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音樂

剛剛邊也那首歌, 在高中畢業那天晚上同學一起去ktv唱歌,傅書濯被起哄上臺唱過。

大家都叫驚呼尖叫,只有角落裏的裴炀知道, 傅書濯在唱給自己聽,他們隔着人群親昵,目光糾纏在一起。

那時候裴炀就徹底栽了,他想,他願意陪傅書濯擔起日後的所有風浪, 他也确實做到了。

“這次就不申請了。”傅書濯在裴炀面前蹲下, 将他摟進懷裏, 力道很緊。

他沒想到出來一趟, 會讓裴炀産生這樣的情緒, 甚至是“幻覺”。

他之前看過類似的病例, 不過大多都是孤寡老人, 确診阿爾茨海默症之後更為孤單, 常常幻視幻聽。

患者會覺得身邊有人, 陪自己散步, 陪自己說心裏,或者覺得心裏最挂念的那個人一直在身邊如影随形。

裴炀的身體還在抖,他像是陷入在自我痛苦情緒中不可自拔,完全聽不進傅書濯的話。

“我對不起他, 我好想他……”

傅書濯知道裴炀說的“他”是自己,可他明明就在身邊, 裴炀卻隔着世界痛苦想念。

即便心疼得要命, 傅書濯還是除了安撫還是什麽都做不到。

坦白的風險太大, 裴炀真的能接受這個真實的世界, 接受母親已經去世的事實嗎?

傅書濯不敢冒這個險, 裴炀患病本就有太多壓抑情緒的誘因,他怕一個處理不當就會讓裴炀急速惡化。

他輕撫裴炀的頭發,将他整個人籠在懷裏,盡可能給到安全感。

他輕聲說:“你沒有對不起他。”

裴炀可以說對不起媽媽,對不起父親——但唯獨沒有對不起他傅書濯。

傅書濯眼眶微紅:“是他對不起你。”

一直顫栗的裴炀像是突然驚醒,他猛得推開傅書濯,慌亂而無措:“別碰我!”

“……”四角戀大戲又開始了。

傅書濯只能拉開距離:“不碰你,對不起,剛剛只是看你很傷心擁抱安慰,朋友之間也會有擁抱的,對不對?”

裴炀茫然點頭:“對的……”

“你難過我也會難過——”傅書濯朝他伸手,“所以別難過好不好?”

裴炀臉上還挂着淚痕,表情愣愣的:“好……你不要看我。”

他真的好壞,一邊想念先生,一邊又會因為傅書濯說難過而難過。到頭來,他沒對得起任何人,爸,媽,先生,傅書濯……

傅書濯無奈,只能轉過大半身體:“我不看。”

裴炀輕輕一顫。

這一瞬間,傅書濯的背影竟然和先生有所重合。

兩人隔着一米的距離,蹲在街上僵持了好久。

行人來來往往,投以各類目光,路邊的花開得正旺,偶爾還有鳥兒在歌唱。

裴炀大腦慢慢放空,完全忘了自己剛剛在做什麽,為什麽心裏會這麽難過。

許久他擡起頭,輕聲說:“我餓了。”

傅書濯都做好跟他在這耗到半夜的準備了,聞言立刻說:“那我們現在就去吃飯,好不好?”

裴炀點點頭:“好……我想吃蟹黃撈面。”

“……好。”傅書濯敗給裴炀了。

他算是發現,在所有記憶中,裴炀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吃得。

古城确實有家蟹黃撈面很好吃,是裴炀最愛的撈面沒有之一。

“那手給我牽下。”傅書濯補充說,像哄小孩子一樣循循善誘,“朋友也可以牽手,這裏人好多,我怕自己走丢。”

裴炀遲疑地把手遞給他,指縫被插入填滿的那一刻,他懵懂地看着傅書濯背影……朋友也會十指相扣嗎?

他不想跟傅書濯做朋友,但也不能做.愛人。

現在八點多,正是古城最熱鬧的時候,人滿為患。

面店幾乎坐滿了,幸好因為價格較高還不至于排隊,傅書濯緊攥着裴炀手,生生搶到了最後一張桌子。

他說:“老板,來一份霸王蟹黃撈面。”

“好勒!”

裴炀雖然已經忘了剛剛的事,但情緒仍舊莫名低迷:“你不吃嗎?”

傅書濯沒忍住笑他:“那一份量很大,你要一個人獨占?”

裴炀抿唇,摳摳搜搜半天:“那就分你一點。”

傅書濯托着下颌笑:“好,聽裴總的。我很好養,三口也能活。”

裴炀:“……”

面的分量确實大,由一個筆記本電腦大的盤子盛上來,一半是面,一半是蟹黃蟹膏蟹肉。

偶爾外面街道安靜下來,這裏隐約還能聽到音樂舞臺那邊的歌聲,依舊是邊也的歌,只不過不是之前那首。

傅書濯邊吃邊觀察裴炀,好像沒什麽反應。

情緒的突然失控總該有原因的,傅書濯慢慢推斷事情經過——只能是因為邊也剛剛那首歌。

歌名為《兩葉孤舟》,早前還沒怎麽吃醋的時候,他給裴炀唱過。

傅書濯若有所思,等晚上回去翻翻《張揚》,也許會有所收獲。

蟹黃撈面的味道不錯,兩人将面條吃得一幹二淨,裴炀也就嘴硬,實際上吃了不到二分之一就吃不下了。

傅書濯解決掉自己那一半,還把盤子轉過來,替裴炀解決掉他剩下的那幾口。

裴炀懵了懵:“你很餓啊?”

光盤行動後,傅書濯慢條斯理地抽紙擦嘴:“跟裴總學學勤儉持家的良好品質。”

“……”

裴炀看了眼這份撈面的标價,298,一口十塊。

他頓時肉疼了:“你吃得多,你付。”

傅書濯:“都是共同財産,我付也是花你的錢。”

“也是……”裴炀嘀咕,“離婚了我就是富一代。”

傅書濯裝沒聽到,直接叫老板買單。

呵,離婚想都別想。

真不愛他了也就算了,明明還喜歡,不僅喜歡還把他分裂成了兩個人、四角戀,他怎麽可能放手。

那天對裴炀說放手雖是拖延時間,但也有一半真心在裏面。

傅書濯做不到幾個月後立刻離婚,但可以保證不再靠近裴炀,他們就在同一個屋檐下,當相安無事的室友。等哪天裴炀遇到再次動心的人,他就徹底放手。

——以上是他準備的原話,做不做得到另說,他曾準備這樣跟裴炀承諾。

可誰能想到裴炀腦補出個四角戀,他自己一人分飾兩角,還要讓他也分裂成兩半,就離譜。

傅書濯:“再轉轉?”

“好……”

晚上的古城是真熱鬧,不過人擠人也導致空氣燥熱,他們掌心都出汗了,傅書濯也沒有放手,依舊十指相扣。

裴炀擰巴地盯了一路,不斷勸誡自己——就牽個手而已,沒事的,朋友也會牽手。

“要不要坐船?”

古城中間有一條很寬的河,時不時有船只來往,很有意境。

裴炀莫名在意:“我們以前坐過嗎?”

傅書濯笑了:“不僅坐過,當時你還上過一次當地熱搜。”

“……”裴炀瞬間想到前兩天自己那個因貓吃醋欲跳河的熱搜。

傅書濯買了兩張船票,牽着裴炀邊走邊說:“當時有個小孩掉水裏了,我們一向怕水的裴總竟然主動跳下去救人。”

裴炀愣了愣,不記得這事《張揚》裏有沒有提過。

上船之前他看了眼河,嘟囔:“這水多髒啊。”

傅書濯忍笑:“你當時也這麽說。”

船不大,只能坐幾個人,也不是單人單位,而是兩條長凳,背後是窗戶,可以看到外面。

傅書濯拉過裴炀坐在船尾,這樣直接側頭就可以看到風景,還有流暢的水浪。

沒一會兒人就滿了,船夫在前面劃槳,岸邊都是行人,有人看風景有人拍照。

裴炀全程悶悶的,不知道在想什麽。

傅書濯:“不高興?”

裴炀:“沒有。”

對面的女生完全忘了自己上船目的,偷看他們很久了,見他們一直牽着手沒忍住問:“你們是情侶嗎?”

傅書濯:“不是。”

裴炀猛得一僵,混蛋!

傅書濯又說:“我們已經結婚了。”

女生頓時笑開了:“恭喜啊!”

傅書濯和裴炀看着不像三十多歲的人,女生便以為他們剛結婚。

傅書濯也沒否認:“謝謝。”

雖然聽到傅書濯承認了他們的關系,裴炀還是莫名不愉快。

裴炀有點酸,傅書濯真的不吝啬跟任何人宣布他們的關系。

也不知道是酸先生沒有這麽對待自己,還是酸傅書濯這麽愛原主。

船總共坐七八分鐘就到岸了,傅書濯拉着裴炀下來:“要不要買個花燈許願?”

裴炀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好多情侶在放花燈。

他猶豫了下還是同意了,傅書濯買了兩個,剛好兜裏有筆,他們各自寫下願望,再疊到花燈裏飄着遠去。

“裴總寫的什麽?”

裴炀不答,抿唇反問:“你寫的什麽?”

不過問完他就後悔了,猜都猜到傅書濯肯定寫跟他恢複記憶有關。

傅書濯看着他,眼裏落着燈火的亮光:“希望小貓平安喜樂。”

裴炀盯了他一會兒,低下腦袋,傅書濯真的很愛原主啊。

傅書濯:“小貓寫的什麽?”

裴炀要酸死了:“關你什麽事。”

傅書濯怎麽也想不到,裴炀這會兒正跟自己較勁吃醋,他這次真沒能對上裴炀的腦回路:“好好,我不問了。”

他們又随意轉了會兒,便準備回家。明天收拾收拾行李,後天就要出門了。

裴炀不知道傅書濯要帶他去哪裏,反正只有一點是确定的,傅書濯要帶他去的,都是傅書濯和原主去過的地方。

今天到家沒有貓迎接,裴炀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灼灼被裴知良帶走了。

他有點失落:“我去洗澡了。”

“好——”

傅書濯等他進了主卧,才不動聲色地将大門鎖死,并換了個密碼。

他實在是怕又像那天晚上一樣,一個沒注意裴炀就跑了。

而後他來到次卧浴室,一邊洗漱一邊聽《張揚》的語音播報,他特地搜索了和歌曲《兩葉孤舟》的片段——

“他唱歌真的很好聽,高三那年我就領教過了。”

“不過他不喜歡去ktv,我就很少提。只是我好像從沒對他說過,其實高中畢業之前,我也沒有特別喜歡邊也的歌。”

“直到畢業那天,他被起哄叫到臺上唱一首,我本以為他不會同意,可他看了我一眼,笑着應了。他接過話筒,點了一首《兩葉孤舟》,是邊也的歌。”

“包間的燈光真絢啊,讓我都有點看不清他的臉,但眼裏屬于我的影子又真真切切,他溫柔吟唱:‘我墜入海底,聽到鯨落的悲鳴,那裏有你的靈魂指引……’”

傅書濯刷牙的動作越來越緩,耳機裏仿佛是裴炀本人在闡述——

“我第一次真正理解愛屋及烏這個詞,因為他唱過,從此我就無法克制的喜歡。”

“我其實想告訴他的,不是喜歡邊也,是喜歡他——可我又想看他吃醋,他以前從不吃醋。”

小野貓總是這樣,深情卻別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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