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瘋狂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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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車上人超級多，人貼人擠得跟沙丁魚罐頭似的密不透風。

都這樣了還不斷有人上車，在司機“往後走往後走別堵前面！”的大聲呼喝中一個勁兒往裏湧，游小糖艱難地單手握住拉環，被人潮擠得左搖右擺，感覺呼吸都有些困難了。

忽然他肩膀被人從後面怼了一下，游小糖扭過頭，一張公交卡不由分說怼到他面前。

遞卡的男人面無表情，什麽話也沒說，游小糖下意識地松開拉環乖乖接過卡，但沒有反應過來是個什麽情況。

他呆呆地拿着卡，左右張望了下，有些無措，給我公交卡幹什麽呢？

這是什麽意思呢？

哦！是不是以為我掉了公交卡，他撿到了所以還給我？

但這不是我的卡呀。

他正要回頭把卡還給男人，忽然一聲尖利的吼在他耳邊炸響，吓得游小糖小身板一哆嗦。

“往前傳啊！傻拿在手裏幹屁！”

表姐朱楠兇.狠地瞪了他一眼，“笨死了！”

聲音不小，周圍人的視線頓時齊刷刷朝游小糖的方向射來。

游小糖又羞又愧，一張小臉瞬間漲得通紅。

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八成又犯蠢了，從四面八方射過來的目光火辣辣的簡直要把他燒穿了。

這種被周圍目光淩遲的感覺簡直讓人無地自容，游小糖垂下腦袋不敢看人，顫顫巍巍地把手裏燙手山芋一樣的公交卡努力遞給前面的人。

前面的人卻不接，幸好旁邊有人伸手接過了，游小糖悄悄松了一口氣，感激地朝那人望了一眼，又迅速低下頭，把腦袋埋得很低很低，整個人縮成一團，臉上火辣辣的，恨不能有個地縫鑽進去。

他一直垂着腦袋，沒注意到周圍掃射他的目光很快就轉開了，也沒注意到前面有兩個女生朝朱楠投來不滿的視線。

那麽兇幹嘛啊，瞅把孩子吓的。

多乖巧好看一男孩子啊，都被吓成小兔子了，好可憐。

司機忽然一個急剎，游小糖身體慣性猛地向前一晃，胃裏瞬間翻江倒海。

他啪一下緊緊捂住嘴巴，努力壓下那股惡心想吐的感覺。

這個司機真要命，開公交跟過山車似的，一個急剎接一個急剎，嚴重暈車的游小糖沒過幾站就要撐不住了。

快到站吧快到站吧求求你快到吧……游小糖小臉煞白，T恤後背被冷汗濕了一片，心裏求玉皇大帝求觀世音菩薩求如來佛祖，不住碎碎念祈求各路大仙，真是度秒如年。

“丢死人了！”終于下了公交車後，朱楠仍在因為遞公交卡一事氣急敗壞地罵游小糖。

“就沒見過笨成你這樣兒的！人公交卡都怼你身上了是個豬也該反應過來是讓你幹啥了！”

“別說沒遇見過這種情況不知道，你再暈車也至少坐過幾次公交吧？就一次沒見過別人往前傳卡？是，你上車就跟個木頭樁子似的往那一杵，兩眼一直目不斜視你當然看不見！”

“說了八百遍出門別總跟個睜眼瞎似的啥也不看啥也不注意，同一條路天天走走三年你都能連路邊有啥店都不知道！”

朱楠越說越火大，“游小糖你在外面就不能稍微給我放機靈點兒，非得把“低能”倆字刻腦門上生怕別人看不見？”

“還暈車！說了多少次了越是暈車越要多坐車，坐多了就不暈了，不聽，給你嬌氣的一暈就不坐車了，都慣着你，好嘛，你剛要敢吐車上，人司機能罵死你那一車人能捶死你知道不？”

“自己給自己慣出的毛病，完了還給別人添麻煩找罵，到底知道不知道啊？真後悔帶你出來！”

她怒火上頭，只管大步朝前腳步如飛，也不管游小糖跟不跟得上。

表姐從小學開始就是校短跑長跑運動員，一火力全開，速度不是蓋的。

犯了錯的游小糖也不敢吱聲，在擁堵的人群裏左右避讓一路小跑追着她，怕自己跟不上表姐又要罵人。

幸好他午飯沒吃肚子裏沒食兒，苦撐到下車只幹嘔了兩下啥也沒吐出來，不然表姐估計要氣得當場一腳送他上西天。

快走到必勝客門前，朱楠才猛地剎車，回頭惡狠狠瞪了一眼氣喘籲籲的游小糖，“進去給我放聰明點，別再給我丢人現眼聽到沒？”

“嗯。”游小糖乖乖答應，一句話不敢多說。

剛才車上丢人丢大發了，他為自己的笨拙深深地感到羞愧自責。

而且表姐從小就強勢霸道、兇.悍非常，打遍村裏大小孩無敵手，狗都能被她揍得狼哇叫，他從小就特別特別怕她。

今天表姐沒有沖上來照着他後背猛砸兩記鐵砂掌，已經是顧忌着在外面手下留情了。

一個小時後，從必勝客出來的姐弟倆分道揚镳。

朱楠随便找了個理由打發了游小糖，心滿意足地去商場買她的小裙子了。

游小糖則空着肚子，一個人站上了回學校的公交車。

一頓飯吃了等于沒吃，披薩游小糖沒吃幾口，他不愛吃披薩，吃不慣那個味兒，加上在表姐想起來就罵他一句、持續燃燒的怒火中他不敢也實在沒什麽胃口吃。

哎，游小糖表面不言不語，心裏不住幽幽嘆氣，表姐是在繼渣爹後第二個脾氣如此火爆、發怒時間能持續如此之久，簡直可以申請吉尼斯世界紀錄的神人了。

他有些擔憂，幾次想開口規勸一下表姐：消消氣消消氣，肝火太旺會口臭，怒氣上頭易腦梗。

可他不敢說。

表姐會一勺子拍死他。

他只能閉緊嘴巴，眼睜睜看着一大張至尊披薩幾乎全進了表姐的肚子，他自己則默默灌了一肚子咖啡。

想點別的，表姐不讓，說這麽大披薩兩個人都吃不完，還點什麽？

只好默默地喝咖啡。

咖啡也不好喝，好苦呀。游小糖想加糖，剛伸出去的手被表姐一個淩厲的眼刀吓縮回去了。

“咖啡就得這麽喝！還加糖土不土啊，別給我丢人！”

于是他從頭到尾幾乎只灌了苦咖啡，然後付了錢，空着肚子被表姐揮蒼蠅一樣揮走了。

游小糖倒沒怎麽有被人用完就扔的感覺，反倒逃出生天般松了一大口氣。

跟表姐吃飯太太太太折磨人了，他這次一定一定要長記性，下次無論如何也要堅強抵抗住表姐的淫.威，絕不能再跟表姐出來了。

肚子咕咕叫了兩聲，好餓啊，游小糖委屈巴巴地揉了揉自己癟癟的肚子，忽然想起來自己還有一兜子水果零食可以吃呀！

下一秒，他的目光僵住了。

兩只手裏空空如也，哪裏還有購物袋的影子啊。

落在必勝客店裏忘了拿出來了！

游小糖懊喪地捶了一下腦袋，真的是笨死了，那麽大個袋子都忘了拿。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公交車都開出一半路了，他已經又開始有點暈車，想吐……

游小糖啪一下捂住嘴，捂得緊緊的。

公交快快開，趕緊送我回學校叭嗚呼！

兩點十分，游小糖下了公交一路飛跑，沒想到去個必勝客一趟來回花了這麽久！

他匆匆回寝背了書包，朝綜合教學樓狂奔。

“游小糖！”班上一個女生張璐路上看見他打招呼，很疑惑，“下午課不是三點二十嗎，你跑這麽急去哪裏啊？”

“導員找我！”游小糖沖女生一笑，繼續馬不停蹄飛奔。

他跟導員約的時間是兩點四十五，很來得及，但游小糖還需要在腦子裏彩排幾遍一會兒要跟導員說的話，加上他一緊張就想上廁所……

他需要預留出充裕的時間。

其實如果在大課間也就是三點來他就不用這麽趕了，但是大課間辦公室裏總有學生進進出出，他要說的事情不方便被別人聽到。

游小糖小旋風般的一路刮到了教學樓門口，一進門，他的腳步卻不由自主地慢下來了，越接近三樓的導員辦公室，他的兩只腳就跟灌了鉛似的越走越慢。

兩點三十五，游小糖步伐沉重地爬上了三樓，在樓梯口悄咪咪探頭一望，走廊裏空無一人。

導員辦公室門前也沒有人。

他磨磨蹭蹭地往前走了幾步，又走了幾步，遙遙看見辦公室那兩扇門緊閉，果斷掉頭往回走，一個箭步拐到了衛生間門口。

上個廁所先。

上完廁所的游小糖鼓起勇氣，再次朝辦公室的方向蹭過去幾步，門依然是緊閉着的。

他掉頭，在沒人經過的走廊裏繼續彩排腹稿。

跟老師談話前他得事先打好腹稿，甚至把稿子一個字一個字地背下來，不然怕自己說不明白。

他臨場應變能力也很差，于是對導員可能詢問質疑之處他一一想好應答提前背了下來。

但心裏還是很忐忑很忐忑，七上八下的，畢竟導員會說什麽問什麽他無法全猜到。

如果導員說了他準備工作以外的話……

游小糖的手開始顫抖，他啪一下拿左手捂住了顫抖的右手。

沒事的沒事的，我稿子都背好了，沒事的。

看了看時間，再背兩遍好了。

游小糖在走廊裏來來回回走，把腹稿又背了兩遍。

其實早背熟了，攏共沒三十句話，游小糖可以完整流利地說出來。

可一到辦公室門前，爛熟于心的腹稿忽然開始在腦內磕磕絆絆！

游小糖慌了，怕一會兒見到導員也這麽磕磕絆絆說不明白話那可怎麽辦！

一緊張就卡殼、甚至吭哧吭哧半天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這毛病他打小就有，小學三年級前他甚至一度有聽說障礙，自己說不出，還經常聽不懂別人說話。

老師布置的作業他聽不懂記不住，一直要媽媽給老師塞紅包，老師把作業布置單獨給他寫在一張紙條上，他裝到書包裏背回家給媽媽看，然後媽媽一字一句地告訴他作業是什麽，再在旁邊盯着他做完，才能按時無誤地交上每一次作業。

後來慢慢的作業聽得懂記得住了，與人正常溝通交流也都沒什麽問題了，但只要一緊張，他的聽說障礙還是會随時發作，絲毫也不顧及主人的感受。

現在，就這一刻，它好像又要發作了。

游小糖好慌，非常慌，怕自己會把待會兒跟導員的這次溝通搞砸，這次溝通對于他來說非常重要，他不可以搞砸的！

游小糖兩只手瘋狂出汗，手指頭緊緊揪着褲線，尿意似乎又湧上來了。

背稿背稿不要緊張！

游小糖拼命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可愣是說着說着就卡殼，越着急越卡殼，他的意志和命令一點作用都沒有！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離兩點四十五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手表上一圈一圈轉動的指針陡然變成了一道道駭人的催命符。

不行了快敲門，要來不及了快敲門快敲門……

游小糖卻遲遲擡不起敲門的手。

辦公室那兩扇緊閉的門好像連通着什麽幽深可怖的世界，讓他一靠近就彈開，望而生畏。

游小糖腦門兒汗如雨下，心髒狂跳，鼓起的勇氣再次洩了個幹幹淨淨。

他一秒逃離了辦公室附近區域，在遠離那兩扇門的走廊這端來來回回轉着一圈又一圈。

放輕松，深呼吸，鎮定，鎮定，不要怕不要緊張，游小糖你可以的。

他甩着手心的汗，努力忽視掉發顫的兩只手，一遍一遍翻來覆去機械地給自己的大腦下指令。

求求你了，不要讓我的語言功能掉鏈子，就維持一下下就好了，幫幫我好嗎？

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