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想變成小鳥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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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已經走到了教學樓前的小湖邊，程諾目光溫和眼含笑意地看着游小糖。

游小糖連忙搖頭，“我有好多好多話要跟你說的！就是一見到你……好像又想不起來要說什麽了。”

“沒關系，想到什麽說什麽。”

“嗯嗯！”游小糖努力想了想，有些懊惱，他真的本來有一籮筐話要說的，就是不知道為什麽，真的見了面之後，反而一時間有點兒不知道從哪兒說起了。

“或者我問你答？”程諾看他一張小臉都皺皺起來了，貼心地提議。

“好哇！”游小糖感激地看向他，用力點頭。

“上次說有點兒不适應大學生活，具體是哪些方面呢？”

“哪些方面……”游小糖歪着腦袋想了想，一臉羞澀，“太多方面了……”他捏了捏手，猛地想起來，“呀！我還有一盆衣服沒洗在水房擱着呢！”

放水房那盆衣服，游小糖給忘了……

想到洗衣服游小糖就犯愁，“洗衣服好難呀，要是能有臺自己的洗衣機就好了。”

“我不想用一樓的公用洗衣機。”他小聲補充，“我看到很多人把襪子內褲都塞進去洗的，髒。”

小孩兒可能覺得背後說別人壞話不好，湊過來跟他說悄悄話似的，程諾有點被他可愛到了。

“嗯，那排公用洗衣機還是能不用就不用。”

很多男生生活習慣不好，經常攢一周甚至好幾周的臭襪子跟衣服褲子一鍋洗，程諾也從來不用公共洗衣機，連被單被罩大衣這類大件的也都自己手洗。

“洗衣服其實也不難。不着急搓，先放洗衣液浸泡個二十分鐘，搓起來就比較省力了。髒的地方多搓幾遍，沫多的話就多沖幾次，不然衣服幹了上面有道道。沒什麽複雜的，很簡單，多洗幾次就好了，熟能生巧。”程諾把要注意的地方說了一遍。

“嗯嗯。”游小糖乖巧地聽着。

洗衣服的步驟他知道的，開學前二姨有教給他。

就是……他總不确定是不是洗幹淨了……

還有手洗真的好累好煩啊，他在家除了內褲襪子手洗，其他都用洗衣機的，丢進去滾一滾就好了。

到了學校，公用洗衣機髒不能用，自己手洗又洗不好，游小糖就把衣服送過幾次幹洗店，結果這件事不知怎麽就傳到了導員的耳朵裏！

導員找他談話，對他進行了長達半個多小時的批評教育，中心思想兩方面：一，家裏有錢也不能這樣大手大腳亂花錢，要學會勤儉節約，不能養成驕奢淫逸的少爺習氣。

關于這一點的具體內容，導員指出：什麽樣的衣服送幹洗店？那是冬天的羽絨服棉大衣之類的大件衣服，确實不好洗、也不容易幹的。或者像西服之類的。其他季節的日常薄衣服你得自己洗啊，難道所有衣服都送幹洗店嗎？連個背心半袖短褲都送幹洗店？那學校附近的幹洗店得感謝你，單靠着你這個一年四季上門送錢的金主大少爺，他們就能發家致富了！

二，動不動把衣服送幹洗店，這反映了什麽？反映了你生活自理能力嚴重不及格！連衣服你都不會洗，這哪行？都大學生成年人了不會洗衣服，你說說你自己像話嗎？是不是連掃地拖地都通通不會啊？

你在家裏怎麽樣、家人怎麽慣着你，我不管。但在學校裏，你要學會自立自強，起碼個人衛生、寝室衛生這兩大塊兒必須得搞好吧？啥都不會幹、啥都等着人伺候哪行啊？必須把提高生活自理能力提上日程！

經過導員的嚴肅批評教育後，游小糖就再不敢把衣服送幹洗店了，只能自己吭哧吭哧洗。

可他洗得慢，一次洗一件，一件半小時，洗完手疼胳膊酸跟去工地搬了一天磚似的。

洗衣服真的太讨厭了！

“不過我會努力多練習的！争取洗得又快又好！”游小糖生怕程諾也認為他是什麽都不會幹的嬌氣小少爺，會不喜歡他，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兒飛快補充。

“不要緊的，慢慢來。”程諾笑。

他的笑依然溫和又包容，游小糖悄悄松了口氣。

“其實洗衣服不是最煩惱的。”游小糖蔫頭耷腦地說。

“那什麽是最煩惱的？”

“太多太多了，比如上課跟不上。”游小糖掰着手指頭數一臉愁苦，“大學的課程太難了！”

他聽課跟聽天書沒分別，老師講課還跟機關槍似的，突突完就走人了，并不會照顧進度慢的同學，跟初高中老師完全不一樣，游小糖不适應極了。

還要時刻擔心被酷愛點名的老師提問！

答不上來丢人、被同學嘲笑已經夠羞窘，那種別人都答得上、就他跟只呆頭鵝似的杵在那兒一問三不知的氛圍已經夠令人窒息，關鍵它還扣平時分啊！

游小糖幾乎每節課都緊張得手腳冒汗，如坐針氈，提心吊膽，戰戰兢兢，上課簡直如上刑，痛苦萬分！

這個困難是眼下最要命的。

“我跟室友和班上同學好像也都相處不來，我在這裏沒有朋友，沒有人喜歡我。”

特別孤單，難受，想哭。

游小糖像棵被霜打了的小豆芽菜。

“沒關系的。”程諾安慰他，“別擔心，這些困難我們可以逐個擊破。”

“先說學習，大學的教學模式的确跟初高中有很大不同，老師不會再填鴨式教學，也不太會顧及所有人的進度。相比初高中，需要自己課後學習和消化的部分大大增多了，所以難度也就相應地加大了。”

“不要緊的，課上聽不懂的內容多問問同學，跟他們借借筆記。如果覺得給別人添麻煩的話，請喝杯奶茶可樂什麽的，餓了來條士力架。”程諾朝他一眨眼，“他們應該不會拒絕的。給別人講題的過程也是溫故知新鞏固自己所學的過程，這樣一來二去的還能增進同學間感情。”

“嗯嗯，他們給我講了，可我聽不懂……”

“講了一遍兩遍三遍我都還是不懂，我太笨了。”游小糖捏着手指，因羞愧而小臉通紅。

“沒人願意幫我講題了，他們看見我就躲得遠遠的。”

怎麽會這樣呢？

他們學校的高考錄取分數在二本院校裏可不算低，雖然小孩兒看着萌萌呆呆的，有時候跟他對話感覺對面的像是個小朋友，但能考上就說明基礎不差，怎麽會……

“其實我能考上這所大學費了老勁了。”游小糖像鼓足了勇氣，向程諾坦白從寬，“把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我腦子不好，五歲那年有次高燒把腦子燒壞了。從上初中起我就幾乎沒在十二點前睡過覺了，媽媽說我只能勤能補拙，笨鳥先飛。”

“我本來是不笨的。”他仰起臉看程諾，一雙清澈的小鹿眼睜得大大的，語氣有點兒急，像急切地要跟他證明什麽似的，“真的，他們都說我五歲以前不笨的，可聰明啦！可是……”

游小糖漂亮的眸子裏都是黯然的哀傷，語氣很難過：“燒壞之後就變笨了，再也聰明不回去了。”

為了笨鳥先飛，從小學二年級起，他就沒有周末也沒有寒暑假了，一周七天都在上課，上完學校的上補習班的，全年無休。

其中包括去少年宮，那是他唯一可以得到片刻喘口氣的時候，此外其他課餘時間都在上沒完沒了的補習班，上得他看見書本和練習冊就想吐。

“我不想去，不想上學，不想去補習班，但媽媽說不去的話考不上大學，考不上大學我就找不到工作，就會淪落到街頭要飯。然後我要飯可能也要不來，很快就會餓死的！我好怕呀，只能去上學了。”

“我每天都好累好累啊，每天都想逃走，那時候我每一天最開心的事就是課間趴桌子上的時候，看窗外的樹和天空上飛過的小鳥，想象我要是能變成一只小鳥飛走就好了，就不用再痛苦地上課、痛苦地學習了。”

他真的好讨厭好讨厭學習啊！

“可是，我只能偷偷在腦子裏想想，我變不成小鳥，也不能真的逃走，媽媽會傷心的。”

“媽媽告訴我上了大學以後就好了，就不會那麽累了，不用再像初高中那樣起早貪黑地學習了，可是沒想到上了大學更累了！媽媽騙人！”

游小糖眼圈紅紅的，像個受了欺騙的委屈小孩兒。

程諾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他此刻有些詞窮，不知道要說些什麽才能安慰到小孩兒，只能擡起手拍拍他的背。

溫暖的大手一下一下順着微微發抖的背，讓游小糖感受到了安慰，他把臉咚地一下埋到了程諾胸前，兩手抱住了他的腰，像個大號孩童一樣窩在他懷裏淌眼淚。

“我知道媽媽都是為我好。”游小糖聲音悶悶的，“可是學習它太難了，聽也聽不懂，學也學不會，老師還常常提問把我吓得要命，大學它怎麽就這麽難呢？到底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啊！”

“我八成畢不了業的。”游小糖憂愁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