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相似

岑慕凝醒來的時候,身上的傷已經不怎麽疼了。

青犁和兩個婢子正在仔細的為她上藥,房裏擺了一盆茉莉花,開的正好。

“王妃醒了。”青犁舒了口氣,臉上的笑容暖暖的:“奴婢正給您用做好的藥,一定會很快就好起來的。”

她扶着岑慕凝坐起來,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一些:“是主子特意吩咐的。”

“對了,那晚救我的人呢?”岑慕凝抓住青犁的手問:“她沒事吧?她在哪?”

“她……”青犁剛張口,房門就被誰推開了。

上藥的婢子們趕緊退到一旁跪下。

莊凘宸一身青色的袍子,極配他的臉色:“丞相把你們送進府中,到底欲意何為?”

“什麽?”岑慕凝疑惑的看着他。

殷離這時候,揪着個婢子走了進來。手一松,那婢子就癱軟的伏在地上,沒有一絲力氣。

雖然她蓬頭垢面的,臉也被遮住。可從她的輪廓,岑慕凝就覺得格外熟悉。

“你是誰?”她輕聲問。“擡起頭來。”

那婢子強撐着擡起頭,用滿是傷痕的手撥弄開自己的發絲。

“小姐……”

“冰淩,你是冰淩。”岑慕凝激動的下了床,在她身邊跪坐下去。顫抖的手托起了她的下颌,眼裏的淚水就溢了出來。“冰淩,真的是你。”

“奴婢沒用,護不住小姐。您的傷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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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礙了。”岑慕凝的淚水順着臉頰滾下來:“若不是你護着,我豈會這麽容易好起來。冰淩,你怎麽會在這?”

這也是莊凘宸最感興趣的事。是啊,一個丞相府的婢子,怎麽會成了他後院的女眷,還曾被甄選過一回。

“夫人出事的頭兩日,奴婢和幾個府兵奉命替夫人出城辦事。采購秋日裏用的料子。預備選些好的,也好送宮去。”冰淩嘆了口氣:“半道上,奴婢被山賊打劫,險些送命。卻将夫人所賜的銀子遺失。那幾個府兵也受了傷,僥幸逃脫,我們自然一道回丞相府。可是,卻聽聞夫人出事的消息。”

冰淩邊說,淚珠子邊往下落,她幹裂的唇瓣上一道一道的血口子。

“快去端一盞溫水來。”岑慕凝看了青犁一眼。

青犁轉身照辦,幫着喂了冰淩喝下去。

有了這口水,冰淩才覺得說話有了力氣:“當時,郭姨娘封了丞相府的門。将受傷的府兵和奴婢都拒之門外。還說我們是夫人的人,如今夫人都不在了,便是再也不用回去伺候。就這樣把我們都趕走了。奴婢回了家之後,被兄嫂嫌棄,他們借口給我另找差事,卻将我賣給了一個大戶人家。可是她們買了我,非但不讓我幹活,反而還教了琴棋,學了規矩,好吃好穿的待着。足有兩年,前些日子才将我送來瑞明王府……”

岑慕凝擡起頭,看着一臉冷漠的莊凘宸,哽咽的說:“殿下,她從前是侍奉在母親身邊的人。自從母親出事,好幾年我都沒有再見過她了。如今……能不能……”

“不能。”莊凘宸直接回絕。“本王的府邸不是收容所。”

岑慕凝冷笑了下:“是啊,殿下一向沒有什麽同情心。所以我不是求您,而是希望等價交換。”

“王妃……”青犁少不得在她身邊提醒一聲:“您不能這樣和主子說話。”

“無礙。”莊凘宸來了興致,語氣微涼:“本王想知道你有什麽資格談條件。”

低下了頭,岑慕凝淡淡一笑:“殿下中了迷藥,若非妾身把你推下水,恐怕亂了心智指不定會做出什麽意想不到的事。而妾身也是第一個下水救您的人。您非但不感激,反而還這般處置妾身,若連這麽個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滿足,您留我在身邊又有何用?”

這才是她的真面目吧。

莊凘宸眼底的涼意,一分一分的沁出來。

她的乖巧柔順,她的俯首帖耳,都是為了能依附于他,小心翼翼的僞裝。骨子裏,她執着堅韌,心氣也高。若不是為了複仇,恐怕這一輩子,都不會這樣低聲下氣的做他身邊的女人。

“王妃……”青犁擔憂的不行,主子的一句話,便是頃刻生死,毫無回旋。“主子,王妃的傷還沒好全,這時候天氣又漸漸熱了,怕是起了炎症,發燒了。還請您多擔待。”

“我比任何時候都清醒。”岑慕凝仰着頭,目不轉睛的看着他冷漠的樣子。“我若連自己在乎的人都無法保護,活着也是累贅。一個沒有用的人,想必殿下也不會留她在身邊。如是而已。”

“不要小姐……”冰淩連連搖頭。“別為了奴婢送命。”

“昨晚絕望的時候,我以為我會死在那些女人的拳頭下。”岑慕凝握着她的手:“是你護住我,恍惚間我以為母親還在身邊。要走的已經留不住,難道能留在身邊的,還要眼睜睜的看着她走嗎?”

目光再一次與莊凘宸相觸,她平靜的看着他深邃的眼眸:“自然,一切全憑殿下做主。”

“主子……”青犁第三次,沒能欲言又止住:“還請您念在王妃一直盡心盡力的侍奉在您身側,就答允此事吧。王妃自從入府,就三番兩次的受傷,禦醫也說她原本就有舊患未愈,再好的身子也經不住這樣的折騰。身邊多一個人侍奉,總歸是好事。”

莊凘宸上前一步,捏住了她的下颌,微有些生氣的說:“別的也罷。你推我落水,我沒殺了你已經是開恩。還指望我領你的情嗎?”

“妾身……”岑慕凝咬着唇,小聲的說:“可以教殿下游水。殿下學會了,便再不必擔心身邊沒有懂水性的人侍奉了。”

他記得紫瓈也說過,會叫他學會水性。恍惚間,他總覺得是紫瓈回來了。

那種無法控制的思念,讓他的臉色看上去格外蒼白。

“記住,這回是你欠我的。”莊凘宸松了手,轉身離去。

他一走,青犁嘭的一下跪在地上,腿軟的不行。“王妃,就當奴婢求您了,別再沖撞殿下。奴婢真怕他會讓奴婢親手了斷了您……”

“他不會的。”岑慕凝蹙緊眉頭:“不然也不會讓冰淩誰這麽多話。早就動手了。”

“那主子是為什麽要放過冰淩?”青犁有些不解:“但凡牽扯到達官貴族利益輸送的這些事,主子從不輕饒。”

“不知道。”岑慕凝顧不得去想莊凘宸的心思,只是心疼的看着奄奄一息的冰淩:“方才給我用的藥呢。快拿來給她塗上。”

“是。”青犁收拾了臉色,力氣極大的把冰淩抱上了床。

岑慕凝看着她昏睡過去,那張沒有血色的臉,心口疼。“母親走了,連你們都沒能落下給好歸宿。她若是知道,心裏一定會很難過的。不過別怕,昨晚你護着我,往後我也會護着你的。”

書房裏,莊凘宸提筆,畫下了紫瓈的模樣。她聰穎靈慧,發脾氣的時候卻像個執拗的孩子。

已經有很久,她沒來過他的夢裏,兩個人之間的緣分,好似慢慢的耗盡了。

再怎樣的思念,都無法讓一個離世的人複活。這是他這麽多年最痛的事。

他專注入神,殷離進來,都沒有察覺。

“主子。”

吧嗒一聲,筆掉在了那張畫像的臉上。好好的畫瞬間就毀了。

“主子恕罪,是屬下冒失了。”殷離趕緊請罪,生怕他動怒。

“殷離,她離開我多久了?”莊凘宸蹙眉問。

“總有五年了。”殷離低着頭如實的說。

“我快要記不清她的樣子了。”莊凘宸抽了一口涼氣,好似嗆進了肺裏。嗆的他那麽難受。“我一直以為我很在意她,可是為什麽每天都思念的人,我竟然連她的容貌都記不清了……”

“心被別人填滿,自然就不會記得從前的模樣。”殷離若有所思的嘟哝了一句。

“什麽?”莊凘宸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主子,您不覺得王妃……屬下是說今日的王妃,那份倔強和執拗,和她很像嗎?”殷離說完話,趕緊垂下頭去:“主子,宮裏有人來,說皇上明日設宴,請您入宮。”

他成功的岔開了話題,莊凘宸順勢點頭:“皇上想要與太後修好,才費這些功夫。”

“是。”殷離接着道:“皇上還特意交代,請王妃一并入宮。”

“自然。”莊凘宸也想看看,岑慕凝是否有本事活着從皇帝的指縫裏鑽出來。

“那屬下告退。”殷離剛要走,卻又被他喚住。

“你覺得她們很像嗎?”莊凘宸心裏疑惑,少不得多問一句。

“……”殷離還以為他不會再提這件事了,沒想到他根本就沒放下。

“怎麽不說話?”莊凘宸蹙眉看着他。

“主子,屬下覺得有那麽一些相似。”未免他生氣,殷離又道:“不過這世上的人,都是兩個眼睛一張嘴,誰和誰又不像呢。屬下先告退了。”

莊凘宸有些愣神,再看自己畫的那張圖,他恍惚被墨汁遮了面的女子到底是誰。

紫瓈,會不會有那麽一天,我連你的樣子都忘得一幹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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