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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舞見到雲樂還吓了一跳。她原以為雲樂會好好休息的。畢竟這場魔鬼訓練中，最忙碌的不是安排訓練的大師，而是仗着系統和藥劑把一分鐘掰成兩分鐘用的雲樂。

除了大師的訓練、系統的日課，雲樂硬生生擠出時間來學習研究藥劑學和魂導知識，除此之外，還要時不時檢修各個訓練場的訓練器械，确保能夠正常運行……

結果，大師剛剛宣布放假，雲樂就又鑽進實驗室閉關了，敲半天門都喊不出來的那種。

小舞都做好七天見不到人的準備了，雲樂又突然出現。

這三個月裏，雲樂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同樣的訓練，同樣的成果，雲樂看起來卻像大病初愈，而不像小舞、朱竹清她們幹淨利落的樣子，欺騙性極強。別說大師了，就連弗蘭德都上門勸過讓她休息休息。其實對雲樂來說，在諾丁的六年都忙過來了，那三個月也不過是在之前的基礎上再忙一些而已，她還算适應。畢竟，時間就像海綿裏的水，擠擠總是有的。

這次來找小舞，是因為雲樂的僞裝魂導器終于完成了。

之前下副本的時候，雲樂曾經刷到過僞裝魂導器的圖紙，這幾個月裏，雲樂一點點把那個魂導器的制作原理、制作方法吃透了，重新改良升級制作了一個僞裝魂導器，用來保護小舞。

這個魂導器被她做成項鏈的模樣，挑得是小舞最喜歡的胡蘿蔔的樣式，方便随身佩戴。

雲樂把僞裝魂導器遞給小舞，将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項介紹清楚。

小舞拿着胖乎乎的蘿蔔項鏈，看着清瘦了不少的雲樂，眼睛濕潤。

“怎麽樣？好看嗎？”小舞将眼中等水分眨去，她把項鏈戴上，原地轉了個圈。

小舞本就青春活潑，帶着這項鏈也不顯奇怪，反而十分可愛。

“好看。”雲樂溫和的回應着，“過一陣子我再給你做些其他款式的。”

小舞一個兔躍撲過來，像抱着大型娃娃一般的抱着雲樂，“阿雲你最好啦！”

雲樂拍了拍小舞的背，“行啦，別撒嬌，快起來。”

看着小舞似乎無憂無慮的樣子，雲樂終究還是沒忍住，“抱歉，小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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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樂突如其來的道歉讓小舞整個人都是一懵，完全跟不上雲樂的思維。

看着小舞茫然的樣子，雲樂苦笑一聲，“真奇怪，明明每次犯錯了都告誡自己不能重蹈複撤，結果最後還是犯了同樣的錯誤。”

“我一直很讨厭魂師。絕大部分的魂師都是傲慢的，他們高高在上，心裏已經放不下對生命的尊重。對他們來說，力量決定一切，所以弱小的魂師可以随意欺辱，孱弱的普通人可以随意打殺，而魂獸，魂獸對魂師來說不就是前進踏腳石嗎？”雲樂難得刻薄的嗤笑一聲。

小舞一愣，她沉默下來。

“我以為我和他們是不同的，我不想成為他們。可是，在不知不覺裏，我竟也被同化了。”雲樂垂下眼睑。

“直到星鬥大森林之行，我才突然發現，魂獸也是有生命的。”雲樂看着小舞，“會哭，會笑，會煩惱，會仇恨。他們活生生，離我那麽近。”

小舞終于明白雲樂的意思了，她連忙握住雲樂的手，想要說些什麽，卻被雲樂攔住。

“我竟然也同樣高傲的否定了魂獸的生命，只把他們當做我實力提升的一部分。”

“我很抱歉，小舞。”

“不，這不是……”小舞不知道該怎麽說，她卡殼了一下，看着雲樂愧疚的神情，最後嘆了口氣，說道：“我原諒你。”

雲樂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她反手握住小舞，“謝謝你，小舞，但是，更我希望你能原諒自己。”

小舞不解的看着她。

“你有想過以後嗎？”雲樂問她，“你要做什麽？”

“我要複仇。”

“然後呢？”

“什麽？”

“暫且略過複仇的那些事兒吧。假如你成功了，那之後呢？你想做什麽？”雲樂緊緊抓住小舞，直視着她。

“诶……”小舞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小舞，你不可能永遠靠報複仇活着。若是心中只有仇恨，那樣的人生，太悲哀了。”

這麽多年來，小舞好像都無憂無慮的，仿佛什麽煩惱都沒有。也正因為這樣，在稍微了解了小舞的仇恨後，雲樂才會如此擔心。

這份恨意，小舞藏得太深，看似已經結痂，實則已經在她的心裏化膿腐爛了。雲樂在擔心，哪一天，仇恨就把小舞壓垮了、吞噬了。她知道這份感受，也比誰都清楚，不能只靠仇恨前進。

“我……我的父母、他們在我武魂覺醒前便、走了……”不長的一句話，雲樂卻停頓了好幾次，她停頓了一下，“那是魂師間的打鬥，那些家夥，毀了我的家，毀了我居住的村莊，殺了所有人……”

“阿雲……”小舞頭一次聽雲樂提起父母，她從未想過竟是這樣的。

“你知道為什麽嗎？”雲樂的聲音有些顫抖，“因為他們在争奪一塊魂骨。”

小舞怔住了。

“珍貴的、罕見的、能夠增強實力的魂骨啊……”

“也許是為了不讓消息走漏，也或許只是毫不在意，他們屠殺了整個村子。”雲樂的拳頭攥的緊緊，“是亞古獸豁出生命才救了我。”

這邊有一只魂獸！

是十萬年柔骨兔！

攔住她！

小舞姐，快走！

……

小舞猛的喘息了一口，把自己拔出回憶的漩渦，她看向雲樂，神情難得的脆弱。可雲樂無心去安慰她，回想起過去，她也同樣的痛苦，她在顫抖。小舞默默的湊近她，她們沉默着，依偎着，舔舐着傷口。

好一會，雲樂開口了，她的聲音依舊有些發顫。

“我的家、我的故鄉就這樣沒了。弱小的平民百姓只能憐憫的嘆息，有能力的當權者卻不在意。我難道不恨嗎？”

“可是，我該恨誰呢？”

“那些毫無憐憫之心的魂師嗎？那塊引來災難的魂骨嗎？那些明明有能力卻視而不見的統治者嗎？”

“我不知道。”雲樂拳頭一點點攥緊，“兜來轉去，最後我發現我只能恨自己。”

“阿雲！”小舞猛的握住雲樂的手。

“恨我的弱小，我的怯懦，我的天真。”雲樂悲傷的看着她，“這個世界是如此的冷漠啊，可我卻了解的太晚，我幻想着能回到過去回到他們身邊，卻又清醒的明白他們早以離去永不複還。”

小舞張了張嘴，什麽都說不出來，她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像以前一樣微笑着、活躍着，仿佛這樣就能抓住曾經美好回憶都尾巴。

“我不甘心！可是我能做什麽？我什麽都做不了。我知道，我不能只靠恨活着，我得給自己找一個目标。”

“在噩夢後，就那麽突然的，我看見了人，普通人。歡笑的樣子，氣惱的樣子，恐懼的樣子……我的父母，我的玩伴，我的鄰居阿伯，我的啓蒙老師，還有好多好多，我認識的，不認識的，他們就這樣出現了。然後，我明白了，遭遇過這樣的苦痛的，從來就不止我一個。”

“我不喜歡現在的魂師世界，那些不成文的條條框框，構築了一條殘酷的食物鏈，一個逐漸崩潰的生态循環。”雲樂說到，“弱肉強食，這本适用于叢林的法則，就這麽延伸到了這個世界的邊邊角角。”

“弱小從來不是錯誤的。”

“而強大，更不是為所欲為。”

“然後，我終于明白了，這個世界病了。”

小舞看着雲樂，此刻的雲樂仿佛像是在發光。

“世人踐踏生命，無視弱小。對善者嚴苛，對惡者寬容。他們都忘記了，生命的珍貴與美好。”

“這個世界病了。”雲樂平靜的複述着，“而我要試着為她治病。”

“我要打破這一切。”

“這很難……”小舞幹澀的說到。

“我知道。可是，如果不發聲，就永遠不會被聽見；如果不抗争，就不會有改變。”

雲樂的眼睛很亮，小舞仿佛在其中看見了火焰。

小舞像是被燙到了，她不受控制的顫抖了一下。她想起了和母親和大明二明在一起的時光，想起了曾經歡笑吵鬧的日子，這一切的一切皆在那一天之後蒙上了一層血色，只是想起便痛徹心扉。

她和雲樂是多麽的相似啊。

慘死的父母，冷漠的魂師，無處發洩的恨意。只是，最後她選擇把所有的恨傾注在武魂殿身上，她想複仇，想殺光整個武魂殿。她知道這是在遷怒，可是……

而雲樂，卻把恨傾注在自己身上，她想改變魂師界不成文的規則，她想守護更多的生命。

“我不是沒有想過複仇的。”雲樂低聲說到，“那些家夥的臉啊，我至今記得清清楚楚。他們那令人作嘔的氣息，我這輩子都不會忘掉。他們常常徘徊在我的夢裏，凝視着我。火焰、鮮血……每一個陷入睡眠的夜裏，我總是在他們的狂笑中醒來。”

“我能去複仇的，這有什麽難呢？五年，十年，二十年……我總是會成功的。”雲樂冷漠的說着，“甚至不用我動手，只要我願意把我手中的藥劑配方拿出來，就有數不清的人前仆後繼的願意幫忙。然後呢？”

“當我滿心都是仇恨的時候，如果用一個無辜的人的生命，換取我仇人的死亡，我會做嗎？”雲樂像是在問自己。

可小舞卻知道，這問的是她，她苦笑一聲，會啊，怎麽不會。

仿佛知道小舞的回答，雲樂繼續說道，“當第一個無辜的人因此死去之後，一切就停不下來了。有了第一個，為什麽不能有第二個呢？緊接着，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然後有一天，就會覺得，只要能報仇，就算屠村屠城也無所謂呀。”

小舞打了個寒顫，她渾身發冷，她知道雲樂是對的。在母親死亡後，那最黑暗的一陣子，她不是沒這麽想過的。修煉到封號鬥羅，然後去找她的仇人複仇。要是最後無法真正殺死仇人，就想辦法困住她，然後自爆，同歸于盡，沒什麽不好。至于這會帶來多少傷亡，哪裏會在乎呢？

“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回望你。”

這句話陪伴雲樂度過她最脆弱的日子，讓她不至于真正的墜下去。

“他們沒有心，可我有；他們沒有愛，可我有。當我滿心都是複仇後，當我像只瘋狗一樣去追捕仇人并且真的手刃仇敵後，我就不再是我了，那個時候我變得和他們一樣了。”

“我的父母是如此的愛我，期盼我平安，期盼我歡樂，期盼我溫柔的對待世界也亦被世界溫柔以待。”淚水順着雲樂的臉龐滑落，她的聲音哽咽，卻滿滿的都是溫暖，她甚至露出一個笑容，“我怎麽能因為一群混蛋就把自己推向深淵，變成惡鬼呢？他們那麽的以我為傲，我又怎麽能讓他們失望。”

媽媽……

記憶裏母親的樣子前所未有的清晰起來，她溫柔的樣子，她生氣的樣子，她無奈的樣子……還有那一天，小舞終于看清楚了，那一天，母親看向她的目光裏滿滿的都是不舍、期盼和愛。

小舞想起了大明、二明，她的弟弟們。他們的擔憂，他們的不安，他們的愛……這麽久的時間裏，她竟是都不曾在意過。

雲樂是對的。

小舞苦笑了一下，仇恨蒙蔽了她的雙眼，以至于她都快認不出自己、認不出家人了。

“我并沒有放下仇恨，他會跟随着我一生。或許只有我的仇人死去，我才能真正的放下。”雲樂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小舞，不要忘記仇恨，縱然仇恨讓你痛苦，讓你絕望，可同樣的，它讓你成長，讓你堅強。但是，也不能只有仇恨，那只是你的一部分。人生那麽長，總是要為自己而活的。”

雲樂握住小舞手，兩只冰冷冷的手相握，“有時候要學會原諒自己，并且相信，摯愛你的家人，永遠不會因此而恨你，他們只會期盼，你是幸福的。”

小舞沉默了許久，“我會試試的。”

“我找到了我的路。”雲樂看着她，“我也希望你能找到。”

“我不知道……”小舞低聲說到，“我從未想過。”

雲樂放柔聲音，“那就從現在開始想吧。不要急，世界那麽大，而我們還有時間。”

“我很小的時候我父親就去世了，我一直是和媽媽相依為命的。那個時候，我、大明、二明還有媽媽一直都很幸福……”小舞笑着，卻更像是在哭，“後來我們救了一個人，她帶着人來了……我不知道殺了媽媽的人到底是誰，她身上帶着武魂殿的标記。”

小舞頓了頓，“我恨他們。”

“你想要找武魂殿報仇……”雲樂明白了。

“是啊。我知道，我在遷怒。”小舞苦笑一聲，“他們獵殺了那麽多魂獸，我為什麽不可以恨他們？殺他們呢？”

雲樂靜靜的等下文。

“我改變主意了。”小舞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我要找到殺了媽媽的人，我要找她複仇，而不是武魂殿。我不能跟他們一樣無恥。”

“然後我要成神。”小舞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這是媽媽、大明、二明都期盼的，每一只魂獸都期盼的。”

雲樂剛想微笑，猛的想起一件事，她的笑容僵住了，她看着小舞的笑容，遲疑了一下，還是說到，“小舞，魂獸……不能成神。”

她曾通過知識百科了解過神界，這是神界的鐵律。

“什麽？”小舞怔怔的看着雲樂，她的笑容消失了，“是傳承？”

“魂獸，不能成神……”雲樂點了點頭，低聲重複着，“自獸神隕落後，神界再也沒有魂獸身份的神明了。也……不允許魂獸成神了。”

小舞聽懂了，正是因為聽懂了才憤怒，“為什麽？”

雲樂看着她，帶着幾分說不出的悲哀，“因為他們也曾經是人類，曾經是魂師啊。這魂師界的規則，他們也曾是遵守的。”

小舞沉默了，她的手不自覺的攥緊。她翻找着記憶，想要找出反駁的證據。

可是……

小舞不得不承認，在漫長的歲月裏，哪怕是傳說中，都不曾提到過有哪一位魂獸真正成為神了。

“除非，你找一個注定能成神的人，成為他的附庸，以這個身份跟随他進入神界，否則……”

“不！如果是這樣，我寧可永遠是一只魂獸。”小舞猛的站起來，咬牙切齒的說到。

她在不大的房間內來回徘徊着，帶着怒氣、帶着茫然，這一刻，個人的仇恨已經不重要了，“阿雲，難道魂獸就只能這樣嗎？被魂師圍堵獵殺？我們帶着希望修煉那麽久，成神竟然只是個空話嗎？”

雲樂沒有答話。

她不是魂獸，無法真正的了解魂獸的苦痛，更沒有資格規劃他們的未來。

小舞現在猶如一條困獸。

她才準備好試着原諒自己，就突然發現，她根本沒有未來。

魂獸沒有未來……

‘我才突然發現，魂獸也是有生命的。’

‘會哭，會笑，會煩惱，會仇恨。他們活生生，離我那麽近。’

哪怕是阿雲，哪怕是阿雲，都也是這般才看見了我們……

‘魂獸對魂師來說不就是前進踏腳石嗎？’

小舞感覺心裏有一團火焰在燃燒，越燃越旺，比她之前的恨意還要灼熱。

是憤怒嗎？是仇恨嗎？是屈辱嗎？

該怎麽辦？

“如果不發聲，就永遠不會被聽見；如果不抗争，就不會有改變……”小舞突然想起這句話，她咀嚼着這句話。驀地，她回頭看向雲樂，“阿雲，你說得對，這世界病了。”

“我要試試。”小舞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仿佛要将所有的遲疑一起吐出，最後，她說，“我要試試！”

雲樂擡頭凝視着小舞，這是同之前截然不同的小舞，不再是強裝出來的無憂無慮，不再是偶爾露出的脆弱疲憊。她很堅定，帶着執着。

“我明白了。”

雲樂走到她面前站定，她看着小舞，向她伸出手，“要一起嗎？”

“當然！”小舞沒有遲疑，回握住雲樂，眼裏前所未有的閃亮，“我可是小舞姐！”

好像什麽都沒有改變，也好像什麽都變了。

但不管後世的史學家如何辯論，他們都不會想到，在這史上被譽為“帶來新起點”“希望之紐帶”的黃金同盟，是在一間小卧室裏締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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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嗯……不是說鬥一後期溫柔的小舞姐有什麽不好，我只是喜歡最初的小舞姐罷了。

其實感覺轉折的有點生硬，天曉得我這段本來打算分開寫的，可是總覺得分開更奇怪。

小舞是因為仇恨才選擇化形離開星鬥大森林的，不可能真的是無憂無慮的。她只是把仇恨藏起來，假裝真的是無憂無慮的孩子，試圖融入人類社會。鬥一翻了幾遍，總覺得諾丁城昙花一現的小舞姐才是真正的小舞，那大概是小舞化形後最肆意最輕松的幾年了。

雲樂最初是想要寬慰小舞，讓她不要靠仇恨活着，給自己找一個新目标，結果……

總之，恭喜雲樂喜提隊友。

ps：這不意味着把仇忘了，雲樂還沒有大度到這份上，要真遇上了，該報的仇雲樂是不會手軟的，她只是不時時刻刻想着念着複仇。

再強調一下吧，這篇只寫鬥一的，後面系列的角色不出場。其實吧，按魂獸的實力和年齡，後面系列的部分角色理論上是可以出場的。但我實在是搞不懂魂獸的生态圈，我被繞暈了。什麽帝天，什麽天夢冰蠶，還是讓他們繼續活在他們的世界裏吧，不打擾了，告辭告辭。

反正雲樂這只大蝴蝶要掀起的風暴可多着呢，就當他們被扇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