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安瀾的情緒風雲變幻,捉摸不透,前幾天還一直唉聲嘆氣的,今天吃了一頓早飯後,宛如驚蟄過後的蟲子似的,躍躍欲試地從伸腿蹬腳,四處游動起來。

外面下起了小雨,外出計劃暫時取消,幾個人坐在酒店的大廳裏打牌。安瀾雖然發着燒,然而心情愉悅,絲毫不受影響地提着一個水桶,與幾個小孩子在院子裏玩水。

玩了半個小時,他的衣服被打濕,冷風一吹,不禁打了一個寒戰,感覺自己是病的不輕了,忙回到屋子裏找衣服。

翻譯君和顧辰坐在床上玩紙牌,見安瀾進來,都放下手裏的紙牌,招呼他一起玩。

安瀾在門口站定,讪讪地開口:“我想把房間換回來。”

“你又搞什麽?”

“胡鬧。”

兩個人都很不耐煩。安瀾也覺得很不好意思,厚着臉皮央告,翻譯君被他纏得無可奈何,收拾東西回去了。安瀾重新回到這間房裏,匆匆洗了熱水澡,他穿上睡衣,掀開棉被躺進去。

房間裏光線昏暗,空氣潮濕,他側過臉,露出一只眼睛,看着顧辰。

顧辰坐在另外一張床上,穿着黑色襯衫,整理手中的牌,丢進抽屜裏,從桌子上拿起平板電腦,翻閱郵件。停了一會兒,慢悠悠地開口:“你不睡覺,看我幹什麽?”

安瀾忙轉過臉,紅着臉笑了笑,停了一會兒不好意思地說:“你是不是覺得我挺神經質的?”

顧辰認真地想了一會兒,說:“之前沖我發火,後來又對我撒嬌,總該是有緣故的。”不等安瀾開口,他又說:“你生病了,好好休息吧。”說罷放下電腦,起身打算出去。

安瀾只想要他陪在身邊,着急道:“你去哪裏?”

顧辰拿起外衣,站在門口換鞋子,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我去看看舒挽的傷。”

“你和她不是已經離婚了嗎?”安瀾順嘴說。

顧辰的臉果然陰沉下來,有些生氣地說:“不是我要跟她離的!都怪那個人。”顧辰說的是在失憶期間和他相愛過的神秘戀人。說完這些話,他自己也覺得理虧,雖然是失憶,但是畢竟沒有人逼迫他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名。

李舒挽正躺在床上昏昏欲睡,聽見“咚咚”的敲門聲,不由得心頭火氣,頂着滿頭的黑氣去開門,一眼見到顧辰,怒氣變為怨氣,悄悄地咽進肚子裏,擺出活死人的神情:“幹嘛?”

顧辰早已經習慣了對方的态度,并不介意,自來熟地走進房間,問道:“吃過藥了嗎?”

李舒挽坐回床上,打了個哈欠,蜷起雙腿,把下巴搭在膝蓋上,發呆。

顧辰想坐在床邊和她說話,但是李舒挽十分反感,甚至有打電話報警的趨勢,顧辰只好拉過一張凳子,坐在三米遠的地方,和她講起了兩人在學校相識的時光。

“那個時候,還是你追的我。”顧辰輕聲笑:“我每次上課,都會看見桌子上放着早餐,一直持續了一年多,要不是你主動和我搭讪,我根本留意不到你。”

“嗯。”李舒挽懶懶地應了一聲。對于顧辰講的這些,毫不動心。

“我出車禍的那天,是蘇珊的二歲生日,我訂了一個超大尺寸的蛋糕,放在後備箱裏……”

“都是很久很久的事情了,”李舒挽有些無奈:“蘇珊今年都八歲了。”

“但是對我而言,那些就像是昨天才發生過的。”

“辰,”李舒挽不得不打斷他:“既然你失憶了,那我和你講講那幾年發生的事情。你完全不記得我和蘇珊,就像是另外一個人。即使我們大家努力地培養感情,還是徒勞。我沒有辦法和一個陌生男人做夫妻。而你也接受不了這個陌生的家庭。所以就很和平地離婚了。”

“你就當我出了一趟遠門,現在又回來了。”顧辰的聲音有些傷感。

李舒挽心裏苦笑,不做聲,心想,誰會等你六年啊。

兩個人實在是找不出共同的話題,枯坐了許久,顧辰只好起身告辭,臨走時忽然問:“舒挽,你這些年,是不是喜歡上別的人了?”

李舒挽心裏一驚,臉上平靜地說:“沒有。”

“那就好,不然……”顧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關門離開。

他回到房間時,驚訝地看到安瀾不知什麽時候跑到他的床上睡了,白色的棉被鼓起一團,枕頭邊露出一簇烏黑的短發,額頭白皙,睫毛低垂,睡得很香甜。

顧辰坐在床上,床墊下陷,把安瀾驚醒了。他看清了顧辰,立刻從床上坐起來,宛如被現場抓包的小賊,驚惶地瞪圓了眼睛。

“睡吧。”顧辰将他按回床上,自己斜靠在床邊,擺弄自己的手機,情緒似乎很低落。

安瀾在被子裏動了幾下,鼻尖臉頰蹭到顧辰的襯衫下擺,從他腰間散發的冷水香水味道彌漫在鼻端。

顧辰伸手把他的腦袋撥到一邊,斥道:“你往我身上蹭什麽!”

安瀾很尴尬,支支吾吾道:“我冷。”

顧辰嗤笑了一下,并不相信這個借口。停了一會兒才說:“我小時候養過一只土狗,身體很弱,總是特別黏我。夜裏睡覺的時候也總是往我被窩裏鑽,不過我媽媽嫌它掉毛,總把它趕下床。”

安瀾聽出他說的不是什麽好話,伸出手拍他的手臂:“別說了,不許說了。”

“但是它離開我,又不肯老實睡覺。後來我把自己的舊衣服墊在它的窩裏,它才肯安心睡下。”顧辰彎下腰扳着他的下巴,笑道:“你是不是那只小狗投胎轉世來的。”

安瀾漲紅了臉,佯怒道:“呸!你才是狗,誰稀罕睡你的床!”嘴上那樣說着,卻倚在床頭,辯解道:“我自己的床太冷了。”

顧辰有些不自在地微微挪開了一些,與安瀾保持距離,清了清嗓子,提議道:“你把電腦打開,咱們玩對戰游戲吧。”

安瀾不想把這麽珍貴的時間用在打游戲上,以頭疼為由拒絕了。

“我恢複記憶之後,偶爾也會頭疼,”顧辰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電擊治療的後遺症。”他問安瀾:“我失憶的時候,是怎麽樣的一個人?”

安瀾想了一會兒,臉上的表情漸漸柔和起來,輕笑道:“是一個很溫柔的人,雖然有時會發脾氣,但是他工作很認真,很會安慰人,而且……很帥。“

顧辰拉下臉:“那你覺得現在的我好,還是那時的我好?”

安瀾楞了一下,低下頭,想了一會兒才艱難地說:“現在的你,是最好的。”他苦笑了一下:“我們不要談以前的事情了。沒什麽意義。”

顧辰嘀咕道:“舒挽要是像你這麽想就好了。”

安瀾只覺得一陣刺心,顧辰的愛,是半點也不肯給自己的了。

下午天氣轉晴,衆人一道去寺廟裏游玩。四個人都是無神論者,進寺廟只為了觀賞雕梁畫棟、禪房花木。也無非是那些建築,沒有什麽稀奇的,一個小時後,幾個人興致缺缺地從寺廟裏出來,臺階處有一個賣冰激淩雪球的,幾個小朋友舉着脆皮杯子,等待商販從保溫箱裏舀出一勺勺彩色的雪球。

顧辰柔和地問李舒挽:“我記得你最喜歡吃這個,等我一會兒。”說着走向商販。李舒挽在後面喊:“別去了,我不吃那個。”

安瀾低聲對翻譯君說:“真巧了,我也喜歡吃。”

翻譯君怪模怪樣地看了他一眼:“我幫你買。”

“快去。”

“你的腿沒斷,手又沒折!”翻譯君白了他一眼,為自己漢語水平漸漲而高興。

顧辰托着一盒冰激淩走過來,遞給李舒挽。

李舒挽沒有接,正色道:“辰,我剛才說了我不吃,你不是聽見了嗎?”

“你喜歡的。”顧辰強硬地說:“快拿着。”

“我什麽時候說我喜歡吃這種廉價的東西了?”李舒挽壓着怒火道:“你可別把其他相好的帳算到我頭上。”

“什麽其他相好?”顧辰不悅道:“我好心給你買吃的,你發什麽脾氣?”

李舒挽滿心愁悶,卻不好表現出來,冷着臉轉身離開了。把顧辰晾在原地,手裏舉着一杯彩色的冰激淩球,十分尴尬。

“顧辰,我喜歡這個,給我吧……”安瀾走上去給他解圍。

話音未落,顧辰随手一扔,把杯子丢進垃圾桶裏。安瀾的臉瞬間就白了,手腳冰涼地站在原地。

顧辰擦了擦手,平靜地對他說:“別吃那個,我給你買新的。”

“唔。”安瀾只覺得一顆心忽而墜落,忽而飛升,簡直是要命的節奏。他老實地站在原地,等待顧辰回來。而翻譯君是李舒挽雇來的,只好是尾随雇主而去。

顧辰排在一群小朋友後面,好容易輪到自己,小商販把保溫箱拎起來,翻個底朝天給顧辰看,表示沒有了,賣完了。顧辰扒拉着箱子看了看,果然是沒有了,又是氣惱又是沮喪,垂頭喪氣地返回來,很抱歉地對安瀾說:“已經賣光了。”

“沒有關系。”安瀾連連擺手,安慰道:“我不渴。”

顧辰有些耿耿于懷,答應了別人的事情沒有做到,覺得很失落,他說:“我們沿着山路走,看還有沒有賣的。”

兩人果然是沿着臺階慢悠悠地走,聊着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顧辰難得心細了一回,為剛才的行為解釋道:“舒挽不要的東西,我不想拿給你。我想重新給你買一份。”

安瀾笑着點頭:“我知道。”

但是路上再也沒有遇到賣冰激淩的,安瀾倒是沒什麽,顧辰卻郁悶了很久,晚飯也沒吃,一個人待在屋子裏看商務郵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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