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請安

福祿宮的東廂之中,太後正捧着後宮起居錄看的郁悶,眼底滿是成見。

“襲悅啊,你說皇帝究竟是不滿哀家挑選的妃妾,還是不滿哀家呢?怎的哀家喜歡的那些妃子,皇帝這些日子都冷下來了。偏偏哀家不喜歡的那些,皇帝見的殷勤。就連皇後那麽沒有心思的,皇帝也足足去了四五趟。當真是不顧哀家的臉面。”

襲悅略微一笑,輕聲道:“太後怕是誤會了皇上,您看重的那幾位妃子,有兩人身子不便不宜侍寝。還有人病着,有人上個月侍寝頗多,皇上怕是未免後宮争風吃醋,又顧及着雨露均沾的道理,所以才冷了些。這裏面并沒有別的緣故。”

她的聲音綿軟好聽,就像是用棉絮輕輕的拂過臉龐那麽舒服。太後原本一肚子的氣,聽了這樣的說話,臉色也慢慢舒緩了些。“也就只有你才這般顧及皇上的道理,罷了,終究是他的後宮,他喜歡如何,哀家也管不上。”

襲悅端着熱氣騰騰的漿子奉上來:“皇上知道太後最愛引熱漿子,又嫌那黃豆有一股豆腥氣。這一早,天沒亮就讓人現磨的漿子。這黃豆足足泡了一夜,粒粒的去了皮。再用紗布過濾三回,入口只有漿子的順滑濃郁,絕沒有半點豆渣滓。”

太後喝了一口,果然不錯,臉上的笑容又明動幾分。“皇上的心思好,也要你從旁指點。襲悅,這些年,秦姑姑打點着哀家宮裏的事,你替哀家盯着後宮的事,到底是辛苦你們了。”

“太後折煞奴婢了。能為您盡忠,無論做什麽都是奴婢的福分。”襲悅溫眸一笑。只可惜臉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收斂,就聽見外頭通傳,瑞明王妃駕到。

太後的神情倏然冷峻,手裏的漿子也放在了一邊。“看來就是岑贇也沒能攔住她。哀家這一回,算是碰上了個硬骨頭。”

襲悅的心微微顫抖,一個連太後都覺得棘手的女人,究竟長什麽樣子。她公然與太後為敵,是不怕死嗎?

岑慕凝進來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格外嚴肅。看見自己的殺母仇人,她怎麽能不激動,又怎麽會不恨。只是,所有的心思,都被她用強大的意志力鎮壓,謹慎的維系着她身為瑞明王妃該有的樣子。

“妾身給太後請安。”岑慕凝如常行禮,鬓邊的金流蘇簪子輕輕搖曳,發出了窸窣的聲響。

“哀家讓秦姑姑去接恪純回來,偏是恪純被送去了慈雲庵,而你又孤身一人回來……”太後蓄着眼睛,細細的打量着岑慕凝:“哀家的話,在瑞明王妃這裏不管用是嗎?”

“太後如此說,妾身怎麽敢擔待。”岑慕凝一雙眸子裏閃爍着清冷的光。“秦姑姑污損了太後的英名,殿下要懲治她,妾身也很無奈。”

“她不過就是替哀家接女兒回來,怎麽就要受懲治?”太後一聽這話,登時就惱了。“懲治,你們怎麽懲治了她?”

岑慕凝不卑不亢的迎着太後的目光,将事情逐一說明,末了才道:“當初瑞明王府有那樣的規矩,也是太後點頭首肯。如今殿下懲治的是太後身邊的人,也算是遵照太後的懿旨。秦姑姑的屍首,妾身已經讓人送去了宮人谷。殿下的本意是……喂虎。妾身為能讓太後安心,用了毒酒,給秦姑姑留了一條全屍。”

“你好大的膽子。”太後怒不可遏的瞪着岑慕凝,一拂手,打翻了那碗還沒喝完的漿子,弄髒了自己的裙擺。“哀家的人,你們問都不問就敢扣押,扣押便罷,居然還敢賜死。你們當哀家是擺設嗎?”

“妾身不敢。”岑慕凝盈盈朝太後行了個禮,卻未曾下跪。“只是妾身這麽做,也是為太後好。”

“哼,你任憑你再如何巧舌如簧,此事對哀家哪有一絲一毫的好處?”太後氣鼓鼓的說:“先是珺繡,随後又是秦姑姑,你們是要一個一個的斬斷哀家的手臂嗎?”

“妾身不敢。”岑慕凝拘着禮,紋絲不動。

“那你倒是說說看,你如何待哀家好?”太後咬牙切齒的問。

“秦姑姑一口咬定,妾身的母親臨終那一日,是從太後您的鳳鸾殿離開。且離開的時候,神色慌張,走的側門就算了,還每走幾步就忍不住回頭張望,像是生怕有人在身後追殺一樣。枉費了太後對她的信任,她竟然為了活命,不惜往太後身上潑髒水,妾身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再有活着開口的機會。還請太後恕罪。”

這番話說完,太後的臉色透出清冷的顏色,可這樣的清冷之中,又蘊藏着些許不願意讓人察覺的憔悴。

“你好大的膽子。”太後又重複了這句話:“岑慕凝,這件事,當年就已經經先帝口谕,再不許追查。連你的父親也不敢迎你母親回祖墳安葬。過了這幾年了,怎的?先帝去了,新帝登基,你們岑家就敢不要命的舊事重提?還是你自己吃了熊心豹子膽,非要與整個皇族為敵?”

這麽大一頂帽子扣下來,岑慕凝就算不想跪,也不得不跪了。

她蹙眉,繃着的臉上看不到一絲笑容。“太後是誤會妾身了,正因為這件事,所有的人都不許妾身提,連想要對妾身透露些許隐秘的西涼侯夫人也給人滅了口,妾身才不得下狠手,了斷了秦姑姑。否則知曉究竟的人會說秦姑姑為了保命,罔顧太後聖恩。可不知道的人,便會誤解是妾身想要舊事重提,還連帶着牽扯到太後,這可就是大不敬了。”

襲悅在一旁聽着,也覺得這個瑞明王妃是個難纏的角色。

太後被她噎的半天說不出話來。

岑慕凝卻明眸轉笑,語氣清婉:“妾身也不欺瞞太後,這些年來,母親的慘死一直是妾身的夢魇。午夜夢回,每每夢見母親那支離破碎的樣子,妾身的心就撕裂一樣的疼。曾幾何時,妾身是父母眼中的掌上明珠,可自那之後,妾身就成了父親眼中卑賤的野種,所以妾身一直想知道究竟。但皇命就是皇命,皇命不許,妾身就只能領受。與整個皇族為敵這樣的話,恐怕也只能是太後一時氣憤的口不擇言,妾身沒有那麽硬的脖子,擔待不起。”

“你這叫擔待不起嗎?”太後咬着牙:“你若是有證據,手裏的刀都要超哀家的脖子揮過來了!別說當年的事情,與哀家沒有半點關系,即便是有,你今時今日也別想為你母親讨回半點說辭。她的死,是她咎由自取,與人無關。”

“那也就是說,太後終究還是知道我母親慘死的真相對嗎?”岑慕凝真想拿刀架在她脖子上,一次問個明白。真是她做的,就一刀了斷了她,哪怕是死,這些年困擾自己的天大的冤屈也總算是化解了。可是她知道,太後什麽都不會說,一如她今日的對抗只能是滿心的怨恨,無功而返。

門被誰輕輕的推開了。

衆人的注意力瞬間朝門的方向移去。

貞太妃繃着臉進來,與太後對視的一瞬間,才展露笑容。“我說是誰呢,這一大清早的惹太後動怒。原來又是慕凝這丫頭。”

說話的功夫,貞太妃已經走到岑慕凝身邊:“得了,快起來吧。你那裙子沾滿了漿子,看着就膩歪人。趕緊回去好好收拾一下,別在太後面前礙眼了。”

“怎麽,太妃是嫌哀家管教瑞明王妃,你心疼了?”太後不悅的說。

“自然不是。”貞太妃笑着召喚了婢子進來,不少的糕點就被送到太後手邊。“一大早我便去廚房準備了這些,今兒是個好日子,太後忘了?”

看着那些糕點,太後才想起來:“是了,今兒是哀家入宮的日子。這麽多年了,難為你還記得。”

“自然是不敢忘記。”貞太妃笑吟吟的說:“先帝在時,每年都會陪太後過這一日。如今就讓我為太後精心準備吧。左右不至于為了這個丫頭,壞了咱們的興致。”

“也罷。”太後擺一擺手:“你起來。”

“多謝太後。”岑慕凝慢慢的站起身子,裙子上的确都是豆漿留下的痕跡,一片一片的格外難看。

“今兒看貞太妃的面子,哀家讓你出宮。”太後的言外之意,下回絕對不會輕饒了她。“但是哀家的話,你要牢牢記得。就如同這碎在地上的漿子一樣,灑了一地就怎麽也不可能再盛起來。死了的人,更不可能再活回來。”

“是。”岑慕凝笑吟吟的說:“太後明白這個道理,妾身就安心了。秦姑姑的身後事,妾身會讓人好好辦。若太後覺得身邊少了人不方便,妾身也會從王府挑些好的給您送來,盼着能讓您驅使以抵償妾身的愧疚之心。”

“不必。”太後語氣不善:“王府的人你自己好好用便是。”

“哦對了。”岑慕凝少不得提醒一句:“秦姑姑與王府裏的欣悡是同鄉,妾身會讓欣悡将她的骨灰送回原籍,總歸對她的家人是個慰藉。”

貞太妃差一點就露出了不悅,但還是硬撐着繃住了。太後給她挑的這個好兒媳,不光是把太後自己氣個半死,連帶着她也要遭殃。“行了,來人,送王妃回府。”

她暫且忍下之前的事情,笑臉迎了太後:“糕點涼了就不好吃了,太後請趁熱用些。”

“太妃。”太後明眸轉冷,語氣讪讪:“當年的事究竟如何,你我都明白。這個丫頭,是絕對不能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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