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高雅的警告

當晨曦的光照射到屋檐下的辟邪獸紋時,靜園裏的奴仆們都早早的起床,一手捂着嘴打哈欠,一手提着褲帶,拖沓散漫的去幹自己的工作。

低等奴仆們,胡亂摸一把臉就去倒馬桶,灑掃庭院,見了伺候在主子身側的美貌奴婢都要點頭哈腰,女仆欣羨嫉妒,男仆想入非非。

鈴蘭、如蘭、劍蘭三個搖曳生姿的打那些低等奴仆們眼前過,鈴蘭多幾句嘴,讓他們把犄角旮旯都打掃幹淨,語氣溫和,人也婉約,如蘭直接訓斥幾句,不給他們留面子,劍蘭以兩位姐姐為尊,不去争這份功勞,而是一心一意的想着主子。

想到昨夜住進客房的那名村女子,如蘭毒嘴道:“鈴蘭你就是心軟,要我說直接罵到她的臉上,什麽玩意,狐媚子一個,心思外邪,就想往男人身上撲,真真是個騷貨狐貍精。”

鈴蘭耳朵裏聽着如蘭的謾罵,只覺得污了自己的耳,面上卻對她和藹可親,一派大姐姐模樣,淡笑道:“我們和她又是不同的,何苦自降身份與她吵嚷,反倒是給了她面子,豈不聞,古書有雲不戰而屈人之兵。”

如蘭撇嘴,心道,你不過就是跟着小公子讀了幾本書,真當自己是女先生了,便潑冷水道:“你那一套對付有修養,有見識的千金娘子還差不多,對付一個村女子,鈴蘭,也得虧只有你才想得出來。咱們昨日擺放的可都是小公子的私藏,他愛的什麽似的,若真丢失了那麽一兩件,這罪責誰去領?”

鈴蘭咬牙,其實她昨夜就想到這般情況了,可既然主意是她出的,她就不能自打嘴巴,臨時悔改,只得戰戰兢兢過了一夜,今日一早她便來看。

“兩位姐姐莫要争吵,還是趁着公子沒發現之前,盡快把那些東西收起來為好。”劍蘭小意勸說道。

令兩個蘭一想也是,先把外人趕走,再對付身邊人也不遲。

喬木昨夜和劉臨風一起看花,激動之餘,回到自己房裏,久久不能安睡,待月下西樓,星辰隐去之時,才眯了會兒。

她本就沒有睡着,這會兒聽着門口有響動,也便慢慢睜開了眼,胡亂抓了抓頭發,坐起身,打了個哈欠,揉了揉酸脹的眼皮。

“瞧,這會兒還睡着呢,不是說,農家天不亮就要起來幹農活嗎,這村女子倒是個好吃懶做的。”如蘭不屑道。

“你小點聲,仔細她聽見。”鈴蘭淡淡道。

“她聽見又如何,還能把我給吃了,那我等着。”如蘭有恃無恐,驕傲道。

“呦,三位姐姐都來了,可是找我有什麽事嗎。”喬木撩開簾子,坐在绮叢被裏,懶洋洋笑看她們道。

劍蘭聞聲望過去,心頭便是一跳,但見她烏發披肩籠着一張巴掌大的小臉,黛眉大眼輕含笑,瓊鼻朱唇淡斜飛,端的是一個雲淡風輕,自在逍遙,以她一個沒見過世面的村女子身份,躺在這樣一張雕花篆鳥的精致大床上,竟是絲毫沒有違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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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劍蘭細眉微蹙,幾不可見,銜笑上前,作揖問好,道:“夏娘子可是要起嗎?”

“起,你們都來了,我哪裏還能睡得。我等你們可是等了一夜呢。”喬木手指一勾,把不知被誰放置在幾案上的粗布葛衣穿在了身上,昨日那一身公子華服早不知蹤跡。

心覺甚是有趣,自己倒是成了灰姑娘?

過了午夜十二點之後,南瓜馬車不見了,車夫不見了,環繞在自己身邊的,是一個破紙箱子和幾只灰老鼠。

只是啊,灰姑娘太善良太軟弱,沒遇着王子之前被惡毒姐姐們欺負個夠嗆,可她夏喬木可不是灰姑娘,她沒有灰姑娘那份忍讓之功,她是惡毒姐姐們,是欺負白雪公主的惡毒皇後。

現在,她就是欺負“軟弱可憐”奴婢的險惡女客人,她還是勾引她們家公子的狐貍精呢。

“夏娘子等了我們一夜?這話是如何說的?”鈴蘭款款上前,笑容得體。

“你是鈴蘭,昨日為我換衣裳的時候,還好心提醒我少說話多吃飯,我正要謝謝你。”喬木比她笑的還要嬌媚可人。

“這沒什麽,都是鈴蘭該做的。”她的笑容一下子變得真心許多。

如蘭卻撲哧一聲笑了,指着喬木,和劍蘭道:“這真真是個蠢貨,好話賴話她都聽不懂。”

“如蘭。”鈴蘭輕輕呵斥。

劍蘭便顯得為難,歉意的看了喬木一眼。

“你們這三個蘭可真是有趣的緊,我喜歡。”喬木扯了床上一根流蘇帶子随意綁了發,笑道。

外人看來,屋裏這四個女子面上都是笑意盈盈,相談甚歡,可只有處在這四個人中間才知道,唇槍舌劍、暗藏機鋒,她們打的卻是心理戰。

若喬木還是原來的喬木,在這樣一間布置華美精致的屋子裏住一個晚上,真真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少不得要滋生野心,得勢便張狂。

可喬木是現在的喬木,上層社會裏的衣香鬓影,綿裏藏針,她經歷的又豈會少了?

這點子小把戲想難為誰呢?

一夜未歸,家裏人真的要擔心了,且,開酒樓的事情要盡快提上日程了,眸子低垂略過自己的肚腹,又若無其事的轉開,在這小東西出世之前,所有的事情都要安排妥當。

提起碧色茶壺,端起白玉杯,到了一盞冷茶,小抿一口潤潤嗓,好戲開鑼之前,她得先在她們面前享受一番這五星級飯店都比不上的待遇啊。

她這番小指勾着碧色壺把,搖搖晃晃,好像随時都能摔到地上的姿态,惹得那三個蘭心都提到嗓子眼。

如蘭先沉不住氣,冷喝道:“你是什麽身份,竟敢用這等器皿,還不快放下,摔碎一個,把你賣到窯子裏都抵不得這價!快給我放下!”

說着話便急忙忙來奪。

“呦,你還知道窯子,看來以前去過啊。”喬木慢慢擡起手,笑看着上前來奪的如蘭,小指頭一勾,揚手便朝着如蘭面部摔了過去。

她驚叫一聲,急忙捂了自己的臉就逃到一邊去。

那雕着白梅花的白玉杯遂即“咣當”一聲撞擊在大梅瓶上,摔個粉碎。

“咔嚓!”描繪着富貴牡丹圖的大梅瓶身上出現了裂縫,像一湖寒冰的面上被砸進去了一塊石頭,登時,那原本平滑若鏡的面便四分五裂。

随着喬木打了一個響指,那大梅瓶應聲而碎。

“嘩啦啦”一人高的大梅瓶便以摧枯拉朽之勢碎成了渣渣。

畢竟也是主母精挑細選了放在自己兒子身邊侍婢,教養就是好,眼瞅着珍貴瓶子被弄的粉碎,那鈴蘭、劍蘭竟是只略張大了嘴巴,叫喊都不曾有。

那如蘭與另外兩個相比就欠了許多,大叫一聲,撲上來就要抓喬木的臉。

“你這賤人,我要弄死你!”

“賤人?!誰賤!”喬木盈笑的臉瞬息冰凍。

她聽得起任何罵人的話,卻唯獨聽不得“賤人”二字。

“你賤,你這小賤人!”如蘭不依不饒,罵起人來,豪不嘴軟。

“小賤人罵誰呢?!”喬木氣笑了,張開懷抱迎接這潑婦的到來。

但見她張着五指就沖了上來,她指甲保養的好,塗了嫣紅的蔻丹,又長,很是纖細好看,奈何讓這美麗的指甲往人家臉上招呼,做了她抓撓人臉的武器。

對付身強力健的軍士她不行,對付幾個身嬌體弱的奴婢她還有的是手段!

冷目看她張牙舞爪的撲過來,虛招弄了不少,可實用的也就那一對長指甲,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她兩個手腕,依着她沖撞過來的慣性,身子一移,直接讓她撞上身後的紫檀木桌子,壓下她的手腕,直接讓她的十根指甲全部撞在堅硬的桌面上。

“啊!”一聲慘叫,但見她十根指甲不僅斷了,還直接被自己鋒利的指甲割破指肉。

血,沾了她自己一手,喬木身上卻不惹塵埃,幹幹淨淨。

慘叫聲引來仆從圍觀,這如蘭的臉面算是徹底被她自己給弄沒了。

“如蘭!”

鈴蘭、如蘭一個箭步沖上來,抱着如蘭就開始淌眼抹淚,弱兮兮惹人憐愛。

“我的指甲,我養了三年的指甲啊。”如蘭嚎哭出聲,怨恨的瞪着喬木,大罵道:“小賤人,我和你拼了!”

“你嘴裏不幹淨,讓我幫你洗洗如何?!”登時拿了桌上筆洗,倒掉裏頭的毛筆,在大魚缸裏舀了水就潑到如蘭臉上。

“夏娘子,你莫要太過放肆,這可是靜園,不是你能亂來的地方!”鈴蘭彷如正義的化身,站在一旁冷目說教。

“夏娘子,你就饒了如蘭姐姐吧,她自來就是個有口無心的,你權當聽風如何?”劍蘭眼裏含了兩泡淚,慘兮兮道。

她那模樣,好像被收拾的是她自己一般。

“我不要你們兩個假惺惺,滾開,別攔着我,我今天就要弄死她!”如蘭拔了自己頭上的銀釵,再度沖上來。

“小賤人,我就罵你小賤人,該死的小賤人,猖狂的你,你以為你是個什麽東西。”

“你這嘴巴可真是硬。”喬木再不和她多講,扯過她的頭發,一腳狠踢她的肚腹,翻身就騎坐在她的身上。

一手掐住她的喉嚨,冷聲道:“你罵還是不罵了?”

“小賤人!”她漲紅了臉,但還是不怕死的吐出這三個字。

“好,你真是好樣的,有骨氣啊。不怕死是嗎,那我就送你去閻王殿走一趟!”說罷,手上便用上了十分的力氣。

“你們還不快去找公子,一個個的都要造反嗎!”鈴蘭秉持着淑女作風,只如一根木樁子似的戳在一邊,發號施令,袖手旁觀。

劍蘭跪在地上,對着喬木又哭又求。

“嘴巴還硬嗎,還罵嗎?你若點頭,我就放了你,今後再也不罵那三個字,你若搖頭,我今日就結果了你。我大唐律知道的不多,但,是不是有一條自衛殺人不犯法?嗯?你先動手攻擊我,我不過是自衛,不小心殺死你,你瞧我想的這脫身法子如何?別去看你的好姐妹們,你覺得她們會為你說話嗎?”喬木低聲在如蘭耳邊笑語。

這如蘭,本是一個骨頭硬的,她不服硬撐着,不過就是仗着喬木不敢殺她,可現在聽喬木這麽一說,她再也撐不住,喉嚨好疼,喘不過氣,她真的要死了嗎,她不要死,她還要和鈴蘭、劍蘭一争公子身邊的位置,她絕對不能死。

驚懼的看着喬木,拼命使勁點頭。

“你早這麽聽話不就行了。”喬木放開她,從她背上起來。

捏了一會兒人家的喉嚨,她的手指也是酸的,卻忽覺寂靜。

鈴蘭不色厲內荏,正義呼喝了,劍蘭不楚楚可憐,哭哭啼啼了,便是連看客們都不添火加油了。

靜,靜的一根針掉在地上,她都能聽到響動。

片刻的停頓之後,她照樣揉捏自己酸疼的食指和大拇指,淡淡擡頭,果見劉臨風正沒骨頭樣兒的倚靠在博古架上。

喬木仍笑,淡若清風,“幫你整治了一下不聽話的奴婢,你沒意見吧。”

“她們惹怒了你?說說吧。輪情分,她們從小就服侍在我身邊,而認識你不過就半個月多些;論親疏,她們是我的貼身侍婢,而你和我最多是合作關系,你說我該幫你嗎?”

“實在不該。”喬木認同的道。

“不若先讓你的大丫頭說說事情的始末如何?就她吧。”喬木一指跪在一邊的鈴蘭,“我瞧她長了一副大公無私的面容,定然能說的合所有人心意,你看呢?”

“鈴蘭,你說。”劉臨風長腿移動,在紫檀木椅上坐定。

鳳眸轉動,把屋裏的情況打量了一遍。

“是。”鈴蘭把利害關系在心裏思量了一遍,便把事情始末都說了。

在把她自己摘出來的情況下,她倒是真的很公正。

輕描淡寫的前因,激烈流血的後果,得,最後所有的過錯,矛頭都隐隐指向她。

真真是殺人不見血啊。

誰說古人傻來着,你瞧現下,跪在地上的這紅唇張張合合的女婢,三言兩語,便把自己描繪成一個想勸架反被打,一直維持秩序卻沒人聽的可憐人。

你再瞧那個,眼淚流的像條河,把自己描繪成一個,護着姐妹不被欺負,自己寧願被欺負的小白花。

這出小戲唱的,比正經編劇弄的微電影還精彩,一波三折有沒有。

“你有什麽話說?”劉臨風在地上撿起一塊碎玉片拿在手裏把玩,看向喬木的眼睛,又慢慢溜向喬木的小腹,再撇嘴看向別處。

“我想聽你說。你自己也有眼睛,有腦子,總不會愚蠢的被幾個奴婢蒙蔽吧。”喬木直直的看盡他的眼。

“公子,您要為奴婢做主啊。小賤……她欺人太甚,您看奴婢的指甲!”她把帶血的雙手舉給劉臨風看。

劉臨風冷掃一眼,把手中的玉片扔到三個蘭腳邊,“你們都是我的祖宗,随意動我的珍藏,膽子都不小啊。”

“不是,公子您聽鈴蘭說……”她急急抱住劉臨風的大腿,嘴唇顫抖,張口結舌。

“我聽着呢,你說。”劉臨風只覺得自己的眼睛不夠使的,瞧那些花花綠綠的碎片,真是眼熟啊,他的梅花白玉杯,他的青鳥碧玉壺,他的琉璃緋茶盤,還有他的紫檀木桌子!

“我讓你們管着我的珍藏,你們就是這樣照管的?!”

他一腳掀翻了鈴蘭,大怒。

“是公子您說讓我們撿了最好的給她布置,這才、這才……”如蘭狡辯道。

“合着,倒是我的錯!”他氣的渾身發抖,眼前一白,身子一晃,眼看就要暈厥。

“氣什麽,你難道心疼這些死物不成。”喬木扶着他。

“你給我滾到一邊去,你也不是個好的。”他看着自己的寶貝一霎損了這麽多,心疼的厲害,看誰都沒好臉色。

“軟包!”喬木冷嘲。

“你說誰呢?!”劉臨風要被她給氣死了。

“說你呢!”喬木誠實的重複。

“你若不軟,由得被自己的丫頭擺弄?今日她們敢拿你的珍藏出來戲弄人,後日她們就敢拿你的身家性命去賣!你不是軟包又是什麽。這麽大的人了,還要幾個丫頭伺候你穿衣吃飯,你自己是死的嗎,不會自己動手啊,怎麽,現在還不舍得懲治她們,是離不開她們吧。”喬木毒嘴,勢必要把這三個蘭的氣焰給打下去。

“來人,把她們給我送回主宅,我這裏再也不要她們。”

“公子,公子您不要聽那小妖精的話,奴婢們是冤枉的呀,您不能敢奴婢們走。”如蘭撲上來抱住劉臨風的腿,哭求,自己手指頭上的血都噌到劉臨風的袍子上也不顧。

“我只看這屋子裏的碎片還有什麽不知道的,定然是你們這三個心思不正玩弄把戲。”劉臨風咬牙切齒,卻沒下狠心踢開,見此,那劍蘭、鈴蘭也上前去抱住他的腿,禁锢的他寸步難行。

喬木冷眼看去,便知是他心軟。

這個人,因為他心軟,他有憐香惜玉的心,這才讓她鑽了空子,可也因為他心軟,終難成大事。

可今日看來,他心雖軟,卻不是一個軟耳朵,在這樣混亂的情況下,還能自己做出判斷,且判斷準确,還算不錯。

“你們來時,我便說了,我這靜園由不得任何人弄鬼,你們若想把後院裏那一套使在我的園子裏,我定不饒你們,你們答應的好好的,可現在呢,只因為一個女客人就亂了分寸,我若再留你們,你們豈不是反了天了。都給我滾!”

他被三個女人抱的緊緊的,扭動身子都成了困難,急的額上冒汗,惱羞成怒道:“你還站在那裏幹什麽,幸災樂禍嗎,還不幫我把她們拉開!”

“我瞧着你挺享受的。”喬木見那位劍蘭拿自己的胸脯噌着他的大腿,嘲笑道。

“享受個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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