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探索欲 命運的饋贈往往是缺乏被贈……

話繞了一圈, 大堂哥最後看着孟聽枝說:“你現在怎麽還是像小時候啊,都是大姑娘了,老忍着憋着不委屈死了, 有想法要講啊。”

孟聽枝感念地“嗯”一聲, 點點頭。

大堂哥指着車, “真喜歡?”

好像随着年齡增長, 人會慢慢喪失去糾正錯誤的能力,小孩子才較真呢, 成年人只會一點點地被磨掉棱角,越将就,越習以為常, 能令人柔軟心熱的部分也會越來越少。

孟聽枝長久地看着那輛車。

命運的饋贈往往是缺乏被贈者調查的,有時候無端端會得到很多,身心卻并不會因此而豐富充盈,但會洗腦自己該知足了。

“還行,我其實不太挑。”

大堂哥嘆了一聲,笑着揉一下孟聽枝的腦袋,“傻丫頭。”

“大學談男朋友沒有, 記得找個對你好的,知道吧?”

話題一下跳到男朋友。

孟聽枝倏然愣住。

幾秒後,臉色肉眼可見地不自然起來。

好在這時阮美雲走過來,問孟聽枝選哪個顏色的腳墊, 問題一下帶過去, 大堂哥也沒有繼續追問。

十月末。

寒流南下,一連下了好幾天雨,整個蘇城陷在陰雲陣雨裏,泡得濕漉漉的。

女生宿舍樓下桂花打落半條道。

踏一路濕濘濃香, 結束大學最後一節課的孟聽枝走進檐下收了透明雨傘,甩了甩水,從教學樓到宿舍,一路打着傘也沒攔住鋪天蓋地的降溫秋雨。

旁邊同進樓的周游拍拍衣服,望着天發愁。

“這雨總算停了,果然是天要我執着,或許這就是真愛的指示?枝枝,你說對不對?”

孟聽枝把包裏震動的手機掏出來,臨晚的路燈好巧地跟她的手機屏幕一起亮了,剛入夜的校園忽的亮了幾個度。

小臂上挽着包,她用手指抹去屏幕上的水跡,看着信息,唇角微微上揚。

“枝枝?”周游推她一下。

“嗯?”

孟聽枝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周游剛剛說了什麽。

大學最後一節課,班裏人都沒到齊,有實習早的同學已經離校,剛剛在階梯教室,班裏戴黑色圓框眼鏡的生活委員很有儀式感地拿出一副塔羅牌,給班裏女生算未來。

周游也去湊熱鬧,要算她跟施傑。

最後得到一個結果,如果雨停了她就去找他。

沒想到,這會兒雨真停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命運的指示靈了。

孟聽枝說:“那你去吧,你其實就是想找他。”

周游撲上來抱緊孟聽枝的胳膊,嗚嗚嗚地假聲哭叫,“知我者,枝枝也!”

“枝枝,你陪我好不好?不然那個死木頭又問我來幹什麽,我能幹什麽,不就是為了泡他,非要問!搞得我還怪沒面子,我想說我是陪你去的,然後高貴冷豔地擺臉子給他看!嘻嘻嘻。”

說完周游沒忍住腦補,嘚瑟地晃了下腦袋。

她先甩哪邊臉子都想好了,只見孟聽枝替她尴尬,委婉指出設想中的不合理。

“你确定……他會關注你的……臉子?”

周游愣一下,想到那個死木頭估計看都不會看她,就別提看她高貴冷豔的擺臉子了,于是更大聲地嗚嗚嗚,差點當場真哭。

“我不想當舔狗了,憑什麽啊,我哪裏差?”

周游晚上有沒有去找施傑,孟聽枝不知道,她也沒法陪同,因為程濯發了消息給她。

他回來了。

她就見色忘友了。

整個十月,他行程都很忙,聽徐格說,程濯這趟是去法國拍他媽媽很喜歡的一幅畫。

認識這麽長時間,孟聽枝從沒有聽程濯說過他家裏的事

而她高中對程濯家庭的了解也不多。

只知道他爺爺是個很厲害的商人,老城區新建的萬競廣場開業那天,場面盛大,是他爺爺和幾個政要一同過來剪彩。

當年十八歲的程濯也陪同,但是沒有下車。

孟聽枝跟着鄰居一家去新商場看熱鬧,衆人都看着紅毯鋪就的臺子,只有孟聽枝擠在人海裏,頻頻回頭望着車窗裏的少年。

那天沒有下雨,灰青天色裏蘊着濁光,他面無表情,卻看起來濕漉漉的,接着很快合上窗。

杜絕了外界的一切。

孟聽枝沒忍住去問徐格:“他去買畫是因為他媽媽喜歡收藏畫嗎?”

徐格沒答,眼神暗了下說:“阿姨去世很多年了。”

“這事兒你最好別在程濯面前提,他跟他媽……”

程濯和他媽,徐格一時沒形容上來,孟聽枝卻很自知地沒有多問。

所以她也不知道這一趟程濯去國外為他母親拍畫是什麽心情,這幾天的行程,她沒有打擾程濯半分。

七點半,黑透的天色襯得校內燈火越發明亮,孟聽枝走到相對偏僻的西校門,遠遠看見一輛黑色轎車停在路邊。

沒看到司機,程濯本人坐駕駛座。

她上了車,拂去開衫袖子上一層水霧,滿臉驚喜地看着他問:“怎麽這麽快回來了,徐格不是說還有好幾天麽?”

“懶得應付了,”他一言帶過,看着孟聽枝放在腿上的包,很大,露出一角書脊,“今天有課?”

“最後一節,今天剛上完。”

剛剛臨時去老師的工作室交策劃,她忙着來見他,沒回宿舍,還拎着上課用的帆布包。

他朝她伸手,“我看看是什麽書。”

孟聽枝不知道他怎麽忽然對她的書感興趣了,也乖乖把包遞過去。

裏頭一本《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指南》,還有一本尺寸小些的《就業指導》。

他表示驚訝:“沒了?”

“沒了啊。”

孟聽枝有點懵,不然呢,他是想看他們專業的其他書嗎?

程濯把書放回原位,像看天資愚笨的後進生一樣擔憂不已,長長一聲嘆氣。

“那怎麽辦,孟聽枝,你都快大學畢業了,也沒人教你怎麽主動聯系男朋友,那你男朋友就這麽一直等着,等你哪天無師自通?”

孟聽枝先是在他的一本正經裏忐忑,最後哭笑不得。

“我,我以為你很忙,怕打擾你。”

程濯從駕駛座傾身過去,撚起一縷她黏在臉頰上的濕發,輕輕勾至耳後。

話音也随之拂來。

“如果真的到打擾我的程度,我會告訴你,先別怕,放心大膽地打擾我。”

孟聽枝幾不可查地将屏住的那一口氣小心呼出去,她為剛剛自作多情——以為他是要吻她而感到絲絲羞恥,将他撫過的頭發,自己又撫了一遍。

沒說話,她直了直腰,在副駕坐好,用鼻音輕“嗯”了一聲。

事實上,她大可不必覺得羞恥,因為程濯就是要親她的,甚至不僅僅是親她,只是地點不在車裏。

枕春公館。

玄關處的感應燈才剛剛亮起,她剛放下包,一轉頭,被人往櫃子上扳身一推,還沒來得及說話,嘴唇就被猝不及防的溫熱感貼上。

他動作又輕又柔。

開衫在不知不覺間就被剝離肩頭,只在唇齒間洩露一絲強勢和急迫。

在抱起她之前,那雙向來淡漠的桃花眼撩起灼灼的光,用近乎沸騰的克制,不動聲色燙到她眼睛。

最後他啞着聲音問:

“可以嗎,孟聽枝?”

她口舌幹,喉嚨吞了吞,他留在唇上齒間的氣息仿若被咽進心肺,低軟應一句。

“可以。”

他雙手交叉抓着衣擺,朝上一掀,利落脫掉,随意扔在在地上,接着将孟聽枝胳膊上半挂半垂的開衫扯幹淨。

孟聽枝在一聲低呼中被打橫抱起,由他來跨過地上的衣服,仿佛剝離世俗遮掩,赤誠相待之前的禮儀,他做得周全又細致。

這一夜,來得意料之中又有點猝不及防。

比孟聽枝之前多次惶惶的設想都要自然順利,她在潮紅撲頰,不得喘息的時刻,被人渡以溫柔刻骨的氧。

漫長的破碎後,是更漫長的盈滿。

許久,餘韻漸歇。

她一身汗熱被人細致地抹去,睡了很沉很倦的一覺。

醒的時候,天還沒有亮,空無一人的身側叫她睡意驟退,猛然撐起身子來。

即使休息了一覺,還是有點難受。

她下床的動作比尋常慢。

衣服是程濯脫的,不知道被他亂甩到哪兒了。

地上幹幹淨淨,孟聽枝裹着被子找了一圈,什麽也沒找到。

之前有換洗的衣服丢在這裏,只是深夜爬起來穿緊身牛仔褲有點奇怪,所以她只翻出一件程濯的睡衣當短裙穿,光着腳下樓。

料理臺位置亮着明亮溫暖的燈。

程濯在燈下,只穿着一條居家褲,彎腰研究一個馬卡龍色調的卡通電器,圓瓷碗旁邊可憐巴巴躺着幾瓣蛋殼,

像鬧不明白怎麽用。

“你怎麽玩我的小玩具啊?”孟聽枝故意悄悄走近,猛不丁吓他一跳。

他側過來,露出被抓紅的另一側肩,“怎麽下來了?不舒服?”

這個問題,孟聽枝不知道怎麽回答,不适感有,但羞于啓齒,她走到他身邊,轉移注意力地指着這個小玩具。

“這個是做熱狗蛋卷的,你确定要吃嗎?”

他似乎在想熱狗蛋卷大概是個什麽東西,眉間一道淺褶,然後忽的轉身朝黑色的大理石島臺上指去,好奇地問:“那些呢?”

孟聽枝買的一堆廚房神器,大多是顏色可愛的動物造型,排排坐放在一起,像個卡通動物園。

跟他這棟冷色調的別墅,形成巨大反差。

孟聽枝給他介紹一遍。

見他一副被幼稚到的表情,故意叫他選:“喜歡小腦斧還是發福蝶?”

他果然被逗得忍俊不禁,笑夠了問:“喜歡什麽就可以吃哪個?”

“嗯!”

孟聽枝自信點頭,這些小玩具她都完全可以勝任操作!

他從她白皙脖頸間的幾處緋紅上不動聲色移開目光,俯身湊近她耳際,“那——”

“我選孟聽枝。”

用發福蝶做熱狗蛋卷前,孟聽枝因為下意識回頭收到一記長吻,本來應該淺嘗辄止的,偏她有大進步,竟然只愣了一秒就很主動地回應,叫程濯很驚喜。

程濯拿來拖鞋給她穿。

想起什麽,他手臂搭在膝蓋上,蹲她身前,仰頭認真地看着她說:“如果有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講,如果覺得不好意,可以小聲講,再不行,我們打個商量,你哼一聲也行。”

光着的腳丫本來冰涼,如今往毛絨拖鞋裏一踩,腳趾一下就暖起來了。

她紅着耳朵尖兒,細弱手指搭在臺沿,悄悄攥了力,垂睫點了點頭。

然後在他站起來的時候,朝前一步,一把抱住程濯的腰際,程濯以為她要說話,沒出聲,任她抱着。

好半晌,一點動靜都沒有,他就等笑了。

“抱上瘾了?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麽呢。”

孟聽枝沒松手,高高擡起下巴,脖頸收出一條纖細的弧,望着他,“我說了,是你沒聽到。”

“什麽時候說的?”

“在心裏說的!”

孟聽枝俏皮地一轉身,去冰箱裏拿食材,程濯跟來,她回頭問他:“好像沒有熱狗,換成培根可以嗎?我可以切碎放在蛋液裏,或者午餐肉?”

“随便吧,湊合吃一口,明天我帶你出門吃吧,朋友推薦的一家淮揚菜,私房菜館,聽說味道不錯。”

孟聽枝鼓起兩腮,将培根片取出,聲音低糯地說:“你是怕明天中午繼續吃我做的吧?”

程濯愣一下,矢口否認。

“怎麽會?你對自己廚藝這麽不自信嗎?”

他竟然還笑,好像她猜中了似的。

孟聽枝聲音小小的抱怨,“是你從來都沒有誇過我。”

這話程濯不認。

“我不是說過‘孟聽枝可真厲害’,這還不算誇?”

不說還好,一提這個,孟聽枝更氣更羞,這是什麽誇?仿佛企圖跟人講理的時候,什麽黑歷史被挖出來。

手起刀落,案板上培根遭殃,粉身碎骨。

“你那根本不是。”

孟聽枝後悔了,這話說的好小家子氣,像在等他誇,他也的的确确聽出來,倒沒有借此笑話她,而是從身後把她抱住。

下颌輕磕她發頂。

“搞不懂你,想要什麽講出來對你來說很難嗎?怎麽跟忍成習慣似的,什麽都悶在心裏?”

孟聽枝抿住唇。

聽到他循循善誘的聲音,在這個靜谧的夜晚,在一盞孤燈下,在她耳邊。

“講出來,我有的,都給你。”

她動作停下的那幾秒,足夠熱淚盈眶的情緒無聲無息地緩過去,松開抿住的唇,她微微側首,和他貼着臉頰,“那我想讓你去拿兩個盤子,還有餐具,可以嗎?”

他輕啄她臉頰一記,“可以!”

孟聽枝将東西分好擺盤,沒有再折騰去餐桌,兩人就靠在島臺邊。

程濯這會兒才盯着她身上的衣服,忽然露出一點懊惱又好笑的表情。

“你們女生,是不是會期待男人做飯?”

孟聽枝嚼完食物,咬着餐叉,水潤眼底被燈色映得晶亮,“唔”了可有可無的一聲。

“高中徐格偷看過喬落的本子,她有一個心願單,有一個是什麽,穿男士襯衫,然後對方做好早餐端到床邊。”

程濯和喬落如今的接觸,好友界限分明,孟聽枝從沒多問過什麽,她現在和喬落關系也不錯,喬落還是高中那會兒大大咧咧的讨喜性格,她也一直記着她那時候抽紙巾給自己擦淚的好。

她自寬地想,也許是和平分手,再加上青梅竹馬,他們就是可以繼續做朋友的吧。

“那你幫喬落實現過嗎?”

“我?”他很驚訝孟聽枝會這麽問,唇角微微翹起,哂笑道:“我怎麽幫她?”

她覺得到了避無可避的時候了,大大方方地講着:“你是一個很好的男朋友,給女朋友做一頓簡單的早餐應該也不難。”

“我知道你跟喬落在一起過,我理解。”

“我也喜歡喬落。”

聞聲,程濯面露疑惑。

“你怎麽知道的?”

問題不需要孟聽枝回答,他自行找到罪魁禍首,篤定地嗬笑了,“徐格!他跟你說的是吧?他跟你講了哪些?”

孟聽枝張了張嘴,又沒來得及回答,就被程濯截斷。

“不管他說了什麽,你只需要明白,那都是假的就行了。”

“……”

程濯:“喬落的心願單,沒有人可以幫她實現,她喜歡的是別人,我跟她之間,除了從小一起長大,沒別的情分,高中跟她在一起,是誤會,後來也不知道弄成什麽亂七八糟的謠傳,總之不是真的,明白?”

“明白。”

她反應淡淡,忽的叫程濯多了想法,這一想就想深了,他蹙住眉宇,探究似地湊近過來,深深不解地喊了一聲。

“孟聽枝。”

“嗯?”

過往舊賬一下翻出來,很不得了。

“覺得我會同時有兩個女朋友,又覺得我跟前女友分手後當朋友,我在你心裏,挺不堪啊,還有什麽,你一次性說完。”

孟聽枝搖頭:“沒有了。”

“真的?”

孟聽枝眼神真誠,“嗯。”

程濯沒再追究,但還是有點氣她什麽事都不講,拇指食指環一個圈,朝她額上輕輕一彈。

“剛剛說我是一個很好的男朋友,評價不錯。”

吃完這頓不知道算很遲的夜宵,還是很早的早餐,孟聽枝又來了一點困意,歪靠在臺子上,朝外頭望。

落地窗外已見灰蒙蒙的一絲天光,玻璃外的樹被風溫柔地搖,耳邊是嘩嘩水聲。

程濯在沖洗餐具和瓷碟,修長有力的一雙小臂沾滿了水珠。

她手掌搭着臺子,輕彎起嘴角。

燈光柔淡,恍然有一種和他徹夜長談的親密無間。

程濯洗好盤子和餐具,孟聽枝遞去一次性擦手巾,問他以前有沒有吃過路邊攤。

“以前?”

他大學在國外讀的,孟聽枝說:“就是你在國內讀書的時候。”

從十四中南門到秀山亭那段路,早年沒城管巡,下晚自習時,各色小攤夾道而設,滾油猛火,一整路都是煎炸烹煮的香氣。

他說不太喜歡。

除了有時候會跟徐格他們一起去網吧,他高中基本放學就會回家。

他今晚各方面的探索欲都出奇高。

“路邊攤都有些什麽?”

孟聽枝說,剛剛的熱狗蛋卷就是路邊攤會賣的東西之一。

他恍然一笑,将碟子歸位:“那我高中錯過不少。”

燈光一晃刺目。

孟聽枝心湖倏然皺起。

舌苔有些泛苦,她睫毛短促地撲閃,低頭看自己掌心不甚分明的紋路,也分不清是“高中”和“錯過”,哪個詞先戳到她心裏的酸柔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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