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安瀾的辦公室正在緊鑼密鼓的裝修之中,地上殘留着積水和木板,兩名工人拿着電鑽在牆上打孔,不斷有石灰屑飄散下來。這種地方委實不能下腳。
安瀾有點尴尬,顧辰倒是很好心地給他解圍:“沒關系,我就是來問你一件事情,問完了就走。”
兩人站在簡陋的陽臺上,四周擺滿了綠油油的盆栽,一個服務員端着兩杯茶放下。他們倆一時都沒有說話,像是等待對方開口似的。
安瀾手裏握着杯子,倚着牆壁,目專注地欣賞蘭草的葉子。顧辰終于開口了:“我們兩個以前是不是很要好?”
安瀾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目光停留在他左手無名指上一枚奪目耀眼的鑽戒上。安瀾收回了目光,開口道:“上下級關系,不是很熟。"
顧辰皺眉,上前一步,低頭看着他的眼睛,問:“我問過公司的部下,我們兩個以前總是形影不離的。”
“嗯。”安瀾敷衍地點頭,想把顧辰打發走:“那時候你初來中國,人生地不熟。我是你的屬下,除了工作上配合你,生活上偶爾也會有一些交集。”
顧辰盯着他的臉,而後移開視線,在窄小的陽臺上漫步。他開口道:“安瀾,你在撒謊。”
顧辰從口袋裏拿出手機,在安瀾面前晃了一下,說:“我回中國後,在自己房間裏找到了以前用過的手機。”他低頭在手機上點了幾下,然後把屏幕展示給安瀾。
屏幕上顯示出安瀾坐在草地上,手裏牽着一只半大的羊駝,側着臉不知道在看什麽,嘴角顯出淡淡的笑意。
“哦。”安瀾垂下眼睑,淡淡地說:“我們兩個以前合養過這種寵物。所以偶爾會拍照之類的。”
“然後呢?”顧辰緊盯着他的眼睛。
“後來,”安瀾不甚熱心地說:“羊駝長大了,到了找男朋友的年齡,我就把它送給動物園了。”
“我沒問這個。”顧辰打斷他:“我是說我們。”
安瀾緊閉着嘴唇,不說話。
這張照片只是個開始,手機裏存了四五百張照片,內容只有一個。吃飯時滿嘴油膩的安瀾,工作時咬筆杆的安瀾,走路時踢小石子的安瀾,這些都是悄悄拍下來的,可以想象拍照的這個人,對安瀾是懷着深深的占有欲和愛戀的。
“我這次來中國,一方面是和太太女兒度假,另一方面是想回憶起那兩年我在中國到底經歷了什麽。公司的同事見了我,都非常熱情。他們說只有安主管和我走得最近。”顧辰不冷不熱地笑了一下:“可是那天在街上見了你,完全不是那麽回事。那次你沒說幾句話就走了。後來我到這裏,你又總躲着我。見了面,又裝作我們不熟的樣子。”
“我們的确有一段時間,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安瀾目光炯炯地看着顧辰,說:“但是你現在完全不記得了。就算我把兩年來每天發生的事情都将給你聽也沒有用。你已經忘記我了。”他無限蒼涼地嘆了一口氣:“顧辰,你還是走吧。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你現在不是過得挺好的嗎。”
“我自己的事情,當然要弄清楚。”顧辰語氣強硬地說。
安瀾放下手中的茶杯,拳頭握緊了又松開,松開了又握緊。他現在恨透了顧辰,當初自己跪在顧辰面前求他不要走,結果還是走了。既然如此,就離得遠遠的,不要回來。現在回來了,一句“不記得”把所有的事情全推得一幹二淨。
顧辰見他一會兒發怒一會兒傷心的,也不好再逼問,于是彬彬有禮地告辭。
翹翹兩手撐着桌面,鵝似的伸直腦袋,眼看着顧辰下樓,他親熱地開口:“先生,不再坐會兒了?”
顧辰離開之後,安瀾冷着一張小白臉從樓梯上下來。翹翹湊上去把安瀾拉到櫃臺後面,兩手托着下巴問道:“安哥哥你喜歡的男人是他呀?”
安瀾輕輕地搖頭。
翹翹一丁點都不相信,自顧自地說:“唉,你們兩個倒真是很般配呢。”
安瀾擡起兩只手,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在左手的無名指上轉了一圈,輕聲說:“他結婚了。”
翹翹當即失語,臉上的表情瞬息萬變,低頭沉默良久,他說:“那算了吧。”他擡手摸摸安瀾的臉:“別難過了。”
安瀾搖頭,算是算了,但還是要難過的。
顧辰開車回到住處,這個地方他曾經住了兩年,現在卻半點印象都沒有,還是之前的屬下給他了地址,他才找到的。顧辰透過車窗望着幾十米高的窗戶,那棟住宅,印象中應該是一個很溫暖很浪漫的小窩,但是他總覺得缺了一點什麽。
缺了什麽呢?顧辰思索了片刻,發動汽車,調轉車頭離開。
他的車子停在一家五星級酒店的門口。酒店裏正在舉辦一場書畫作品展,一樓和二樓的大廳擺放着一些中外作家的展品。顧辰對這些東西沒有興趣,他走到二樓,在一副後現代風格的油畫前面,看到了李舒挽。
李舒挽穿着簡單的襯衫長裙,和一名翻譯低聲談論油畫。顧辰輕輕地舒了一口氣,走到兩人身旁,加重了腳步聲。然後才說:“舒挽,在看什麽?”
李舒挽挺直了腰板,卻并不看顧辰。冷淡地說:“畫。”
翻譯家是個外國人,沖顧辰微微一笑,離開了。這回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顧辰開口道:“跟我回去,咱們又不是沒有家。為什麽要住酒店?”
“我住酒店習慣了。”李舒挽生硬地說:“上次你來中國,我可是一步都沒敢踏入你的家。”
“那個時候我失憶了。”顧辰為了這個已經解釋了無數次了:“那幾年我不記得你,也不記得爸媽和朋友,自然會把你們當做陌生人了。”他對李舒挽溫和地說:“現在一切都恢複正常了啊。"
李舒挽無限憐憫地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可憐自己還是可憐顧辰:“你說一句不記得,就把我和女兒當做陌生人來對待,我傷心了那麽久,已經習慣一個人生活了,你又要來跟我說,一切恢複正常。辰,你不是小孩子了,這個世界并不是圍着你轉的。我們都應該有自己的生活。”
“我的生活就是你和女兒。”顧辰很泰然也很強硬地說。
李舒挽目光低垂,拉過顧辰的左手,端詳着那枚嶄新耀眼的戒指,她說:“這戒指,早在幾年前你就弄丢了。就算買一枚一模一樣的,也沒有用。”她苦笑着說:“辰,我們兩個已經離婚了啊。”
“沒有那回事!”顧辰提高了音量:“我失憶了,那個做不得數的。”
“你是失憶,又不是失心瘋。"李舒挽失去了耐心,冷淡地說:“是你親口跟我說,你在中國遇到了心愛的人,現在又裝作記不清了,哪有這麽便宜的事情。”
顧辰完全不知道李舒挽在說什麽,不過卻被氣的夠嗆,索性也不理她,獨自走了。
顧辰想從房間裏找到一些過去生活的跡象。他自己也覺得很郁悶很沮喪,所謂的“好朋友”不搭理他,而自己的妻子更是把自己當成一個陌生人看待。顧辰想來想去,覺得一切的謎題也許可以從那個“心愛的人”身上找到答案。
李舒挽說他在中國有戀人,可是自己來這裏這麽長時間了,為什麽身邊一個陌生女人都沒有出現過?顧辰在房間裏也沒有找到任何關于女人的東西。
既然是深愛自己的人,那自己回德國,她為什麽不挽留呢。現在自己回來,連同事都來歡迎自己,她怎麽連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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