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逃跑

時微嘆了口氣,抹掉汗水,起身走出大樓,外面黑漆漆的,只剩殘留的工作人員在打着哈欠。

夏夜悶熱,連風都熱得燙人,時微剛一出門就差點撞上一個矮小的黑影,她連忙後退,差點叫出了聲。

“童畫?”時微餘驚猶在,“你怎麽還沒回去?”

“我,我在等你。”童畫背着手說,她眼神看着鞋面,“太晚了,你不能一個人。”

時微笑了笑,拍拍她的肩,兩人一起走上了節目組的車子。童畫還是沉默寡言,而時微身心俱疲,所以也沒有說話。

直到下車之前,時微才聽到童畫的耳語:“你真的很好,節目播出後,會有人看見的。”

話音剛落,童畫就先一步下了車。

時微愣了愣神,随即莞爾。

接下來的幾天訓練都很平靜,時微将自己完全投入到了表演中,在唱歌的時候,她能夠忘卻一切的不開心,加上有柯尋和裴星兩個人在,她也慢慢放松下來,偶爾會被她們帶着在訓練室裏一起發瘋。

要兩個聲樂老師才能将躁動的她們按住。

被網暴的事情好像已經過去了,又好像沒有過去,因為時微依舊時不時能從別人口中聽見更多的消息。

那件事好像已經發酵了,有人扒出了時微上中學時的身份和照片,據一個自稱是時微初中同學的人“爆料”,時微當時是個天天打架的小太妹,參與了不少校園暴力。

如果說之前的視頻不過是粉絲間的小打小鬧,那麽如今就是真正的暴風雨席卷,越來越多的網民加入了戰場,事情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就算時微再不上網,那些評價和謠言也還是會傳到她的耳朵裏。

距離公演越來越近,訓練時間也過去大半,基本的歌唱和舞臺表演都練習得七七八八,這天清晨,時微正打算像之前一樣前往訓練室的時候,卻忽然被工作人員攔了下來,要她去拍節目的中插廣告。

時微還有些詫異,畢竟廣告這種東西,一般都是衛景然和越子奇這種有知名度的人才有資格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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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最近她的風評不好,節目組難道不應該減少她的出鏡嗎?

“那我今天,不用訓練了嗎?”時微有些迷茫。

“不用了,跟我來就好。”工作人員說着,将她引到了一輛黑色的MPV前,示意她上車。

時微身上還穿着黑白色的訓練服,不知所措地坐了上去,随後,車門嘩啦一聲關上了。

車子裏有些暗,半秒鐘過去,時微才勉強适應了車裏昏暗的光線,也察覺身邊還坐了一個人。

她起初還以為是一同去錄廣告的選手,于是轉過頭想打個招呼,結果一句你好沒說出口就被口水嗆到了,捂着嘴好一陣咳嗽。

“江,江老師?”時微終于結巴着說完。

坐在她身側的正是江辭如,她此時正悠閑地靠在靠背上,高挺的鼻梁上架了一副墨鏡,手裏拿了一本新季度的時尚雜志,正在漫不經心地翻閱。

時微沒留意她戴着墨鏡看書的奇怪行為,而是連忙看向其他座位,卻并沒有發現其他選手的存在,只有一名眼熟的女編導,和前排坐着的兩位跟拍攝像。

“亂看什麽。”江辭如慢悠悠開口,“節目組又不會賣了你。”

時微不敢再看了,端正坐好。

雖然還是沒有明白,為什麽要找她做中插,又為什麽會有導師随同。

“江老師,其他人都在另一輛車等着我們,是不是可以出發了?”一名女編導小心翼翼地問。

江辭如嗯了一聲,車子才啓動上路。

窗外風景掠過的速度加快,樹、馬路和行人被遠遠甩在身後,被關了許多天的時微忽然有種,被從籠子裏放出來的怪異感覺。

“時微,我們這次是臨時外拍,所以沒來得及提前告訴你。”那名女編導回頭和時微說話,“你先看看這個。”

時微雙手接過她遞來的一本冊子,封面是幾個和節目調性完全不相關的卡通形象,她狐疑地翻開。

“雛音計劃。”時微輕輕念。

“你聽過ElSistem嗎?”編導問。

時微想了想,然後點頭。

編導的表情有些驚訝,似乎沒想過時微居然會知道這個,于是微笑道:“那你能講講麽?”

“‘委內瑞拉國立青少年管/弦樂□□統’,或者說音樂救助體系。”時微回答,她在大學聽老師提起過。

上世紀70年代的委內瑞拉貧困人口占比極大,社會問題突出,無數貧困青少流落街頭,與犯罪為伍。音樂救助體系的初衷并不是為了培養音樂人才,而是為了通過音樂的啓蒙性和教育性,使得這部分青少年免于誤入歧途[1]。

編導贊許地笑笑,随後指了指時微手裏的冊子:“今天我們節目要拜訪的,就是一個模仿委內瑞拉音樂救助體系而形成的組織,叫做雛音計劃。”

“發起人是國際著名鋼琴家田瀾,衆多民間音樂家都有參與,內容主要是對貧困山區的兒童和青少年進行免費的公益音樂教育。”

音樂能夠給人帶來精神上的富足,這對兒童和青少年來說至關重要。

“等會我們就去采訪拜訪田瀾老師。”那位女編導直起腰來,神色期待,“也希望能夠通過節目的知名度,號召更多人關注貧困地區青少年的身心健康。”

時微聽着聽着,忽然覺得有些熱血翻湧。

如果當初沒有江辭如,沒有江辭如領她一個個彈出那些悅耳的音符,她現在還不知道會是怎樣的人,會在什麽地方。

或許早就停留在了那個寒霜未去的年紀吧。

節目錄制的地方很偏僻,開車到市中心要一個多小時,期間江辭如一直戴着墨鏡,沒有說一句話。

時微不知道她是睡着了還是醒着,所以也不敢亂動,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遠得能把兩位攝像大哥都塞進去。

雖然車廂裏十分安靜,但時微的心裏卻難以平靜,事實上只要有江辭如在的地方,她都控制不住心跳。

“時微,她已經忘記你了。”時微在心裏默默念着,然後把臉扭向窗外,看着呼呼掠過的高架圍欄。

時間漫長而又迅速晃過,車終于駛入輔道,彙入車流,在一戶普通的住宅外停下了,時微拉開車門,走入了外面絢爛高溫的陽光裏。

另一邊,小助理不知道從哪兒沖了出來,拉開車門,撐起遮陽傘,護住江辭如頭頂,一套動作一氣呵成,十分娴熟。

江辭如也下了車,她終于摘下了墨鏡,陽光下的面容似乎有一些憔悴,雖然被精致的妝容蓋住了,但依舊難掩眼下的烏青。

江辭如這幾天很累嗎?時微的目光假裝不經意地掃過她的臉。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進入了人家的居民樓,屋子裏的布置很複古樸素,因為是一樓,所以門外有個安靜的小花園,花園裏雜亂無章地種了很多花花草草,但花草長勢喜人,一看便知經常照料。

已經有工作人員早早到來架起設備,吊杆話筒和人一起隐藏在花園的草叢裏,看起來有些喜感。

時微見到了傳說中的鋼琴家田瀾,是一位六十幾歲的氣質女性,歲月似乎沒從她身上帶走什麽,只留下了幾分閱歷和平和。

讓時微驚訝的是,江辭如居然和她頗為熟絡,一見面就拉着手說了不少話,在田瀾面前,江辭如一貫的漫不經心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尊重和沉穩。

認真傾聽着的她,看上去美麗驚人。

時微的作用主要是前面對于雛音計劃的解答,後面的鏡頭不多,所以她一直安靜站在旁邊,聽江辭如和田瀾的對話。

就在錄制快要結束的時候,田瀾忽然朝時微招了招手:“來,丫頭,過來。”

時微受寵若驚地上前,乖巧地鞠躬:“老師好。”

“會彈鋼琴嗎?”田瀾微笑着問。

時微看了一眼正低頭瞧花的江辭如,點頭。

“我這幾天身體不好,常手抖。到底是年紀大了。”田瀾搖頭,“彈一首給我聽吧。”

時微沒有拒絕,坐下來彈了一首《菊次郎的夏天》。

女孩穿着黑白訓練服,發絲沾着細汗別在耳後,沒有化妝的皮膚也沒什麽瑕疵,顯得出奇得幹淨。修長手指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上跳躍飛舞,明快悅耳的鋼琴曲從她指尖流瀉而出,将院落填滿,在草葉上彈跳。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這樣歡快的夏天吸引去,聚焦在時微身上。

很快一曲終了,田瀾拉過時微的手,在她手背拍了拍,眼中有種別樣的情緒。

“好,不錯。”她笑呵呵地說。

外出拍攝圓滿結束,衆人準備返程,江辭如卻忽然走向最近處的一輛小轎車,敲了敲車門。

小助理的腦袋伸了出來,急忙道:“辭如姐,還在錄制呢,你要坐節目組的車。”

“回去的路上不用拍攝。我和他們溝通過了,我暈車,自己開。”江辭如拉開車門。

“不行,小彤姐叮囑我不能讓你亂來……”小助理窩在車座上,苦巴巴地拒絕。

“給你發工資的是我,不是她。”江辭如說着,伸手拔下了車鑰匙,熄了火,“你們坐其他車。”

小助理實在沒辦法,又不敢和江辭如争,只能抱着自己的東西下車,眼睜睜看着江辭如長腿一跨坐進駕駛位。

而另一邊,時微出來得晚了一些,經過小轎車的時候,車窗忽然搖下,傳出江辭如的聲音。

“上來。”

“江老師?”時微一愣。

“上來。”江辭如又重複了一遍。

時微不知道節目組又在玩什麽花樣,抱着衣服的手臂緊了緊,磨磨蹭蹭坐到了後排。

“坐好。”

江辭如的眼睛出現在了後視鏡中央,時微被她看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将自己團成一團:“江老師,節目組的車都走了,我們去哪?”

“逃跑。”江辭如慢條斯理地回答。

還沒等時微聽清她的話,她就忽然打死方向盤,在時微的驚恐中原地掉頭,随後油門一踩,向着節目組相反的方向,頭也不回地急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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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慶祝今天上了編推,繼續評論抽紅包~

內容引用:[1]趙峻。委內瑞拉“音樂救助體系”研究[J]。藝術品鑒,2018(14):141-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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