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禮貌
面對江辭如時,時微腦子的轉速總會有片刻停滞,恍惚間,腳步居然聽話地慢慢挪動,距離江辭如越來越近,檸檬味的沐浴乳撲鼻得香。
手裏還拿着的被喝了一半的奶茶,讓她顯得更為局促和滑稽。
“坐下。”右手搭在沙發後,似乎是将方才拍過的地方圈進了柔軟的臂彎。
時微看了這暧昧的姿勢,恍惚的迷霧猛然散盡,她這才突然明白她的意思,熱血蒙上臉頰的同時,連連後退,後背咚一聲撞上門框。
江辭如見她這般窘迫,發出幾聲笑。
時微被撞得生疼,疼痛令她瞬間清醒,知道自己是被戲耍了,惱怒和怨怼頓時湧上,脫口而出:“江辭如!”
聞言,江辭如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輕佻之色散去時,那雙鳳眼無端帶了幾分嚴厲,顯得冷淡不近人情。
“現在的年輕人都這樣沒禮貌嗎?”江辭如根根分明的眉毛動了動,“想走捷徑不說,還對前輩大呼小叫。”
走捷徑?時微一口氣悶在肺管子裏,不上不下憋得臉發燙。
“是你拉我進來的,我只是走錯了房間。”時微一字一句解釋,然後去摸門把手,卻又被江辭如的話打斷了動作。
“你要現在出去?”江辭如對着門外揚了揚下巴。
時微這才聽見門外窸窣聲響,轉身貼在貓眼上一看,只見幾個人正站在門前商量着什麽,其中那個謝頂的,不偏不倚正是總導演。
如果現在闖出去,恐怕明天她的流言就要傳遍節目組了,時微呼出口氣,垂下了手。
她回頭去看江辭如,女人正拿過一旁的精油,漫不經心地往發梢塗抹着,赤腳走回房間。
“我要休息,等會兒自己離開。”她說。
這麽說江辭如将她拉進來,只是怕她撞見別人?時微立在門口,呆愣看着被水浸濕一塊的沙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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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為什麽又要耍笑自己?
自己從來沒有懂過江辭如,時微知道,但她現在更加不懂了。
“等等。”時微忽然大着膽子開口,等江辭如一臉不耐地回頭,她才輕聲繼續,“你真的不記得我嗎?”
女人側着的臉頰看不出神情,過了一會兒,傳來質問聲:“我為什麽要認識你?”
話音剛落,那纖細的腳踝就消失在門後,嘩啦的一聲,卧室門上了鎖。
只留時微一個人在空蕩的大廳,諷刺而了然地低頭。
門口的人很快寒暄着散去,等到外面終于安靜,時微才推門而出,回到了裴星說錯了的十樓套房。
這一晚上她睡得并不安穩,并非因為明天的初賽,而是那沒完沒了的夢境。
夢裏,滿身是傷的少女乖巧地依偎在年輕女人的懷中,看她的手指輕巧地在琴鍵上飛舞,沉迷于耳邊輕哼的歌聲。
随後眼睛一眨,身後的女人早已不在,只剩安靜的黑白琴鍵,在白熾燈下孤獨又刺目。
——————
第二天一早,時微是被人用枕頭砸醒的,她一睜眼便看見穿着誇張的公主裙,戴着公主切假發片的裴星,吓得一個哆嗦。
“還有一個小時,快起來了!”裴星說着,手裏的動作也沒停,還在掄圓了往時微臉上砸,時微連忙翻身下床,躲開重重的一擊。
裴星這才罷休,丢下枕頭,風風火火地跑出門去。
“就你這樣怎麽唱甜歌。”看着裴星的背影,時微搖頭自語。
今天在裴星的抵死要求下,時微終于好好打扮了自己一番,沒再穿那條都磨舊了的黑色牛仔褲,不過這所謂的“好好打扮”,也只是換了件黑色帶花紋的襯衣而已。
深藍色的寬松牛仔褲,襯衣紮在裏面,露出纖細的腰線,挺直的肩背被柔軟的布料包裹得恰到好處,頗有種複古的味道。中長發在耳後紮了一半,露出的飽滿的額頭,讓她本來溫和的氣質多了一絲淩厲幹練。
連裴星這樣挑剔的人,都抱着手臂打量了很久,最後發出滿意的輕哼。
接下來的時間過得很是恍惚,像是重複了昨天的步驟,但氛圍顯然更為緊張——休息室裏通訊基本靠吼,時不時有人撞在一起,然後咬牙露出禮貌的微笑。
畢竟有攝影機在錄。
時微一路跟随着人群化妝和對流程,這樣的氣氛會莫名令人染上慌亂,所以當時微在引導下來到錄制現場時,手心也浸滿了汗珠。
不過即便如此,一進門的時候,時微也還是不由自主地發出了感嘆。
實在是這個演播廳太過壯觀,首先引人注目的便是絢麗的舞臺,圓形舞臺四周滿是閃爍的光點,活像是夏夜的星光,而舞臺則是星空。頭頂同樣也是夜空,乍一看去像是無邊星河,和下面的舞臺交相輝映。
與尋常舞臺不同的是,這裏左右兩側各有三排座位,是供選手落座的,而舞臺對面則是四張透明座椅,一看就知道是導師席位。
時微被裴星拉着坐到了第一排,這裏視野很好,能夠最近距離地觀察到舞臺上的一切。
其他選手陸陸續續走進來落座,無一例外興奮地唧唧喳喳贊嘆,這時候好像有什麽人走了進來,引起了女孩兒們另一陣尖叫。
時微的目光被吸引過去,她拍了拍裴星的手,問:“那位是?”
“衛景然你都不知道?”裴星驚訝地看向時微,“她就是我和你說的童星,十歲的時候就拿過歌唱節目冠軍,後面還演了幾部戲,很有名的。”
正說着話,時微眼前忽然一暗,擡頭看去,原來是有人擋在了她面前,滿臉歉意地說:“你好,你能和景然換個座位嗎?”
“我們想和她坐一起。”那女孩有些扭捏地說,兩旁她的同伴附和着點頭。
時微眉頭皺了皺,她偏頭往她身後的人看去,入眼先是一雙滿是水鑽的高跟鞋,筆直的雙腿,潔白如雲的裙擺,然後是一張有些傲氣的面龐。
但是五官中和了這種傲氣,像是精致的漫畫,嘴巴和鼻子都小巧玲珑,眼睛卻又大又亮,眼下貼了透明淚滴,在燈火下流光溢彩。
時微沒管一旁裴星的拼命拉扯,自然地回答:“後面很多位置空着,你們可以坐一起。”
她這句話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旁邊傳來驚訝的竊竊私語,偏偏時微的表情非常平靜,好像确實是在認真地給她們建議。
那問話的女孩頓時好像噎住了一樣,求助般看向衛景然。
衛景然的眼神落在時微身上,随後露出個親切的笑容,安慰地拍了拍那女孩的肩:“人家不願意,沒事,我坐到後面就好了。”
說完,她朝時微歉意地笑了笑,提起寬大裙擺,優雅地走向後排,那方才問話的女孩可惜地抿了下嘴唇,看了時微一眼,也轉身走掉了。
時微皺眉,心裏念了一句莫名其妙。
而身邊的裴星忽然暗中掐了時微一把,一臉恨鐵不成鋼地瞪着時微,時微剛從國外回來,不知道那個衛景然有多少粉絲,可她裴星知道。
這下節目播出肯定要招罵了,裴星洩氣一般彎腰捂臉。
好在這個小插曲并未惹來太多人的側目,選手們很快落座完畢,充滿期待地四處張望。
這時,全場驟暗,在一片吸氣聲中,光源全部落到舞臺,于是乎漫天繁星之間,一個曼妙身影随着歌聲徐徐落下。
她一身銀色長裙,裙擺像融化的流銀包裹身體,白光輪番打在她身周,又為她化成燦爛的光點。
歌聲起初像泉水般流瀉,最後一個副歌部分陡然升高,泉水彙聚成濤濤大浪,沖散頭頂星辰,讓星光變得閃爍。
這算是江辭如的成名曲,《蔚藍風暴》。
時微忍不住繃直了身體。
她想起偶然看到的一篇江辭如粉絲寫的文章,裏面有一句話是,“她為世間所有光華璀璨而生”。
這句話實在契合。
一首歌的時間很快過去,在全場選手的尖叫聲中,江辭如揮手示意,同時走回舞臺面前的導師席落座。
時微的視線一直跟着她,看她在明亮處筆直坐下,皮膚和那裙子一樣白得發光,披肩長發擋住了一半的側臉。
直到身旁的裴星提醒,時微才移開目光,看向舞臺。
接下來出場的是位年輕的男歌手,後方屏幕打出了他的名字:程思何。
時微在其他綜藝看見過他,有幾首原創rap,很會活躍氣氛,現在看來迷妹不少,包括身邊興奮地吱哇亂叫的裴星。
而接下來的一男一女兩位導師也都是有名的歌手,各唱了一首歌曲才落座,随後燈光一亮,宣告節目正式開始。
主持人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宣讀初賽規則,即一對一評級賽,現場随機決定出場順序和對手,選手們和随機匹配的對手同組表演,而後導師對其分別進行從一到五的星級評定。
賽制一出,身旁全是選手緊張的哀嚎,随機分組意味着自己很有可能匹配到實力強勁的對手,一旦出現對比,則很容易影響到自己的星級評定。
“可千萬別讓我和衛景然一組,那不是必輸無疑?”身後的女孩在小聲祈禱。
“對啊,是誰都好,可千萬別是她!”有人連聲附和。
“現在有請第一組選手。童畫,李詩月。”主持人的聲音繼續傳來,被叫到名字的選手紛紛捂着胸口起立,揮手和同伴告別。
作為第一組出場,兩人都或多或少有些緊張,尤其是頭一個的姑娘,聲音抖得像坐過山車,把一首抒情歌唱得七零八碎。
兩人唱完後,臺下導師們的表情已經凝重得像是在看什麽法制節目,尤其是江辭如,眼神只看着自己手裏的話筒,頭都不擡。
“你們是在唱歌嗎?”江辭如的聲音忽然響起,她此時已然擡起臉來,目光落在那兩個明顯被吓傻了的選手身上。
時微能夠看見她們身軀一顫,不得不說,江辭如嚴肅起來真的很駭人,就連時微都随着她們打了個寒顫。
“你們是來玩的嗎?連最基本的音準問題都做不好,拿什麽參加比賽?”江辭如又說。
眼看着現場氣氛太緊張,一旁的程思何連忙拿起話筒,笑嘻嘻地打了個圓場,其他導師也象征性地鼓勵了幾句,終于在那兩個女生要掉眼淚的前一秒,将她們請下了舞臺。
此時坐在兩邊的其他選手已經大氣都不敢喘了,大家都沒想過這個節目會一開始就這樣嚴肅,有些眼睛軟的,也跟着紅了眼眶。
而且大家的星級評定都不高,最高的也只是三分而已,嚴苛的要求令臺下的選手們愈發緊張,說笑聲也少了很多。
“現在有請下一位選手。”主持人的聲音又一次出現在頭頂,這次介紹的話語長了些,“來自烽火娛樂的知名新生代歌手,衛景然!”
此話一出,頓時尖叫疊起,衛景然在衆人的掌聲中起身,優雅地将膝上的外套拿開,踩着高跟鞋走下臺階。
名氣帶來的氣場在她身上得到了很好的展現,大家能夠輕易察覺她和其他人的不同,可能因為她眼裏的自信和高傲,抑或是身上處處可見的高定配飾。
時微又聽見身後的人在念叨千萬別是自己了,這讓她的心也緊縮起來,對于時微而言,突如而來的緊張絕不是個好兆頭。
果然,頭頂的音箱吐出了主持人慢悠悠的說話聲:“另一位選手是……”
“時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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