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027

顧虞朵準備結婚的事并沒有通知到楚黎。

自從他那天從顧家畫畫回來, 手機就一直處于關機狀态,連醫院的值班都沒有去。

厚重窗簾将明媚的陽光盡數遮擋在外。

昏暗的房間裏,楚黎手中夾着一根煙, 他靜默坐在沙發, 沒什麽動作,煙霧絲絲騰升飄散。

他知道自己是半人半妖那一刻起, 其實就注定了他孤獨的境遇。

萬分之一的幾率,偏偏落在他的身上。

什麽人定勝天, 事在人為。

都是狗屁。

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定數。

他自知內心并不健康陽光, 但也世俗造成的這樣, 一路成長走來,承受了不少,所以, 他是個信命的人。

四周昏暗不明,死氣沉沉,似是被黑暗與孤獨吞噬。

楚黎痛苦的同時,腦子裏忽然就冒出顧笙的樣子。

她跟他是同類。

兩個怪物, 應該惺惺相惜才對。

楚黎寒涼的眼眸閃過一道精光,仿佛找到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他沒抽手中那支煙,而是直接利落地把煙頭擰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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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 一天的工作結束,顧笙随着蘇珩一前一後搭乘電梯下樓,出了公司,她自己就前往轎車等候的方向。

當她考慮着要準備什麽祝賀禮物給姐姐, 擡眼間,卻見到不遠處一個熟悉的人。

顧笙看他靜靜站在拐角處的背影,本存着見到朋友的一絲喜悅,喊出他的名字:“楚黎!”

她揚起笑容,快步走了過去。

聽到這聲甜美的高呼,原本正要坐進車裏的蘇珩,身形微微一怔。

他停住腳步,擡眼看去,靜靜望了一會兒,單垂手插在褲袋裏,另一只白皙修長的手就搭在車門邊緣。

另一邊。

楚黎看清來人的時候,他笑得從容。

“這麽巧啊,顧家小公主。”

“真巧,楚黎,你在這裏做什麽,等人嗎?”顧笙問。

楚黎搖搖頭,又伸手指向牆角處的一只可憐的流浪狗。

顧笙有些意外,這只流浪狗好像是斷了一條後腿,有明顯的傷痕,皮開肉綻的。

那幹涸凝固的血漬沾染在皮毛上,它正瑟瑟發抖地躺在垃圾桶與牆面的縫隙間,不仔細打量,乍一看還真不容易被發現。

“我在考慮,要不要把它抱回家治療,實在有點可憐。”

楚黎說着,轉向仍在發愣的顧笙。

“是啊,真的好可憐。”

顧笙蹲下身,仔細瞧躲在垃圾桶後面的它。

只見它塌着耳朵,一雙眼睛帶了黏稠的排洩物,充滿了閃躲畏懼的光。許是被人傷的,現在它的表現,很像受驚的反應。

顧笙觀察它的模樣,有些感慨。

“它的樣子跟狼很像呢。”

“嗯,應該是哈士奇,這種品種跟狼比較像,幸虧它不是白色的,否則被人誤認為成狼妖也不一定。”

楚黎彎下身,也蹲在她身邊,貼心解釋給她聽。

“你是醫生,能夠幫它的吧?”

顧笙眸光帶着期冀看向他。

楚黎撲哧笑出聲,“我不是獸醫,不過……可以試試,問題不大。”

他伸手将渾身髒兮兮的流浪狗抱進懷裏,動作間小心翼翼,就像呵護病人一樣。

顧笙看在眼裏,心裏暖暖的感動。

“司機來接我的,可以順路送你回去。”

顧笙積極承攬交通工具的任務,她走在前面,帶着他來到私家車旁,幫忙打開車門。

楚黎坐進去,彎着唇角,溫和一笑,“謝謝,你真善良。”

“別客氣,你答應救它,才是最善良的人。”

顧笙微紅了臉,連忙不好意思擺擺手。

事實上,她真心覺得楚黎很善良,不同于養尊處優的富家公子,平易近人,在他身上一點兒戾氣都感覺不到。

就這樣,楚黎抱着流浪狗上了顧笙的車。

蘇珩眯了眯眼,定定看着,心裏已經有了想法。

本來顧笙和楚黎打招呼,只是朋友間簡單的禮儀,沒什麽可值得特別關注的。

但那只流浪狗實在有點問題。

看品相應該是哈士奇,像那種狗,怎麽可能随便就在街上流浪?

就算主人抛棄,按道理來講,狗販子也絕不會放過這種白來錢的好機會。

流浪,又受傷,被楚黎發現,還是在顧笙下班的必經之地。

這些巧合因素連在一起,恐怕就是刻意安排了。

楚黎看似溫柔無害,實則城府很深。

如果不是知曉其買通馬輝聯手掉包狼妖的事情,恐怕連他都不會察覺此人的陰沉。

但顧笙哪裏會知道這些,從她熱心招呼楚黎坐同一輛車來看,就能發現她和他關系不錯。

蘇珩看着那輛白色的轎車遠去,直至消失在視線中,才彎腰坐在車子後座。

助理宋濤站在一旁,也瞧見了顧笙和楚黎的一起離開的一幕,一邊随着蘇珩上車,一邊默默地想:真是個傻姑娘,有蘇總這麽好的男人不要,偏去親近表裏不一的楚家公子,暴殄天物啊。

他想不通,實在是想不通。

其實,誰都不知道,在顧笙心中,其實對蘇珩是有隐約好感的。

但理智來說,像蘇珩這種男人,見過的美女千千萬,又是她的上司,即便會對她露出柔和的一面,她也不确定那能代表什麽。

她的生活一直是被排斥,被孤立。

所以,她謹慎,畏首畏腳,顧慮重重。

這方面,在感情上更是明顯,像個刺猬一樣保護自己,不輕易露出柔軟的真心去面對他人。

“蘇總,我們現在去哪兒?”

宋濤沒摸透蘇珩的心思,于是便試探性問了一句。

他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眼神也是冷冷淡淡:“回家。”

顧笙看着趴在楚黎腿上的流浪狗,它一動不動,眼睛也無力地閉合着,似乎是要奄奄一息。

車裏很安靜,只有它發出微弱的聲音。

痛苦又無力,那種呻丨吟聲從喉嚨深處撕扯而出。

顧笙心裏泛起一陣苦楚。

它這種迷茫和絕望的感覺,自己也曾感同身受過。

當她用憐愛的眼神看着小狗時,楚黎注視着她,恰好車子進入地下橋的甬道,晦暗不明的陰影裏,看不到他的神情。

顧笙耳旁只響起他溫和的聲線,提議道:“不如去我家,你親眼看我把它包紮好,再回去。”

因為在意它的傷勢,顧笙沒有猶豫,甚至還覺得他很貼心,欣然接受邀請。

“好。”

……

白色轎車開進楚家,停在了院內,顧家司機也在車裏等候。

顧笙跟在楚黎身後,抱着流浪狗一起邁上階梯走進去。

仆人看到顧笙似乎是愣了一下,少爺一貫在外面風流,從沒帶女人回來過,這還是頭一回。

随即又垂首,從鞋櫃裏拿出一雙女式的小拖鞋:“小姐,請換上吧。”

顧笙點點頭,依言換上。

“謝謝。”

随後,她跟着楚黎來到一個寬敞明亮的大廳。

顧笙想象中的楚父,應該是嚴肅中帶着和藹,因為兒子楚黎待人溫和,父親應該也差不多,畢竟,家庭氛圍對性格的影響算是比較重要的。

但事實上,楚父的真正形象,和她想象中差別很大。

窗戶前的花架前,楚父正戴着眼鏡修剪花枝,聽見腳步聲,才轉過頭來。

“爸,你在家啊。”

說完,楚黎偏頭看向顧笙,小聲解釋:“這是我爸,你沒見過。”

“嗯。”

見到兒子帶了女孩回家,楚父臉上沒有一絲笑意,只是上下審視顧笙一番,沉聲問道:“看着挺眼生,你是誰家的姑娘?”

顧笙不免有些緊張,打了聲招呼,回答他的問題。

“伯父好,我是顧笙,是顧家顧中易的小女兒。”

聞言,楚父眉頭皺起,表情更加嚴肅起來。

“顧中易的小女兒?就是剛被接回顧家沒多久的那個私生女?”

顧笙心裏微微一慌,卻還是保持淺笑,點了點頭。

楚父哼了一聲,随手将剪刀扔到了桌面,沒再多看顧笙一眼,轉身上樓。

顧笙察覺到對方的不喜歡,她垂下眸子,斂去笑意,神色變得淡淡的。

楚黎拍拍她的肩膀,低聲安慰。

“對不起,我替我爸道歉。他向來這樣,很少有人能入他的法眼,你不必太在意。”

顧笙擡頭,朝他勉強笑了笑:“沒關系,我們去給小狗包紮傷口吧。”

楚黎走向樓梯,回頭看她,唇角和煦彎着。

“走吧。”

兩人默默來到楚黎的書房,裏面光線很好,有大片的夕陽光暈,書架上擺滿了醫學的書籍,在桌子的一側擺着醫藥箱,醫藥箱的另一旁,則是一個奢華的紅酒櫃。

但放在裏面的紅酒顯然沒有櫃子精致,可能是自己釀制的。

包裝就僅是普通的玻璃瓶與木塞而已,紅豔豔的液體在其中格外紮眼。

大概是她盯着紅酒看了老半會兒,楚黎把流浪狗放在消毒布上,偏頭看她一眼,笑了笑。

“想喝嗎?想的話,我給你開一瓶。”

“不用了,謝謝。”

顧笙這才回過神,她來到桌前,戴上楚黎遞過來的醫用手套,幫忙按住小狗,問道:“還有什麽需要我幫忙?”

楚黎拿來紗布和消毒水,低頭看着消毒布上的流浪狗,瞳孔散出認真,不慌不忙。

“不用了,剩下的我來處理。”

顧笙看着他熟練的樣子,頗有專業醫生的做派,心裏也安定了幾分。

楚黎開始給小狗處理傷口,去除傷口內的異物和血凝塊。

過程中,小狗的呻丨吟聲更加撕心裂肺起來,動作間,她按着它小小的身軀,能明顯感受到它的身子緊繃起來。

應該是很痛。

但這是必須忍受的,沒有辦法避免。

等楚黎徹底包紮好傷口後,把它放到幹淨的地毯上,而小狗也似是筋疲力盡,靜靜趴在那裏。

“應該沒什麽大礙了,晚上我會适量喂它些食物,你放心吧。”

楚黎将沾了血污的手套扔進垃圾桶,到裏間的水龍頭前,用消毒液洗着手。

聽到身為醫生的他這麽說,顧笙點點頭,也放心了許多。

水龍頭傳來那裏嘩嘩的水聲,他洗了很久,也很仔細,超出正常人的行為。

顧笙看在眼裏,心中猜測楚黎,他可能有潔癖,所以洗手才會耗費那麽長的時間。

等楚黎洗手出來,她指了指窗外昏暗的天色,“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好,我送你下樓。”

楚黎表情柔和,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噙着淺淺的笑意,宛如翩翩佳公子,送顧笙出了門。

顧笙回到車裏,司機發動引擎,開始駛向顧家的方向。

手機在包裏嗡嗡嗡響起,她拿出來,意外看到蘇珩的名字。

“你在哪裏?”

接通之後,蘇珩清冷的嗓音傳來,這便是開場的第一句話。

“我在回家的路上。”

她實話實說,又問:“有什麽事情嗎?”

蘇珩沉默了下,慢慢道:“顧笙,你要記住,有些人好像很善良,可那些善良是僞裝出來的,就像披着羊皮的狼,脫掉羊皮,顯露出來的就是尖嘴獠牙。”

“……呃?”

顧笙聽得一愣,回味着他的話,一時沒懂。

這是什麽意思?

還值得蘇珩專程打電話來。

而他沒有再多說,懂得點到為止,只淡淡說了一句:“別跟某些人走得太近。”

就這麽雲裏霧裏挂斷電話,顧笙眨眨澄澈的眼睛,有點糊塗。

她打開車內的燈光,半仰在座椅上,腦中回蕩着蘇珩的話,手裏捧着一本複雜難懂的經濟管理書。

與此同時,楚家。

楚父鐵青着臉色,十分震怒,在書房訓斥着楚黎:“你上次說你有合适的人選,我當是誰,原來是顧家那個私生女!整日吊兒郎當,不思進取!你看看你現在成什麽樣子!”

面對訓斥,楚黎早就習以為常,他聳聳肩,貌似毫無在意。

“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決定,怎麽舒心怎麽來,有什麽不對?”

“放屁!”

楚父更是憤怒,火氣蹭蹭竄上來,将手邊的茶杯重重摔在地上,發出破碎的聲音,“你再這樣,就給我滾出楚家!我權當沒你這個兒子!”

“銀丨行卡我會給你凍結,醫院那裏你也別想待着。”

楚父冷哼一聲,态度愈發強硬,幾乎是吹胡子瞪眼:“你記住,永遠都是你離了楚家什麽都不是,而并非是楚家離不了你!半人半妖的廢物!要不是我被你母親蒙騙,有了你便結紮,直到現在無法恢複,你以為我會留你在楚家敗壞門風?有其母必有其子,你跟你那個狼妖的媽一樣可恨!”

這些話,一字一句戳中楚黎的痛點。

他靜默半晌,忽然發出一聲輕笑,擡頭在看父親時,眼神極其冰冷。

“是啊,我給楚家蒙羞了呢,不用您提醒,我時刻都記着呢。”

語畢,他沒再多說什麽,直接轉身,摔門而去。

真是諷刺。

家?

什麽是家?

不是有一個跟自己有血緣關系的人在那裏就可以稱之為家。

溫馨,美好?

他從來沒覺得如此過。

他從來也不屑去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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