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捉蟲) (2)

她如何坦然立世,但沒教她如何嫁人。

她琢磨的嫁人之道上,傅履好拿捏,将軍她喜歡有家世,但是現在看見随游隼,她又覺得其實做大官也很好。

那日,他正在查證,她去衙門找她爹,便見他在院子裏面回頭,靜靜的盯着她看。

從那一刻,折夕岚便覺得可以試着朝他抛一條手絹。

因為她看得出來,他應是對她有些喜歡的。

傅履喜歡她,宴将軍喜歡她。他們眼神裏的歡喜是什麽樣子的,她很明白。

如今,随游隼也是一般。

她看向他的眼神,便像是看見了獵物一般。

期間她故意偶遇幾次,但也不敢太明顯。

府州一家被斬的那天,她特意去阿娘阿姐的墳前燒了香,又起了個大早,站在看熱鬧人群的最前面。

她看見随游隼坐在監斬臺上,頭上頂着正午的光,地上跪着府州大人一家老小,影子縮得很短很短。

府州一家三十六口,最小的那個才三歲,正是牙牙學語的時候,他什麽也不懂,還以為是玩呢,一直在笑。

他笑的時候懵懵懂懂,許是她的目光極為陰惡,他被她吸引了過來,先有些瑟縮,卻又鼓起勇氣糯糯的朝着她笑。

她愣了愣,随後挪開了目光。

刀起刀落,血染了一地。周圍的人都散了,她還站着,良久,她走了過去,将小孩的頭捧了起來,接在他的頭頸之間。

這一幕詭異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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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她背着一把弓箭,彎腰下身,捧着一個孩子的斷頭,靜靜的凝視着他死不瞑目的眼睛。

微風吹過,她的長發還沾染了地上的血跡,漂浮在空中。

幾個衙役看得一陣寒顫,想上前阻止,随游隼卻擺了擺手,讓他們先走。

刑場之上,就只剩下他和她兩個人。他走過去,一雙眼睛奇異的盯着她,“你與他們是故人?”

折夕岚:“不,是仇人。”

随游隼:“你想替仇人收拾屍首?”

折夕岚:“不想。”

“那你在做什麽?”

“假慈悲。”

随游隼不愛笑的。他長的好,笑起來蠱惑人心,便被人抓住此事做文章,說他不堪大任,他雖覺得這話簡直荒謬,卻再也不肯輕易笑了。

此時此刻,假慈悲三個字卻惹笑了他。

他先是輕笑,再是大笑,最後止不住捂着肚子笑。

他便瞧着她的目光聚到了他的肚子上。

嗯……肚子……他低頭看去,哦,她不是在看他的肚子,而是在看他腰間的玉佩。

她也知曉僞裝,臉上神情未變,但他還是從她瞪大的眼睛,微微張大的嘴巴,以及恍惚一瞬的臉上看出她在說:他好有錢。

他又忍不住笑了。

剛剛還在假慈悲,瞬間又掉進了錢眼裏,變得可真快。他便摘下玉佩,丢在了屍體之中。

她問,“你為什麽丢掉呢?”

随游隼盯着她看,“它剛剛沾上血跡了。”

“它髒了,我不要了。”

“我可以撿嗎?”

“可以。”

她便毫不遲疑的彎腰撿起了玉佩,然後跟他道謝一句,随後頭也不回的往前走。

她一雙手剛剛搬過鮮血淋漓的腦袋,又撿起血堆裏面的玉佩,早已布滿鮮血。

但是她一點不在意,拿着帕子随意的擦了擦,就這般到了最近的當鋪之前。随游隼深覺有趣,跟着她走,站在當鋪前見她熟練的當掉玉佩,而後拿着銀子走人。

他又跟着走,問她,“你不怕死人,不怕鮮血麽?”

折夕岚搖搖頭,“不怕——曾經馬賊來村子裏,屠了不少人。這雲州城裏的姑娘,都是見過屍體堆成山,血流成河的。”

她轉身看他,“你要跟着我麽?”

跟着?

如何跟着?跟着回家?

随游隼的鮮血沸騰起來,他說,“好啊。”

到她家之後,她洗完手,便去裏屋拿了一方月白色的手帕來。她極為粗心,手沒有洗幹淨,手指縫裏面還有殘血,滴在了帕子角落。

她将帕子遞給他,眼睛像是盯着獵物一般盯住他,“你要麽?”

要?

他再次忍不住笑起來。

真是個有趣的姑娘。

他沒要。

才剛做獵物,怎麽能一下子就掉陷阱裏去呢?總得追着跑一會。

他就去了她住的莊子裏住了下來。一面查宴鶴臨的案子一面逗她。

他想,要是她願意做妾就好了,他定然願意寵着她。

但她不願意。着實可惜。

……

一縷光映在石頭上,折到人的眼睛裏,刺得人生疼。

兩人回過了神,再被院子裏面的寒風一吹,雙雙打了個寒顫。

随游隼身子便挪了挪,替她擋住了風。

他盯着她,“小山風,你怎麽不問。”

折夕岚:“問什麽?”

随游隼:“你該問我,怎麽像是變了一個人。”

折夕岚哦了一聲,“是,以前我覺得你是個好人來着。”

“現在呢?”

“有點瘋。”

随游隼便惬意的翻過身,靠在石頭上,“是嗎?”

“宴鶴臨也這般說我,說我不裝的時候,有點瘋。但大家都這樣,我也就這樣了。”

他這時候好像又變得正經一點,但是折夕岚卻一點也不敢放松警惕。

果然,他問,“你不生氣麽?我騙了你。”

折夕岚:“沒事,你沒騙我銀子。”

至于感情……

她也只為宴将軍流淚過,其他人倒是只傷懷自己的時運不濟。

如此這般,她其實沒什麽損失。

她站直,“你今日這般是什麽意思?快些說吧,我要回去了。”

随游隼臉一點點靠近她,“急什麽——我也只是故人重逢,甚為想念,找個機會見面罷了。”

他将匕首還給她,“然後告訴你,我後悔了。”

他坦坦蕩蕩的,“小山風,我後悔了。”

折夕岚一聽這話就覺得自己真是倒黴透頂。

報應啊,這就是報應。

以為覺得是個清貴自持的公子哥就下手了,結果那只是張皮,骨子裏面是個神經病。

夭壽,她恐要夭壽!

她就認真看他,“随游隼,你野心勃勃,不是一個為了情愛停下腳步的人。”

“你後悔了,但是你不敢娶我。而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你得不到我除了為妻之外的任何身份。”

“妾室,外室?”

她嗤然一笑,“你今日這出是威脅我?我想想,你是不是覺得你這般,我就會怕你了?怕你用我阿爹和弟弟,姨母一家來要挾我?”

她啧了一句,“咱們是老相識了,你也該知曉,我這個人假慈悲。”

“我自己都不快活了,我誰也不會管。”

随游隼一張臉徹底沉了下去。

但是他沒有說他是不是要娶她為妻,也沒有說他會不會逼迫她做妾,他只是陰森森的問,“你這般着急拒絕我,是為了宴随臨?他回來了,你以為可以跟他再續前緣?”

折夕岚心生不快,一個更加荒唐的念頭湧了出來:“……你知道?我們認識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随游隼彎起嘴角:“我當然知道,你在廟宇裏面為他打和尚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折夕岚:“……”

好嘛,被玩了。

随游隼目光越發陰沉,“可他如今已經廢了,一個廢物,你還喜歡?你還願意?”

他站起來,高高大大的,完全可以籠住她的身子,他一步步逼近,“他再也拿不起長刀,揮不動戰旗,他已經降服不了烈馬,追不了窮寇——你還喜歡他什麽呢?他宴鶴臨如今就是個廢物!”

折夕岚就發現了。

這才是随游隼,不但瘋,還有些令人不恥。

劣根性暴露無遺。

她譏諷道:“所以,你是在嘲笑他嗎?”

“是。他如今這般,多少人譏諷他,以後他走到哪裏,都再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将軍了,只是個廢物。”

折夕岚心裏陡然生出一股戾氣。她真心實意感激上蒼送回了英雄,但是這些人,這些高官厚祿的人卻在譏諷他再做不成英雄。

她怒氣湧入心間,打斷他的話。

因是在院子裏,他們剛剛說的話都是壓着聲音的,此時,她也壓着聲音,卻又慷慨激昂,甚至因為壓着聲音,帶着一些嘶啞。

“你在嘲笑他——你有什麽資格嘲笑他。”

她質問他,“你可曾護衛過邊疆百姓?你可曾浴血殺敵?你可曾看過屍橫遍野的沙漠,可曾遇見過老馬識途駝回來的屍體?”

“你什麽都沒見識過,便以你狹隘的心胸,肮髒的心思去揣度一個被百姓擁戴的将軍。”

她不屑道:“随游隼,你從未有過他的輝煌,為什麽有臉面去嘲諷我們雲州人願意虔誠跪拜的将軍,譏諷他輝煌不再呢?”

“你臉可真大啊,尚且還沒攀登上他站過的山頂,只站在山腳下仰望,便已經開始暢想自己登上山頂的模樣了麽?”

“荒唐,荒謬。”

随游隼一張臉黑得可怕,若是別人敢這般說他,腦袋早就掉地了。但此時,他還要顧及着自己不傷她。

他怒極輕笑一聲,“小山風,我現在還願意由着你,你盡管說。”

折夕岚便也跟着笑,氣勢不曾低過,沙啞着聲音問:“你真不生氣?”

她便極為快速的,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用阿姐教她的話罵道,“随游隼,你還想跟宴将軍比呢,可真是馬不知臉長,牛不知角彎。”

罵完了,她舒出一口濁氣。

解氣。

但卻見随游隼的目光突然看向了後頭。

後頭——

她急忙轉身,就看見院子中間還站着兩個男人。

一個是盛長翼,還有一個是宴鶴臨。

折夕岚全身開始僵硬了。

她開始仔細回想,在來京都之前,她到底供奉了哪路神仙,才讓她陷入如此境地。

——不論是三清道祖還是菩薩佛祖,她都要砸了他們的招牌才是。

作者有話說:

神明:我惹誰了?覺得我有用就拜我,沒用就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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