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靈雲池裏, 死傷無數。

細碎的電流沿着池岸攀爬環繞,像銀白的月光碎屑,水面波光粼粼, 卻不是月色襲人, 而是蛛網樣的雷電将水面覆蓋了個徹底。

一條、兩條、三條……無數條魚翻了白肚, 在方才迅猛的高壓下死于非命。

此刻, 唯有中心一泓赤紅還在緩慢游動,成了大片蒼白之中唯一的豔色。

蘇予川如論如何也沒想到,他竟是在今天突破了境界,引來了雷劫。

原本,他只是看見遠處山上劈下雷劫,還在猜測是誰進階, 不料雷劫中所蘊含的力量極其猛烈濃郁, 如海嘯一般擴散震蕩,硬生生将他氣海中的魔氣膨脹拔高,沖破了突破的臨門一線。

是了, 雷劫過後,留下的能量會為周邊生靈提供養料,以彌補降雷時造成的破壞。但意想不到的是,這份由旁人雷劫供給的養料, 又正好促成了他的雷劫。

這并未讓他高興,只讓他愈發不安。

若是被清勻宗的人發現……蘇予川第一時間擔心的, 是少女應該如何說辭。

蘇予川自修煉以來經歷過數次雷劫, 與尋常修士不同的是,他每次都只有一道雷劫。

但單這一道, 就凝聚了旁人數道、數十道的威力, 這意味着他每次進階只有一次機會, 挺不過去,便會化為灰燼。

如今他即将到達大乘期,此雷若是直直向他劈下來,這座山恐怕也難以保全。

不如……先行離開。

但清勻宗的山門大陣能夠辨別魔修,若直接從靈雲峰頂脫離,仍會使得清勻宗的注意放到這座天池、放到少女身上。既然無論離開與否都會被發現,不如将他與少女的牽扯斷個幹淨——他便想,先去其他峰,再從其他峰頂離開,切斷少女與他的聯系,也算回饋這麽多時日以來,她對自己的照顧。

雷劫降臨之前,蘇予川本是這麽想的。

可當他剛調動魔氣覆蓋周身以作屏障,躍出那竹床,又游出數尺,天地間的顏色就驟然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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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予川只望見眼前一片雪白,繼而後背一麻,泛起細小綿密的疼痛。

措手不及,命當該絕。

那一瞬間浮現在腦海裏的,竟是這幾個字。

沒有萬全的準備,沒有抵禦用的法器,這道降雷結結實實地打在了他身上,沒有半點偏差。

良久,蘇予川緩緩吐出一口氣,做好了迎接氣海破損,化骨成灰的準備。

然而他準備了很久,也沒等到自己咽氣,甚至連原來的刺痛也消失了。

怎麽回事?

他這才端視自身,愕然發現雷劫給予他的傷害,還不足天道反噬的十之一二。

不僅如此……這點傷痛,連曾經元嬰時遇到的雷劫都不如。

難不成,這次的雷劫只是外強中幹?亦或者這并非他進階的雷劫?

但很快,現實否認了他的猜測。蘇予川明顯體會到氣海比以往更加廣闊,經脈也比從前更加通暢。更不用說,餘光中能見到周身有許多蒼白的長條形狀漂浮起來。

那些都是原本活在天池裏的魚。

只不過,它們現已是屍體,密密麻麻堆積在天池表面,一層疊着一層,直把水面堵得看不見一絲水色。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還飄來一絲肉香……

蘇予川心情複雜地望着這一片慘白的屍海,下意識想到少女若是看見這樣的一幕,會露出一種怎樣的表情。

說不定會哭吧……

少女對天池的上心程度,他一直以來都看在眼中,起早貪黑,時常巡視,還會親手制作一些奇特的工具,更別提培養了種類乃至數量都如此之多的靈魚。

傾注了多年心血的東西,就這麽在一時之間全軍覆沒,功虧一篑。

可能會哭得很慘。

尤其是那條煩人的板片子魚,雖說平日讨嫌,卻也不失聰敏,恐怕也是費時費力調.教出來的,實在可惜……

“啵!”

蘇予川懷疑自己有些幻聽。

“啵啵。”聲音更大了。

他仰起頭,剛才還不見蹤影的黑色蝠鲼,此刻卻漂浮在半空中,細長的尾巴不停地左右擺動,像是在害怕剛才發生的一幕。

也好,起碼這一條還活着。

現在,只剩下一個問題——看到這一切,清勻宗的人會怎麽做?

……

清勻宗的人啥也不會做。

因為峰主們震驚地發現,秦楚不僅僅結成了金丹,而且修為一路飛漲,距元嬰只差一步。

而史書上有記載:修道之路,凡連跨兩階者,是為不規,天道警示,白雷浩劫。

這裏所謂的“兩階”,也就是兩期,秦楚從築基後期直達金丹後期,都已經三階了。

再跨下去,可能會引發更恐怖的雷劫。

秦楚與蘇予川二人先後遭劫,時差不過一息,而蘇予川又只有一雷,故此,沒有人聯想到這一刻會有第二個人渡劫。

至于雷為什麽落在了靈雲峰頂……書上也有記載:雷劫過後,自然氣候皆有異樣,風者狂卷,雨者洪禍,雷者亂擊而亮如白晝。

然而蘇予川并不知曉這些,只是靜靜等着,思索他防患于未然的對敵之計。

寒山。

剛剛的雷電刺痛了弟子們的雙眼,過于明亮的光芒,讓他們一時難以視物,眼紅流淚。

寧有鯉趁機找到裴覺,告訴他自己想回靈雲池看一眼的想法。

裴覺應允,他也看到了那如銀白瀑布一樣砸向靈雲峰頂的白雷,如果不出意外……

裴覺看着寧有鯉遠去的背影,眼中不由得流露出幾分擔憂。

寧有鯉一路禦劍飛奔回來,落地的一刻,滿目蒼白映入眼底,她徑直雙腿一軟。

滿塘的魚屍。

還有一旁等待着她的小黑。不幸中的萬幸。

她深知雷電的威力,那是足有上億伏特的電壓,更別說那電流粗壯無比,像銀河一樣傾瀉而下,完全沒給她的魚群留下半分生機。

小紅……小紅呢……?

寧有鯉提着裙擺跑了幾步,最開始甚至沒能發出來聲音。

她承認,她有些害怕了,在看到雷電的第一時間,出現在她腦海中的不是什麽金錢上的損失,而是這麽長時間相處之間培養出的感情。她為大魚做的越多,看它越乖巧聽話,也就越在情感上接受它。

至今為止,大魚已經成了她生活裏的一個習慣。

寧有鯉甚至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她喚來抄網,預備着将池中的魚屍全部撈出,尋找那條赤紅的大魚。

抓着杆子的手不自覺地顫抖着,而她毫無察覺,一心一意眺望着水面。

“啵~”

小黑忽忽悠悠地游到寧有鯉身邊,寧有鯉伸手安撫了一下它,緊接着再度看向水面。

終于,她深呼吸了幾次,喊了出來:“小紅?小紅!”

被擁擠的浮屍掩埋住的蘇予川露出頭來。

心底最柔軟的一塊塌陷下去,那是失而複得的慶幸,寧有鯉甚至覺得鼻子有些發酸,但又很快壓制下去了。

大魚一向聰明,在落雷來到之前,大概早已躲到更深處了吧。

寧有鯉看着池中心艱難游動的大魚,不由失笑,雙手握住抄網開始撈屍。最重要的事有了答案,剩下的也就不必那麽在乎。

此前,為了給第一池騰出空間,她已經将平時能看見的名貴魚種轉移到別的池子了,上層剩下的大多是一些常見魚;而更深處的魚,她抓不出,也見不到,只能說生死有命。

別說,奇奇怪怪的靈魚還挺多。

寧有鯉挑高抄網,一條花裏胡哨的死魚在網裏躺着,顏色之绮麗,想來活着的時候更為漂亮。

就這樣,寧有鯉把死魚一網一網地撈到岸上,很快就鋪開了一大片。

蘇予川在水裏看得愕然又疑惑,怎麽……沒見多傷心的樣子,反而還撈起來了?

死去的魚足有萬條,加起來差不多有幾萬斤重,十個人撈上一天也不一定撈完。寧有鯉撈着撈着,實在沒了力氣,把抄網一放,撐着杆子喘了口氣。

看着滿地的死魚,寧有鯉滿心發愁怎麽處理。

不能煮成魚粥布施——畢竟是死魚,傳出去對清勻宗聲譽不好。也不能就地掩埋——這麽多魚,得挖個多大的坑才能埋完?更別提現在節氣越來越熱,到時候田地裏腥臭,簡直能把靈田的作物熏死。

苦思冥想之後,一個主意出現了。

還記得三年前那位虛彌老者贈予她的兩本冰系功法,她已經練得差不多了,但一直沒有用途,現在,正是用得到的時候。

在蘇予川的注視下,寧有鯉向地上一堆魚施以法訣,薄冰肉眼可見地将魚的身體裹住,裸露在外的魚皮也因冰凍恢複了新鮮,整個靈雲池四周充滿沁涼的寒氣。

蘇予川對少女處理死魚的手法有幾分贊賞,這樣既可以防止腐臭,又能降低病害的幾率,就是不知道能放到哪裏了。

寧有鯉忙着把魚收進錦囊,看見大魚在池裏只露出個腦袋的可憐樣,心中頓時萬分柔軟。于是,拎下一條魚的時候,她便溫柔親昵地對它道:“別害怕,等我給你做魚吃,這些魚都給你吃!”

蘇予川:???

他不吃!

……

接下來的試煉順利地進行下去了,寧有鯉也成功在快輪到與內門比賽時發揮了最成功的演技,淘汰出局。

而淘汰她的人,正是那個給茄果的靈田弟子。

宣布敗退時,對面弟子很幽怨地看着她,“寧師妹,沒想到你……”

寧有鯉捂着肩膀,有進氣沒出氣:“師兄,共勉。”

她光榮退場了!

就這樣,寧有鯉得到了七日假期,裴覺還幫她把第一池遭雷擊的事告訴了峰主,得來不少的補貼,讓她慢慢修整。

寧有鯉本來不解為何要“修整”,後來發現那日陰天看得并不全面,第二天晴天後,再去第一池一看,便知雷擊将第一池毀壞得多麽驚人。

四周石壁全部塌陷,甚至有水順着山崖一側滑落,形成一條細而纏綿的萬丈小瀑布。兩側的金拂珠和青玉籽也糊了大半,必須翻田重種。但損失最大的當屬池裏的魚,池底的不知有沒有逃過一截,但中層及以上的,都死了個精光。

結果,宗門試煉剩下的時間全部用來撈魚,一邊撈魚,一邊冷凍,一個錦囊裝不下,寧有鯉不得不去天衡閣又買了幾個,裝滿了好幾個錦囊。

等把死魚撈完,第一池也恢複了往日的清冽和平靜。

寧有鯉環顧着碎裂的山石和焦枯的雷擊木,又看了看因隔離網和竹床盡毀,在偌大天池裏徜徉的大魚,心中又升出一個想法。

要不……有空做點景觀?

想着重建第一池的事不太急,寧有鯉便在雲居把最後幾天的空閑躺過來了。

直到試煉最後一日中午,她給自己烤了頓香噴噴的肉串,吃飽喝足才去往現場,等着女主如劇情一樣出現。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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