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作孽

福祿宮門外,皇帝的禦辇剛剛停穩。貞太妃就邁出了門檻兒。

“是皇上來了。”貞太妃溫眸一笑。

“給太妃請安。”莊凘宙微微沉眉:“不知母後現下可有功夫,朕想給母後請安。”

“太後正在用早膳呢。來人,給皇上帶路。”貞太妃笑容溫和:“皇上正好進去一并用些。瞧着最近似是清減了些,皇上要保重身子才是。”

“多謝太妃關懷。”莊凘宙少不得多問一句:“太妃欲往何處?”

貞太妃微微一笑:“今兒是十五,是該祈福的日子。”

“那朕不耽誤太妃。”莊凘宸垂首示意,算是禮敬,随即便邁進宮門。

蕾祤扶着貞太妃慢慢的走下玉階,徒步往祈福的菩提閣去。“太妃,皇上也是難得來一回,如今又有求于您。為何不伴着太後,也正好能讓皇上領了您這份情。”

“你懂什麽。”貞太妃不緊不慢的說:“皇帝與太後是嫡親的母子,母子之間哪有什麽隔夜仇。不過是皇上嫌太後手伸的長些,太後又怨皇上下手重些,連她最喜歡的婢子也給害了。我留下,豈不是攪擾了他們說話的興致。”

略點了下頭,蕾祤微微一笑:“太妃說的也是,有些不幹淨的話,自然是不願意讓別人聽見。也只能是他們母子慢慢消化。可這回的事情,皇上對咱們王爺,可是動了殺心。太妃斷斷不能就這麽算了。”

“何止是動了殺心,他根本就是下了狠手。”貞太妃說着淩厲的話,眼底卻僅僅是溫柔的光芒:“前幾日,是我太心急。才會急不可耐的想要鏟除岑相送去凘宸身邊的那個丫頭。但轉念一想,似乎太後更不喜歡她在。這次的事情,她又被卷進其中。就連皇帝也親自從太後手裏救了她,還帶去了禦書房敘話……這個丫頭不簡單。”

“奴婢也覺得,瑞明王妃的确是與尋常的姑娘不同。”蕾祤細細的思量,才接着說:“可她父親畢竟是皇上的忠臣,又一直巴結太後。否則這麽婚事,直接去求皇上不就得了。偏是先去了鳳鸾殿讓太後點頭。”

“去,好好摸摸這個丫頭的底細。”貞太妃蹙眉:“連帶着抹去那些陳年舊事的痕跡。就連凘宸也一概不能透漏。”

“奴婢明白。”蕾祤不再說什麽。

“對了。”貞太妃微微一笑:“給凘辰挑的丫頭如何了?”

“這……”蕾祤有些尴尬的說:“一直沒聽聞什麽消息。八成是沒能入殿下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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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貞太妃不悅道:“皇帝登基時大婚,皇後一直沒有所出。眼下這宮裏的妃嫔還不算多,也只誕下兩個公主。若來日有嫡子出生,咱們的大業只會更難。倘若凘辰先有了子嗣,綿延江山便多幾分勝算。可他偏是連個女兒都沒有。也鬧不清他到底喜歡什麽樣的!”

蕾祤沒有做聲,僅僅是笑了下。

“你笑什麽?”貞太妃不滿的蹙眉:“我都快愁死了。”

“殿下喜歡什麽樣的,太妃豈會不知。”蕾祤說完這句話,臉色微微不自然:“是奴婢糊塗了,一時口快。”

貞太妃眸子裏一閃,晃過不悅的神情。卻最終是泯在了眼底。“那麽卑賤,又人盡可夫的女子,斷然不許入他府門半步。他若是敢,我就是拼了這條命,也要弄死那賤人。”

“是奴婢的錯,不該提及此事。”蕾祤連忙寬慰:“索性那賤人一直都在太妃的眼皮子底下,絕不會與殿下有半分牽扯。”

“嗯。”太後輕微點頭:“我只是想不明白。這天下間,多少春色美如畫。他為何偏鐘意那個賤人!難道真的應了那句話,越得不到的,越好?”

“豈會。”蕾祤幽幽一笑:“奴婢瞧着王妃就不錯。聽聞太後問罪王妃,還是殿下去解的圍。且王妃在太後宮裏鬧出那麽大的事情,殿下甘冒其危也要相救,不正是對她有心嘛。連太妃也誇她聰慧,說不定還真能為殿下分憂呢。”

“可她的出身,似乎也不怎麽光彩。有那樣的母親,她如何能母儀天下?”太後又是搖頭又是嘆氣的,末了才道:“罷了,這樣的體面給她,還早。能不能在凘辰身邊活下去,且看她的本事。你,去吩咐府裏的人,試試她。”

“是,奴婢這就去。”蕾祤将太妃的手遞給了一旁的婢子,行了禮才告退。

瑞明王府,這個時候格外熱鬧。

因着三日前皇帝暗殺沒有成功,便擇了十來個豆蔻年華的姑娘,擇今日送進王府。

連帶着不少跟風的人,也湊趣似的送了些妙齡女子進來。

場面比岑慕凝嫁進瑞明王府的那一日還要熱鬧。

青犁逐一核對了這些女子的身份,将官籍和奴籍分開兩撥。官籍的交由殷離,直接送去中院給主子甄選。奴籍則帶往下院為奴。每隔五日,會在她們之中優選一些人,送到主子面前。

沒嫁進王府之前,岑慕凝只知道皇帝要選妃。那些被刷下來的,興許會賞了哪位殿下為妾。又或者是賜予朝臣。可沒想到,瑞明王府更為熱鬧,動不動就要接納一批美色。

“王妃,奴婢這裏忙着,也顧不上伺候您。您若是悶了,就先回房歇着。叫小丫頭們跟着伺候便是。”青犁怕她看見這些不高興,便想讓她回避。

“成日在房裏待着才悶。這滿園春色,花枝招展的,怎麽會悶。你忙你的就是,我自己看看。”岑慕凝看着這些姿容出色的女子,心裏卻惋惜。這麽好的美人,落在活閻王手裏,真是太可惜。

“求求你,放我走吧。”

忽然有一雙手,牢牢的抓住岑慕凝縮在衣袖的手。驚得她身子一顫。

“大膽!”青犁連忙走過來,厲聲道:“不想活了嗎?竟敢冒犯王妃!來人,拖下去。”

“不要啊,王妃饒命。奴婢求您開恩,放奴婢出府吧。奴婢只是稀裏糊塗,被人賣來充數的。奴婢自知低賤,配不上王府裏伺候,求王妃開恩,饒了奴婢。奴婢還有一雙弟妹要撫育,若是奴婢不在了,他們還有什麽指望。”

“還愣着……”

“且慢。”岑慕凝打斷了青犁的話,雙手握着跪在地上的女子,慢慢将她扶了起來。“你是被人賣來充數?你的弟妹多大了?”

“弟弟只有三歲,還有個妹妹也才五歲。”那女人哭的可憐:“王妃,求您行行好,放了奴婢吧。”

“真是可憐。那你們一家人,平時靠什麽吃穿?”岑慕凝動容的問。

“奴婢會做針黹,閑來也會給人家縫補浣洗衣裳,賺點散碎銀子。家裏還有一塊地,能有點收成。”

“王妃,天下可憐人多了,您是管不過來的。且她既然入府,壞了規矩就不能不懲治。”青犁小聲在她耳畔提醒。

岑慕凝卻連連嘆氣:“一家三口要吃飯,弟妹又小,就指望你一個。若你不在了,他們可怎麽辦?”

那女子一聽這話,哭的更厲害些。“求王妃開恩,求王妃開恩,讓奴婢回家吧。”

“你住在何處?”岑慕凝溫和的問。

“城南的張家村。”那女子哭的厲害:“奴婢的弟弟妹妹還在家裏盼着奴婢回去呢!”

“青犁。”

“王妃,這恐怕不好。”青犁不等她開口,就小聲的說:“從來入府了就沒有出去的規矩。即便是主子沒看中,也只能……”

“把這個女人送去殿下房中吧。”岑慕凝微微勾唇:“她見了殿下求個恩典,自然能走。”

“這……”青犁從她眸子裏,讀出了另一層深意。“是。”

“多謝王妃。”那女人抹了把眼淚,跟着領路的人往內院去。

“王妃為何要讓她去見殿下,奴婢總覺得怪怪的。”青犁一臉的疑惑。

“她說種地刺繡,卻偏偏眼神明亮,眼下一點烏青都沒有,長期做針織必然會熬夜,眼睛幹澀。因為白日裏還要下地幹活。可她的手,溫軟細嫩,根本就沒幹過粗活。倘若真的如她所言,弟妹還那麽小,她都不幹活,難道指望兩個孩子嗎?”

青犁綻開笑顏:“王妃明察秋毫,奴婢還以為您要為她求情呢。”

“你看看這裏,這麽多人,誰都不敢靠近我。偏是她上來就拉着我的手,動容哭訴。若只是個不願意被賣身的婢子,為何不在殿下面前哭,卻偏要哭給我看?不就是想借我的手,讓她能順利的面見殿下嗎?她既然要這個進身之階,我就給她。能不能如願以償,全看天意。”

不多時,殷離過來了。“給王妃請安。殿下問官籍的女子可有準備妥當。”

“都準備好了。”青犁将那疊官籍遞給他:“可以帶進去了。”

“那屬下先告退。”殷離沖岑慕凝略點了下頭。

“等等。”青犁多事,少不得問他一句:“方才那個哭哭啼啼的女人呢?”

“哭哭啼啼的女人?”殷離一時沒反應過來,他根本就沒有看見哪個女人在哭。誰去見殿下,不是笑面相迎。

“就是才送進去的那位。”

“哦。”殷離毫不避諱:“送去喂虎了。主子一向不喜歡心機重的女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岑慕凝倒吸了一口涼氣,她比誰都要心機重些。莊凘宸能讓她活着,真是不易。可惜了那個女人,如花似玉的年紀……

“青犁,你說我是不是在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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