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莊周夢蝶

像是回到了最開始, 蘇成剛穿來時接到的第一個任務。

那時她也是和唐禁坐在一輛車裏，身後一個騎着摩托的女人從天而降将，瘋狂追殺。

不同的是, 這次她倒是沒有開槍。

“……是淩月夕。”唐禁瞄了一眼，握緊方向盤猛踩油門, “坐穩了！”

摩托比汽車要靈活的多，只見淩月夕擡起車頭，連人帶車一個飛躍從高處重重落下，距離雖然縮短了不少, 可也相當驚險。

這樣緊追不舍, 看來真是對她恨之入骨……

蘇成咬着牙, 勉強撐起身子握着把手坐好。

山間路況複雜，但只要她們能安全出了山區到達寬闊的荒漠, 摩托就追不上了。

雪花飛濺，唐禁将車速開到了最快, 颠颠蕩蕩地下山, 沖進了一片桃林之中。

紅袖招這地界神奇的很, 無論是墜雲崖還是在山腳下, 這裏的桃花都常年盛開, 四季如春, 一如初次來時那樣。

“心急了？”

“是呀, 我急着同你夫妻雙雙把家還呢~”

……

“姐, 你相信龍域之外還有一片世外桃源嗎？”

“山清水秀、鳥語花香……沒有歧視, 也沒有這麽多條條框框, 大家就像朋友一樣相處。”

“我們離開龍域, 去那裏生活，好不好？”

……

亂花漸欲迷人眼, 蘇成恍惚地看着滿樹的粉白，原以為流幹了的眼淚竟又悄悄順着臉頰滑落下來。

回不去了。

摯愛之人如今已是恨她入骨。

“好冷……”

明明車內一直開着暖風，她還蓋着紫苑的外套，可蘇成依舊覺得猶如墜入冰窟一般，身體冷的止不住輕顫。

“冷？”唐禁匆匆地看了一眼屏幕，暖風在剛上車時就開到了最大，連她只穿着一件單薄的襯衫都不覺得冷。

再看向身側時，只見斜靠在座位上人眼皮閉上又睜開，反反複複，像是要睡着了一樣。

“……蘇成！堅持住！別睡！”

車窗外，月落枝頭，花與雪交織在一起，飄落而下。

如果時光能倒流就好了。

這一次，她要先搞定擎蒼，救下滿庭芳的Omega，等掌管龍域後她就帶着姐姐、唐禁一同過來。

龍域可以提供人力、物資，紅袖招可以提供糧食、技術。

雙方都不再有沖突發生，大家一起重建新的家園。

然後，她要和紫苑聯手，好好追一次淩月夕……

握緊的手指漸漸松開，無力地垂了下去。

唐禁的呼喚已經聽不清了，在車子沖出桃林的那一刻，蘇成終是緩緩閉上了眼，沒再睜開。

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我單名一個“成”字，到頭來卻一事無成。

“蘇成！醒醒……別睡了啊！快點起！”

胳膊被人拉着晃來晃去，蘇成皺了皺眉，艱難地睜開一條縫。

眼前是一張放大的人臉，只見女人戴着一頂鴨舌帽，正掀開她的被子憤憤道：“你看看都幾點了！說好了出去玩，每回都睡過頭，還好我提前過來揪你！趕緊起，不然趕不上飛機了！”

盯着那張熟悉的臉看了好半天，蘇成才想起來，這不是她許久未見的發小——孟柯麽！

見她怔楞地看着自己不出聲，孟柯了然，“睡懵了吧你？昨晚又熬夜看小說來着？”

“小說？”

身上什麽傷痛也沒有，蘇成擡手摸向後頸，入手只有光滑的肌膚，并沒有腺體。

她此時正躺在自己的單人床上，身上還穿着一套棉質睡衣。再看看周圍，十幾平的小房間裏堆的滿滿當當，衣櫃是敞開的，裏面還有些淩亂，旁邊立着個銀灰色的拉杆箱，落地書架上擺滿了各種漫畫、手辦等等。

牆上的電子表顯示，現在的時間為2022年3月31日上午5點40分。

這不是她在紅袖招的木屋，也不是龍域的房間。

大腦像死機了一樣，她反應了好一陣才轉過來，自己這是又穿回來了！

“別發呆啦，快去洗漱換衣服！”将她生生拽了起來，孟柯道：“我去幫你檢查一遍行李，咱們抓緊時間出門！”

說完她便轉身走到拉杆箱前，打開一看，裏面只放了兩件襯衣，其餘用品一樣沒裝。

“你大爺！”

……

短短的十分鐘內，蘇成如行屍走肉一樣迅速完成了洗漱、換裝，而孟柯則罵罵咧咧地幫她帶好了需要的物品。

“身份證、充電寶、手機、鑰匙，OK齊了，出發！”檢查完背包，孟柯拎着自己的行李箱興致勃勃地拉着她出門。

臨走前，蘇成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床邊的電腦桌上，昨夜看的那本小說正安安靜靜的放在那裏。

就像剛穿越到書中一樣，記憶漸漸湧入腦海中，她終于想起來，自己是和孟柯約好了一同請年假去旅游的。

今天是3月31號，年假第一天。而昨天晚上，她熬夜到淩晨三點，看完了小說才上床睡覺，連行李都忘了收拾。

打車去機場、過安檢、登機。

她像游魂一樣跟着孟柯走完一系列程序，心裏空落落的，明明穿回來該是開心的，可她卻提不起一點精神。

只是一場夢麽？

那也太真實了吧。

真實到她竟然覺得現在的一切才是假的。

只要一閉眼，滿腦子都是書裏的世界。

“女士們，先生們：飛機已降落在孤洲南站機場，外面溫度21攝氏度，飛機正在滑行，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

随着廣播的聲音響起，漫長的飛行終于結束。

“讓你昨晚熬夜，現在沒精神了吧！”孟柯道：“今晚早點休息，咱們明天一大早還得爬山呢！”

攻略是孟柯做的，按照行程安排，她們明日要趕最早的一班巴士前往風景區。不過具體是什麽地，蘇成當時也沒看。反正跟着發小出門，她都是不帶腦子的。

……

孤洲省位于國土最南邊，四面環海，是一座小島。眼下正值春季，風和日麗、天朗氣清，最适合出門踏青。

在酒店休息了一夜，天色剛剛亮起的時候，蘇成穿戴整齊，背着小書包與孟柯一同坐上了開往郊區的大巴。

“偷得浮生半日閑，就到孤洲桃花源。”

“天下美景皆留人，唯有此處可留心。”

“桃花朵朵開，孤洲等你來。”

看着窗外這些土掉渣的标語，蘇成不由嘴角微抽。

“你知道麽，桃花源風景區可是孤洲必打卡的景點！”孟柯拿着宣傳冊，眉飛色舞地講道：“這裏有全國最美的桃林，每逢節假日都是人山人海的，機票、酒店更是翻了好幾倍，提前半個月都搶不到！常年霸占着國內旅游榜單第一的位置！”

“但這都不是重點，大家來這不光是賞花，主要都是為了登上墜雲崖，看一眼那棵千年神樹。”

“……什麽？”聽到這裏，蘇成微微一驚，轉過頭來重複道：“墜雲崖？神樹？”

“對啊，這麽有名你都不知道嗎？我攻略不是發你了嘛，又不看。”孟柯白了她一眼，旋即唾液橫飛地介紹道：“咱們這次爬山就是為了上墜雲崖，那裏有一棵巨大的桃樹，貌似有幾千年的歷史了。”

“每年都有大量的年輕人到這裏許願，為的就是求個好姻緣。據說這地方可是相當的靈，我一同事的朋友的姐姐的七舅老爺就是在這許願，找到對象的。”

“……”

桃林、墜雲崖、神樹，這些都是她在夢裏去過的地方。蘇成回憶着腦海中的片段，這才忽然發現，那本小說的背景似乎就是發生在一座孤島上。

外界是什麽情況不清楚，病毒爆發後那座島就像是被人放棄了一樣，任其自生自滅，無人援助。

現實與夢境重合，兩個世界的記憶在腦中交織纏繞，蘇成深吸了一口氣，整個人似乎都有些錯亂。

地名、人物都可以是看過小說後夢到的，但景色呢？會和夢裏的一樣嗎？

雖然這想法有些太過玄幻，但她的心裏卻莫名有一種預感，恨不得立刻飛上去見證一下。

“……你沒事吧？”看她閉眼皺着眉靠在椅背上，孟柯不禁有些擔憂，“是暈車嗎？我這有糖。”

“沒事，緩緩就好。”蘇成揉了揉太陽穴，平複了一下翻湧的情緒，良久道：“那什麽七舅老爺，多大年紀了還到這求對象？”

“嘿，夕陽紅你懂麽！”

……

上午九點左右的時候，巴士終于達到了桃花源風景區。

即使不是節假日，這裏依然有不少人，兩人排隊買好了通票進到風景區後，迫不及待地坐上了一輛直達墜雲崖的觀光車。

蘇成則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飛馳而過的景色，心情越發緊張起來。

與夢裏的荒漠不同，這裏早已被建成了風景區，柏油馬路的兩側綠樹參天，郁郁蔥蔥，空氣溫暖濕潤。

莫名的，她有些失落。

而當觀光車開進桃林時，她的眼底又漸漸亮起了光。

“一樣的……”

除了這條人工鋪出來的路，其餘都和淩月夕第一次帶她來紅袖招時看到的景色一樣。

她是畫過地圖的，路過桃林的時候她特意記在腦子裏。

穿過桃林後，觀光車沿着道路上山，孟柯拿着手機瘋狂拍照，蘇成在旁邊左看看、右看看，震驚一波接着一波。

紅袖招的農田依舊在，只是改種成了花花草草。原本養殖牲畜的大棚，如今已經建成了“羊駝館”。

觀光車走的這條盤山路，就是那條通往山寨的路！

待車子一停下，蘇成立刻就跳了下來。

半山腰上，夢中的竈房變成了小賣部，議事堂變成了紀念品店，人們生活的小木屋也都變成了各種商鋪，售賣當地的小玩意、零食。

青山依舊，故人已去。

茫然地行走在碎石小道上，蘇成腳步一頓，突然發瘋似的往另一條路跑去。她忽然想看一看，山林深處的那間籬笆小院是否還在？

身後的孟柯剛買了一杯桃花釀，一轉身就不見了她的人影……

這段在夢中走過無數次的路，蘇成幾乎是以畢生最快的速度一口氣跑了下來。

當她氣喘籲籲地停下腳步時，眼裏只剩下一片震驚。

“籬笆小院”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漂亮的兩層小別墅，獨立于山林之間，寧靜而優雅。

此時正好有兩個女孩手牽着手從中走出，其中一個打扮甜美的女生道：“好貴哦，要1314元一晚~”

“不貴~”運動裝扮的女生摟着她親了一口，“老婆喜歡就好~”

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嘴狗糧的蘇成：？？？

卧槽，這尼瑪！？竟然搞成民宿了！！！

一切都變了，可似乎又都保留了下來。

她不再停留，扭頭就朝着墜雲崖的方向跑去。

沿着臺階一路向上，蘇成像是感覺不到累似的，心情越發激動起來。

怎麽會有這麽多巧合？在此之前她明明沒有來過孤洲省！

就算她看過小說，人物、地名都可以一樣，但這些場景該怎麽解釋？

亂了亂了，全都亂套了！

在各種複雜地心情下，蘇成喘着粗氣走走停停，終于到達了山頂——墜雲崖。

這裏與夢境中的場景幾乎是一模一樣。

巨大的桃樹就在眼前，粉裏透紅的桃花一朵挨着一朵，争相綻放，微風吹來，滿面清香。

樹上挂滿了紅繩拴着的木牌，每一張都寫着字。

叉着腰緩了兩口氣，蘇成慢慢走到樹下看了起來。

木牌上有求姻緣的、有求平安的，有祈求高考順利的，甚至還有求一夜暴富、光吃不胖的。五花八門，什麽樣的願望都有。

蘇成看着看着，不禁有些想笑，可再往後看，她卻笑不出聲了。

只見中間偏上的一張木牌上，龍飛鳳舞的寫着“活蹦亂跳”四個大字，随着視線的移動，旁邊還有“虎虎生威”和“天賜良緣、白首同心”。

越看下去，她的呼吸就越發急促，直到她在相同的位置，找到了自己寫的“早生貴子”——

那是當初唐禁與紫苑結婚時，她親手寫下的。

竟然還是一模一樣的字跡！？

“姑娘，你在樹下看了許久，要不要來算上一卦？”

怔楞間，身後忽然傳來一道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蘇成回頭，只見一位白發蒼蒼、身着道袍的老人正站在一處小攤前，朝她招手。

略微打量了一番，她總覺得這人似乎在哪見過。

“怎麽收費？”

“兩百一次。”

“……告辭。”

“哎等等，姑娘！”見人轉身就走，老道連忙追了上來，攔住她，“一百成不？我可只給有緣人算，不靈全額退款！”

越看越覺得這人眼熟，就是死活想不起來。

蘇成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怎麽支付？”

“掃碼、現金都可以。”老道微微一笑，“先算後付。”

蘇成點點頭，随他來到攤位前，只見老道先喝了一口酒，旋即拿出一筒竹簽随意搖了搖，示意她從中抽出一支。

“……”

莽撞了，怎麽看都覺得在騙人。

“莊周夢蝶？”硬着頭皮抽出一支竹簽，蘇成反複看了看，皺着眉問：“怎麽解？”

老道笑了笑，緩緩開口：“《莊子·齊物論》中說，有一天，莊周做了一個夢。他在夢中變成了一只蝴蝶，翩翩然飛舞，四處游蕩。莊周醒過來時，夢境依然清晰地印在他的腦海裏。他一時間有些迷惘，竟然弄不清自己到底是莊周還是蝴蝶了。”

随着他的敘述，蘇成胳膊上的汗毛也漸漸立起，她似乎猜到了什麽，卻又遲遲不敢确認。

因為這個想法太過大膽……

“究竟是莊周夢中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在它的夢中變成了莊周？”

“蘇成，你覺得現在是真實的世界還是一場夢呢？”

瞳孔猛地一縮，蘇成再看向老道時，終于想起了他是誰。

“鎮元……”

“卦算完了，也解完了。”老道伸手一攤，“一百，給錢。”

認出他的那一刻，後面的話蘇成就沒再仔細聽了。

她的腦中頓時閃現出很多個情節，當時沒有細想，現在才發現早有端倪。

她穿到“書中”後，無論是身體還是記憶，适應起來沒有絲毫的不順，幾乎是立刻上手。

在十一區，她回到熟悉的巷口湧起的情緒、在家中看到母親照片時的酸楚，這些都是她真實的情感。

與嘲風除了性格不大相同外，長相、聲音都是一模一樣。

但性格，是會變的。

她小時候就是個熊孩子，到處闖禍。只是在當今的社會下，随着年齡慢慢增長、經歷的事情多了，棱角被逐漸磨平，不再像嘲風那樣頭鐵，卻也失了她的那份氣魄。

二十多年的生活，可能真的只是黃粱一夢罷了。

“但是那本小說……？”

她忽然又想到，自己看到的故事又是什麽呢？

“小說？這本嗎？”老道從桌子底下掏出一本厚厚的書，封面與她家中的那本一樣，“《平行世界》，末日題材，狗血又火爆，上頭的很。”

莊周夢蝶、黃粱一夢、平行世界……

“嗡”的一聲，蘇成只覺得一陣耳鳴，老道的聲音回蕩在耳邊，漸漸聽不清了。

“哎，你還沒給錢呢！”

“做夢也不能白嫖啊!”

“一百塊都不給……”

眼前再度黑了下去，一陣天旋地轉後，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蘇成忽然聽到了熟悉的說話聲。

“手術很成功，接下來安心休養，等她醒來就好。”

--------------------

作者有話要說：

Sorry,這章寫的太痛苦了，熬到現在才發，也不知表達清楚沒。

其實就是：

【莊周夢蝶】——蘇成就是嘲風

【黃粱一夢】——現實的20多年

【平行世界】——小說中的故事

感謝在2022-02-26 00:41:57~2022-02-27 03:32:0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豐人色 3個；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豐人色 4個；42258852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豐人色 3個；EMJe03、萱贏_96470、袁一琦、42258852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豐人色 105瓶；粉墨護凱為王 66瓶；袁一琦我老婆 34瓶；不覺QwQ 30瓶；賤笑人生 22瓶；早點睡覺 20瓶；Mar_韶光、唯愛老肥、？、對G心口不一 10瓶；予霖 9瓶；伊橙、狼婉、Roy、無罪 5瓶；50569927、昕578470琪 2瓶；樓長安、越太初、58034790、這…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