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蘇嬈認真望着秦霁的臉，笑容溫柔燦爛。

她藏在心裏的話沒說——

你這張臉就像天上的太陽，耀眼動人。

當太陽出來的時候，無論多少缺點都會被遮住，都變得不重要了。

她只要有這張臉就好。

而聽不到她心聲的秦霁，飛快收回視線，長睫輕顫。

他沒想到自己低估了蘇嬈對他的喜歡。

即便他是個一無是處的廢人，她也毫不嫌棄，滿心滿眼都是喜歡。

秦霁垂眸抿唇，想起在仙界時，那些追逐在他身後的仙子。

他連她們的臉都記不清，但記得清楚她們喜歡他什麽。

喜歡他高高在上的仙尊地位，喜歡他只手通天的絕頂修為，喜歡他琳琅滿目的寶物器殿……

秦霁從來沒經歷過一無所有的時候。

他望向窗外被煙花映亮的青灰色的天空，仍然不懂蘇嬈這個例外。

她到底喜歡他什麽。

晏明煦知道蘇嬈喜歡什麽。

因為知道，所以心中更加忿忿不平。

他自認為容貌不輸秦霁，在合歡宮想要和他發生點什麽的女弟子們能從山頂排到山腳。

可偏偏蘇嬈嫌他年紀小，還不到時候。

年齡，是他唯一無法改變的東西。

晏明煦看秦霁就更不順眼了。

路過秦霁窗邊，只要蘇嬈不在，他就會故意嘀咕一句——

“老東西。”

生怕秦霁聽不見，晏明煦還特意一字一頓，念得清晰又恰到好處。

秦霁看上去也不過二十有餘，所以晏明煦更不服氣。

他暗戳戳地阻撓着蘇嬈和秦霁親近。

沒事兒就給秦霁喂一兩顆靈丹，讓他快點好起來。

蘇嬈喜歡的喂粥、換藥、更衣等等，秦霁就都可以自己做了，不必勞煩她。

再則，只要蘇嬈和秦霁說話，晏明煦就會想方設法橫插一腳，加入話題。

要麽就一直待在旁邊晃悠，打翻個什麽東西。他一向喜歡用這一招吸引蘇嬈的注意力。

至于蘇嬈要是不在秦霁屋裏，晏明煦就更歡了，有事沒事都要黏在蘇嬈身後，分散她的精力，免得她又去找秦霁。

幹什麽他都跟着她，表面是幫她幹活，助她修煉，就像以前在合歡宮裏那樣。

不過，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蘇嬈以前在山上沒什麽事，只要埋頭苦修，或者修煉累了和小師弟一塊去弄點兒好吃的，逗逗大黃。

現在不一樣，宗門大比迫在眉睫，她只想凝成金丹，修為大漲，給師父争點兒氣。

所以，沒過幾天，蘇嬈就耐不住性子，開始趕他。

“晏明煦，你下山到底幹什麽來了？”

“要是沒事的話，你趕緊回去陪師父。”

“或者去尋你的機緣。”

“師姐，你不和我一起去？”晏明煦晃着手裏的鑰匙，“要是能找到灼日魔尊留下的寶貝，随便一兩樣就能換到天價資源，咱們帶着師父離開合歡宮都夠了。”

他說得确實沒錯。

灼日魔尊統領魔界，手裏握着的好東西數不勝數，合歡宮裏的那些藏寶閣、藏經閣怕是連他的一根頭發絲都抵不上。

但……

“天大地大，去何處尋？”蘇嬈搖搖頭，不抱什麽希望，“離宗門大比已經不足一年了。”

她找漂亮道君就找了好幾個月，更別提灼日魔尊隕落遺跡這種天下人都在找卻都找不到的地兒。

晏明煦撇撇嘴，正要說話，忽然從秦霁那屋傳來一陣無力的喘咳聲。

蘇嬈臉色一變，把鑰匙塞回他手裏，“行了，你快走吧。秦真他身子弱，需要靜養，你天天跟猴兒似的，難免打擾他。”

“……還有，告訴師父，我很好。等宗門大比的時候，我就會回去。”

晏明煦望着蘇嬈推門的背影，無奈地撩了撩眼皮，握緊手心的鑰匙。

蘇嬈打發走了晏明煦，一門心思撲到秦霁身上。

他臉色蒼白地躺卧着，鬓邊因為忍着痛意而泅出微濕的汗珠，手背、脖頸的青筋都因為用力而暴起，被病白的肌膚一襯，顯得更加孱弱易碎。

蘇嬈心頭一跳，快步走過去摸他額心，“怎麽忽然這樣？不是已經漸漸好起來了——”

話未說完，她被秦霁額頭刺骨冰冷的寒意凍得縮回指尖。

秦霁仿佛脫了水的魚兒，喘息着呼吸，凍得臉頰蒼白，唇色微紫。

蘇嬈見他這樣，想起前不久在山洞裏，他也是渾身冰冷，無法近人，周身都是冷凝的寒意，紮得她皮膚都跟着有些隐隐作痛。

她還以為他身體恢複力氣，漸漸好起來，就一切都沒事了。

沒想到……

蘇嬈什麽都做不了，她只能無可奈何地守着他。

一夜過去，秦霁仿佛從水裏撈出來的一般，身上薄薄的衣衫已經濕透，發梢挂着濕漉的水珠，眉峰凝了一層薄薄的冷霜。

蘇嬈不知何時睡着了。她發現這病症雖然折磨人，但并不會損毀容貌之後，就放心了。

秦霁掀開衾被坐起來，望着自己腳上沉沉的鐐铐，眸光幽閃，陷入深思。

蘇嬈睡得很淺，被他的動靜弄醒，第一反應便是摸着他查看，“秦真，你沒事吧？”

确認過他真沒有任何破損之後，只是臉色蒼白了幾分而已，她這才松了一口氣。

“吓死我了，秦真，你這是什麽病啊？”

“……”秦霁緩緩擡頭，嗓音低啞道，“隐疾。”

蘇嬈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那我出去給你弄點水進來。”

她是不知道什麽隐疾這麽吓人，不過他不想細說，那她也懶得問。

只要不會傷到他的皮相就行。

蘇嬈腳步輕快往外走，剛到院子裏，就聽到一聲清朗明亮的“師姐——”。

她一愣，擡頭看到晏明煦躺在樹上，正叼着不知名的草屈着腿。

“你怎麽還沒走？”蘇嬈瞥他一眼就收回視線，朝井水裏施了一道凝水術，井中幹淨的水便會自動凝到半空中，彙入她腳邊的木桶裏。

雖然省力，不過是涓涓細流，還挺慢的，蘇嬈百無聊賴地等着。

晏明煦從樹上跳下來，蹦到她面前，“師姐，我走了，但我又回來了。”

“……”蘇嬈睨他，戳了戳他的腰，“說人話，別搗亂。”

屋內，秦霁沉默地坐着，一動不動。

窗牖緊閉，但他只要保持靜默，就能捕捉到外面的動靜。

院子裏的風聲，鳥兒在枝頭的啾鳴聲，井水攪動的唰唰聲，還有蘇嬈和晏明煦說話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只是，他沒興趣聽。

他伸手，指尖觸到腳踝處冰冷沉重的鐐铐上，濃黑、蒼白、泛紅三種顏色的對比更加強烈。

他似乎感覺不到疼，神色漠然輕淡，只是手指微勾了勾，鐐铐啪啦一聲，軟軟跌在衾被裏。

囚住他的第一道鎖，開了。

秦霁捂住自己的心口，昨晚隐疾的折磨于他而言，絕不只是蘇嬈看到的那種淺顯的痛苦。

以至于到現在，餘波仍然未消。

他能感受到一直藏在這兒的無我仙書，已經翻開了第二頁。

不遠了，離他的計劃不遠了。

而蘇嬈，他也試探得差不多了。

她确實只是路過，恰巧救了他，正好喜歡他，和仙魔兩界背後的陰謀都沒有任何關系。

和他也沒有關系。

所以，他也是時候離開。

她救過他，也冒犯過他。

他不殺她，已是仁慈。

秦霁推開窗，望向曠遠湛藍的天空，皙長指尖結出瞬移的仙印。

忽然院子裏晏明煦和蘇嬈說話的聲音随着風中的花香蕩過來。

“師姐，我有灼日魔尊隕落遺跡的消息了，你要不和我一起去？”

“秦真怎麽辦呢？”

“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