反正用誰不是用,何必給自己找麻煩呢?也就陳導心善多事,不但用了她,還替她将這件事瞞了下來。

張堯抛卻腦海中的雜念,将話題拐了回來:“昨晚陳導去鄒小姐的房間是否是因為鄒小姐發病了?”

陳一刀颔首:“沒錯,昨天晚上十點左右,我接到了鄒寧寧助理的電話,說打她的電話一直沒人接,擔心她發病了,因此讓我去看看。挂斷電話後,我又給鄒寧寧打了好幾次,确實沒人接,所以我很擔心,便拿起上次她助理放在我這兒的備用房卡打開了門,去找鄒寧寧,果然發現她躺在地毯上。”

“本來我是準備打120叫救護車的,但她的助理又打了電話給我,說這件事不能讓媒體知道,否則鄒寧寧的星途了就毀了,懇求我不要說出去,又告訴我,鄒寧寧的房間裏備着急救藥,讓我先給她服藥。服藥後,鄒寧寧的情況漸漸有所好轉,所以我打消了叫救護車的念頭,在那兒守着鄒寧寧,直到她清醒過來,沒什麽大礙後才離開的。在這期間,我總共與鄒寧寧的助理通過四次電話,明天你派人到移動營業廳将我這個月的通話記錄和時長都打印出來。”

這确實是一項極為重要的證據,張堯等人興奮極了,忙點頭道:“好的,明天我們一早就去辦這件事。”

鄒寧寧的經紀人聽說了事情的經過,也跟着舒了一口氣:“不好意思,陳導,因為寧寧生病的事麻煩你了,有什麽需要配合的你盡管說。”

陳一刀不在意地說:“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是非曲直,總會水落石出,鄒寧寧生病是意外,你不必如此客氣。”

說罷,他側頭看向張堯,用眼神示意他若有要求盡管提。

張堯轉而對鄒寧寧的經紀人說道:“這件事關鍵是要證明陳導是去做好事了,所以還要麻煩鄒小姐後天将病歷本一并帶來,也好澄清。此外,鄒寧寧小姐的助理最好也一同出席那天的新聞發布會。”

經紀人聽了,忙笑道:“應該的,早日澄清,對寧寧也有利。若還有需要我們配合的,大家電話溝通,務必不能讓後天的新聞發布會出現任何的意外。”

見她這麽配合,張堯也很高興,立即與她交換了號碼。

經紀人的熱心表現襯得鄒寧寧像個局外人一樣。左寧薇忍不住偷偷看了她一眼,鄒寧寧還是低垂着頭,咬緊下唇,面色焦慮煩躁,現在這幅表現倒像是真的有癔病性昏厥的樣子。

但一想到那通數字極為相似的電話,還有先前呂靜與陳一刀通話時,呂靜那“通情達理”的表現,左寧薇什麽想法都沒有了,只覺得背脊發寒。不管怎麽說,呂靜的表現都極不正常。

她甚至覺得,陳一刀邀呂靜去新聞發布會,簡直是自己找死。

不管左寧薇怎麽想,很快張堯就與鄒寧寧的經紀人敲定了新聞發布會的諸多事宜。

事情談完,鄒寧寧和她的經紀人起身跟陳一刀的團隊告辭。

陳一刀平靜地将他們送了出去,回頭看着左寧薇:“抱歉,讓你久等了,有什麽事嗎?”

左寧薇瞥了一眼門外鄒寧寧拖沓的腳步,眼珠子一動,手腳的反應比腦子都快,她腰一彎,躬身誠懇地說:“陳導,對不起。”

陳一刀還以為她是在為剛才那杯水道歉,頓時不在意地揮了揮手:“小事而已,現在天氣熱,已經幹得差不多了。”

他本來是準備去換衣服的,誰料他老婆打電話來了,頓時将這事給忘了,等想起來的時候,衣服已經幹得差不多了,他索性也就懶得換了。

左寧薇沒有解釋,沖他笑了笑:“總之非常對不起,我就不打擾陳導了。”

說完一溜煙地跑出了房間,然後飛快地跑過去追上鄒寧寧,攔在她面前,一臉羞愧,姿态擺得極低,腰彎到九十度,極為鄭重地說:“鄒小姐,抱歉!”

鄒寧寧嘴角漾開溫柔的笑意,語氣也很柔和:“沒關系的,寧薇。”

“鄒小姐人真好。”左寧薇往旁邊側開身,給他們讓出路。

鄒寧寧含笑往前走去,但才走出兩步,她的腳步突然一滞,扭頭看着左寧薇,目光中充滿了探究和驚恐。

左寧薇揚起傻白甜的笑臉,樂呵呵地看着她,見她不動,左寧薇疑惑地眨了眨眼。

瞧不出端倪,鄒寧寧扯着嘴角笑了笑,扭過頭,踏踏踏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等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左寧薇臉上的笑容立即垮了下來,她回過身看着一直跟在她身後不遠處的賀翊,歉疚地笑了笑:“讓你久等了,咱們進屋說吧。”

賀翊拿起房卡打開了門,一進門,左寧薇就癱坐到了沙發上,擡起手背蓋住眼睛,苦笑道:“我們這回真的是好心辦壞事了。”

賀翊沒做聲,去飲水機旁接了一杯溫水遞給她。

左寧薇甩甩頭,坐了起來,拿起水杯,一口喝光,然後低低地說:“謝謝。”

“你現在準備怎麽辦?”賀翊接過水杯,放到桌上,看着她。

左寧薇坐了起來,鬥志昂揚地拿出手機:“當然是找我的戰友了,我又不是孤軍奮戰,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大家一起出主意總比我一個人發愁強。”

她先撥通了風岚的電話,将她今天的發現講了一遍,然後總結道:“就目前來看,應該是呂靜聯合了鄒寧寧故意害陳一刀,就是不知道她們倆為什麽要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我一開始還不确定,所以故意試探了鄒寧寧一回,她果真露出了馬腳。在門口告別時,我先鄭重其事地跟陳一刀道了歉,然後又很是內疚地跟她道歉,她下意識地接受了我的道歉。可我今天并沒有做任何對不起她,值得跟她道歉的事,這證明,她應該知道是我們拍的照片。”

若是不知情者,聽到一個人莫名其妙地跟自己道歉,第一反應應該是為什麽,詢問原因才對。但鄒寧寧卻理所應當地接受了左寧薇的道歉,這只有一個原因,她清楚左寧薇為何會跟她道歉,而左寧薇唯一可能對不起她的事,便是拍下了那些視頻和照片給呂靜。

事後,她可能也反應了過來,自己的表現不對,所以扭頭看左寧薇。

“卧槽,最毒婦人心啊!”風岚被這轉折吓得眼珠子都快滾出來了,“那現在怎麽辦?呂靜的錢咱們都收了啊!”

左寧薇也是左右為難,職業道德和良心相沖突了,選哪一個似乎都不妥。

“先把這事告訴蔣設吧,他不是喜歡刺激嗎?你問他這個刺激不?”想不出頭緒,左寧薇幹脆把難題抛給了蔣設。

蔣設知道這個消息後也是大為吃驚,不過與左寧薇和風岚的頭痛不同,他表現得興奮極了。

這不,一從風岚嘴裏知道事情出了意外,他立馬将電話打到了左寧薇這兒,連寒暄都省了,開口就問:“事情确定了嗎?”

看着他這積極的表現,左寧薇欣慰極了。做員工就應該像蔣設啊,幹得比牛多,拿得比螞蟻還少。

“八九不離十吧。”左寧薇分析了一下目前的狀況,“現在最要緊的是要弄清楚呂靜為什麽要這麽做,她跟陳一刀是夫妻,又不是仇人。”

可她做出的事,卻是将陳一刀往死裏弄。若非是親眼見證者,誰也想不到她會有這樣的心思。

“我也很好奇。”這果然是蔣設的性子。

他一口将難題接了過去:“說白了,呂靜這麽搞陳一刀,只有兩個原因,一個是仇恨,一個是利益,否則她何必廢這麽大的周折,弄出這一出。反正往這兩個方向查準沒錯。”

左寧薇也明白這個道理,只是時間不等人啊。

她有些憂愁地說:“後天陳一刀就要開新聞發布會了,時間恐怕來不及了。”

蔣設不以為意:“我想辦法去查查呂靜的底。其實你若擔心時間來不及,完全可以請你身邊的人幫忙啊,有他幫忙可以省十倍的功夫。”

聞言,左寧薇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坐在不遠處敲擊着鍵盤的賀翊,心裏嘩了狗,這蔣設莫不是長了千裏眼,連她跟誰在一起都知道。

她有些惱羞成怒地說:“別啰嗦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讓你查呂靜就查,不要指望推給別人。”

蔣設吹了聲口哨,吊兒郎當地說:“你不是着急嗎,我這是……”

左寧薇聽不下去了,食指一按,挂斷了他的電話,然後下意識地瞟了賀翊一眼,正好撞上賀翊擡起頭。

兩人目光相對,不知為何,左寧薇的臉隐隐發熱,為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她先開口問道:“你在忙工作嗎?”

賀翊朝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過去。

左寧薇不解地眨了眨眼,走過去,坐在他旁邊。賀翊将手上的電腦往她的方向一推,指着屏幕上那一排排表格道:“這是飛天實業最近三年對外公布的報表。”

看着這一堆密密麻麻的數字,左寧薇一個頭兩個大,按住額頭嘟囔道:“我看不懂,你是不是看出了什麽,直接跟我說吧。”

賀翊将表格往上拉,食指在幾處數字上點了點:“受房租、人力成本、物流成本上升的影響,再加上市場競争愈趨劇烈,飛天實業這三年來的業績一直在下滑。”

左寧薇點頭,最近這些年,她也一直聽不少人感嘆,做實業不如炒房,最顯著的例子就去年有一個老板都快破産了,後來他老婆賣了一個十年前買的樓,幫他救活了公司。

“然後呢,這跟咱們呂靜和陳一刀的事情有關嗎?”左寧薇狐疑地問道。

賀翊将頁面切到飛天實業的說明上:“呂靜的父親呂文生既是飛天實業的執行董事,也是該公司的法人代表。呂家是該公司最大的股東,若是飛天實業破産了,也就意味着呂家離破産也不遠了。”

他繼續将鼠标在電腦上點了幾下,切出另外一個頁面,指着一條不久前發布的新聞道:“這是一個星期前,飛天實業與嘉鼎傳媒合作的通稿,這項合作一旦啓動,飛天實業将從嘉鼎傳媒獲得高達五億的訂單,足以支撐飛天實業渡過這次難關。”

左寧薇還是一臉迷茫:“嘉鼎傳媒跟陳一刀有關系嗎?一個傳媒公司要對付一個小小的導演,有的是辦法,何必這麽大費周折。”

賀翊将網頁關上:“夫妻之事,最清楚的還是他們夫妻倆。我只是負責幫你查呂靜的底。”

最後一句話相當耳熟,左寧薇怔了片刻才想起這是她先前跟蔣設通電話時說的話,不知怎麽被他聽了去,他別把蔣設最後兩句也聽見了吧。

左寧薇想死的心都有了,不過幸虧一個電話過來,拯救了她。

她連忙跑到沙發上拿起手機,只見上面閃爍着一排讓她心驚肉跳的電話號碼:1388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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