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漂亮道君的敏銳反應出乎蘇嬈預料。

蘇嬈望着他起伏的眸色, 不想看見他這張漂亮驚豔臉上露出難過的表情，那樣就不好看了。

她連忙矢口否認道，“我不走, 我只是說假如。”

漂亮道君很好哄, 蘇嬈敷衍幾句，他就信了她的話, 相信她肯定不會離開他, 于是安安靜靜躺回榻上。

蘇嬈越發覺得他又乖又黏人，只可惜她騙了他。

更加沒什麽心情再蹭他, 她打算等他睡着後，再悄悄離開。

于是蘇嬈就只是靜靜抱着他, 靈力在體內形成旋渦奔湧，她卻不像往常那樣竊喜開懷, 一直垂睫不語。

等到身側的呼吸變得均勻綿長，蘇嬈輕手輕腳從床上爬起來，去西屋那邊把自己早已收拾好的行囊背上。

行囊裏也沒什麽東西，最大的物件就是那張秦霁仙姿絕塵的畫像。

臨走之前，蘇嬈又回了一趟東屋。

她想多看漂亮道君幾眼, 牢牢記住他的臉。

免得忘了她的漂亮道君有多好看，就忘了回來找他。

可就是這一眼, 讓蘇嬈直接愣住，把行囊往地上一扔，急聲喚他，“秦真？”

他沒有任何回應，讓蘇嬈心中微沉。

他看起來, 隐疾又犯了。

長睫覆着白霜, 鬓角沁出寒意, 身下的床都挂起冰棱，根本靠近不得。

蘇嬈哪能這麽抛下他就走。

見他發過好幾回病，她也有了點經驗。

将打來的井水用靈力烘熱，再用控水術将這些混了靈力的溫水在他身體表面形成一層薄薄的水膜。

秦霁緊蹙的眉頭舒緩些許。

蘇嬈發現有用，又連忙用靈力烘熱更多的井水，更換那層薄薄的水膜。

他體內的寒意太過驚人，溫熱的水膜不消片刻便會迅速結冰。

蘇嬈只能動作更快，趁水膜還沒凍上就提前取下來。

這麽來來回回，蘇嬈整個人累壞了。

直到秦霁體內的寒意不再往外冒，最後這層溫軟的水膜一直包裹着他，沒有再結冰的趨勢，蘇嬈才松了一口氣。

下一瞬，她累得趴在床頭，閉上眼昏睡過去。

修真者輕易不需要睡覺，但她今日靈力耗得實在太快，各種術法也沒停過，腦海裏的精神力也揮霍一空，再加上這段時日一直沒歇歇，情緒波動太大。

所以才會出現昏睡的症狀。

在她昏過去的一剎那，秦霁在床上緩緩睜開雙眸。

他眼底盛着徹骨的涼，瞥向蘇嬈側臉時，才多了一絲溫意。

長睫顫動，抖落寒霜，秦霁伸手探了探蘇嬈的額頭。

她沒事。

他坐起來，眉心依舊緊蹙，擡手捂住胸口，壓制無我仙書一陣又一陣的顫動。

今夜還很漫長，他本該好好躺在此處，全神貫注抵抗心頭隐患。

可他得起來。

秦霁翻手将蘇嬈拎到他身邊躺着，指尖點住她額心，一縷晶亮的氣息鑽入她腦海。

他收手，神情平穩，只是指尖仍控制不住地輕顫，無人知道他此時承受的痛苦。

下一瞬，秦霁消失，出現在定九山的火焰屏障外，臉色已然慘白得不像話。

可他仍然拿出指骨鑰匙，神色淡然地跨過了火焰。

秦霁找到晏明煦的時候，已是滿身覆霜，眸色深處壓抑着疼痛，四肢關節僵硬得如同人偶。

晏明煦震驚地看着秦霁，沒料到他會出現在這裏，差點驚到下巴。

這一瞬間，他才知道師姐找的這個漂亮道君不簡單，更不是什麽廢物小白臉。

“你怎麽能進來？”晏明煦半晌仍不可思議。

秦霁嗓音因忍痛而全啞，帶着不可一世的淡漠與疏離，“與你無關。”

他抛下一根竹簡，“在此留下意念，證明你沒死。”

晏明煦錯愕地看着。

“你師姐以為你死了，很傷心。”秦霁輕描淡寫補充。

晏明煦一愣，他根本不知道那幾人還能與外界傳訊，竟然傳出了他的死訊。

要是早知道，他絕不讓師姐擔心。

晏明煦連忙拿起竹簡，按秦霁說的辦。

等他留下印記，秦霁也不與他廢話，轉身便走，衣帶飄飛。

晏明煦怔怔地望着秦霁挺拔如玉的背影，乘着淡淡的月華升空，宛如羽化登仙般，乘風而去。

他心裏有了一個可怕又不可思議的想法——師姐找的這個漂亮道君，怕不是真神仙。

晏明煦眸中震色翻湧，但很快，又恢複少年意氣風發的張揚神色。

神仙他不怕，捅破天他也不怕。

誰都別想搶走他師姐。

被這樣一刺激，本來還沒下定決心的晏明煦揮手招來那個懵懵懂懂的鎮靈，咬牙挑眉道：“走，咱們去幹一票狠的！”

秦霁走出定九山，唇角不自覺溢出一抹仙血。

金燦燦的，這是極為珍貴的寶物。

他随手抹掉，再也支撐不住，倚着樹幹慢慢滑坐在地。

這時，一道虛影飛速蕩來，焦急道：“仙尊！”

秦霁連擡手的力氣都沒了，撩起眼皮淡聲道：“無妨。”

虛影很快明白秦霁到底做了些什麽。

他內心暗暗震驚，沒想過仙尊居然會為了一個女子做這些事。

他不敢直接問“仙尊可是對她動了心？”，只能旁敲側擊——

“仙尊此舉，讓晏明煦知道了您不簡單，等他出來，怕是會在蘇嬈姑娘面前露餡。”

秦霁長眸冷淡，不為所動，仍舊是那兩個字，“無妨。”

他現在不過是一時新鮮，逗她玩玩。

等晏明煦出來，至少還有大半年。

那時，他早膩了。

見秦霁不以為然的樣子，虛影內心仍然打了幾個問號。

真會膩？真沒動心？

但他可不敢質疑仙尊，只能搗蒜似的點頭。

秦霁瞥了一眼山裏，火焰映紅他的眸子，他未蔔先知道：“裏面要亂了。”

短短幾日，他已經了解晏明煦的性子。

這回晏明煦怕是會攪個天翻地覆，徹底亂套。

虛影低笑，“等那幾位天驕身死，守在外面的人們也該撤了。”

秦霁蹙起的眉心微微一動，“仙魔兩界的通道打通了？”

自兩萬年前，仙魔再不能随意來凡人界，需要花打代價打破堅硬的界壁。

若只是一兩人過來，還算輕松，可人數越多，付出的代價就會越大。

“灼日魔尊遺跡現世，一大半仙魔動了心，各自聯手傾盡家當，都想來插一腳。”虛影回禀。

“灼日的寶物，本就只有他們能吞下。”秦霁并不意外，說話間長睫落下白霜，周身開始結冰，似乎快要化成雕塑。

虛影吓了一跳，忙朝秦霁渡去大量仙力。

也是這時候，他才知道秦霁方才一直在忍受多極致的痛苦。

虛影聲音顫動，“仙尊，你——”

“小事。”秦霁終于有了力氣擺手打斷虛影的話，說起正事，“灼日的禁制，他們打算如何破。”

禁制，也就是遺跡外面的這一圈火焰，凡人靠近便死，大乘期修真者撐不過幾息。

以灼日隕落前的通天修為，他設下的禁制，那些尋常仙魔也絕不能強闖。

虛影從善如流道：“他們已召集嬴魚、長右、化蛇等妖族，命他們舉全族之力，召喚洪水覆滅火焰。”

這些妖族，都是人間禍患，單獨一只出現在什麽地方，便會引起洪災。

而這次，竟然傾巢出動。

秦霁可以想象，這場滔天洪水又會給人間帶來怎樣的絕境。

他沒再說話，在樹下坐了一夜。

等到天明，體內隐疾終于重新壓制下去。

虛影護航後便識相地退下，并未問仙尊下一步的打算。

不用問也能猜到。

秦霁瞬移到了後巷，這才緩步走回去。

小雞小鴨們聽到他推門的聲音，立刻叽叽喳喳地扭動着跑過來。

秦霁正要用仙力輕輕把它們彈開，誰知蘇嬈忽然推門出來。

他連忙藏起仙力，只能無可奈何任由小東西們在他靴子上蹭來蹭去。

“秦真，你去哪了？”蘇嬈一臉關心地看着他。

他輕聲回：“我醒來見你昏睡不醒，出去找藥。”

蘇嬈心想，她的漂亮道君就是這麽溫柔體貼，真會關心人。

她挽住他的胳膊，“我沒事，就是有點累，你昨晚隐疾發作，太吓人了。”

“……不過我睡醒發現，精神力反而增長了一大截，不知道怎麽回事兒。”

秦霁指尖微曲了曲，沒有解答她的疑惑。

他從懷裏拿出那枚竹簡，遞給蘇嬈，“我在定九山外撿到此物。”

蘇嬈奇怪地接過，當觸到竹簡的一剎那，她身子猛然顫動，眸子不可置信地放大。

晏明煦留在裏面的意念傳到她腦海裏。

【師姐，我沒事】

【我假死騙了那群王八犢子，死訊傳出必然讓師姐擔心，所以特意送此物出來，只有你或秦真可以撿到。】

【勿念】

蘇嬈聽完，竹簡就碎了。

她怔怔地愣在原地，漂亮的瞳眸不停輕輕顫動。

“怎麽？”秦霁故作不知。

“小師弟……他沒死！”蘇嬈喜極而泣，一把抱住秦霁，撲在他懷裏，“謝謝你，謝謝你秦真。”

要不是他又去了定九山，已經打算回合歡宮的她肯定會錯過小師弟費大力氣送出來的竹簡。

“秦真，失而複得的感覺，真好。他沒事真是太好了。”蘇嬈下巴抵在秦霁的胸口，熱淚盈眶，感慨萬分。

她沒跟他說本來昨晚就打算走了，而是手指偷偷結印，把準備的行囊裏那些東西物歸原處。

她以為漂亮道君什麽都沒有發現。

擁抱的時候，秦霁很少回抱蘇嬈。

這一次，他的手依舊垂在身側，稍稍擡起又放下，感受到蘇嬈悄悄的靈力波動後，他唇角很輕很輕地抿了抿。

失而複得，的确還不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