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日出

◎不想知道答案嗎?◎

周堰成牽起孟冬冰涼的手, 将她帶回床上。

房車後面的空間不大,現在只有他們兩個人,孟冬有些退縮, 但周堰成掌心溫柔, 她掙脫不開,只能乖乖躺下。

周堰成的手機屏幕亮了一瞬,他看了眼顯示屏上的時間, 用被子把孟冬裹得嚴嚴實實。

“睡覺。”

等了半天, 他只說了略顯冷漠的兩個字, 孟冬輕哼一聲, 心裏不滿, 卻沒有表現出來,怔怔地盯着他看。

只能看到隐約一個輪廓, 他的眼神隐匿在黑暗中, 像深不見底的旋渦。

“睡吧, 我等你睡着。”

沒問孟冬為什麽這麽晚不睡, 周堰成伸出手,在她的手臂上輕拍。

孟冬的過去,周堰成大概了解一點。

周堰成的母親身體不好, 時長在醫院裏一住就是半個月, 周堰成每天放學都會去醫院看望。

他記得那是十歲那年, 京北下了很大的雪, 雪花洋洋灑灑地從天空中飄落, 随後越下越大,視野中一片潔白。

周堰成從醫院裏出來, 站在醫院門口等家裏的司機來接他。

因為下雪, 路況不好, 司機比平時來晚了半個小時。

在那半個小時裏,周堰成見到了孟冬。

先是救護車刺耳的轟鳴,他對這聲音見怪不怪,轉頭去看。

醫生護士步履匆忙,推着擔架上的男人往裏跑。

等醫生護士跑遠了,救護車上下來個髒兮兮的小女孩,眼睛哭得又紅又腫,大概是上車前摔了幾跤,衣裙上沾着的土混合了雪水,變得泥濘不堪。

幾個年長者急切地從後面的私家車上下來,越過她去追醫生,有人抽空推了她一把,沒有安慰,反而對着小女孩責罵幾句:“你來幹什麽?就知道添亂,趕緊回家去!”

挨了罵,孟冬無動于衷,她定定地看着那些人跑進去,抱緊懷裏皺巴巴的書包,在醫院門口的地毯上把鞋底的泥蹭幹淨,才慢吞吞地往裏走。

路過周堰成時,兩個人的視線短暫交彙。

随後,她停下腳步,拉開書包,從裏面掏出一把雨傘遞給他。

見他不接,孟冬輕聲開口:“幹淨的。”

眼前的傘被保存得很好,傘面被細心折好系住,傘柄處有一個可愛的木雕衛兵,底部刻着雨傘的品牌名稱。

雨傘的品牌源自國外一個造夢工廠,是那個年代的小朋友最喜歡的品牌,也是日後周堰成創立Once的初衷。

明明自己渾身是泥,衣衫濕透,卻還想着為他撐傘。

傘被孟冬撐開,舉到了周堰成頭頂。

在一片雪白中,紅色的傘面好像是唯一的色彩。

周堰成接過了傘。

他生活在一個被愛包圍的環境,讀不懂女孩眼裏溢出的悲傷,只是隐約覺得,有什麽在心裏紮根。

多年以後,藤蔓瘋長。

被子裏的人動了動,周堰成回神,見她還是睡不着,輕聲問她:“要不要出去走走?”

孟冬從被子裏探出頭,狐疑道:“現在?”

“嗯,這裏視野不錯,應該可以看到日出。”

孟冬想了一下,坐起來:“好。”

營地靠海,淩晨三點的天一片霧藍,海浪拍打在礁石上,激起了白色的浪花。

天空中亮着星星點點的光,月亮高懸不落,視野廣闊無垠,好像擁有無限自由。

孟冬心情好了不少,找了塊石頭坐下。

周堰成站在她身後,詢問道:“心情好點了嗎?”

“還行。”孟冬敷衍地回答他。

周堰成總給人一種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讓她覺得自己落了下風。

他好像知道她的所有,她卻什麽都不知道。

孟冬偏頭問他:“周堰成,你喜歡吃什麽?”

這個問題突然,周堰成反應片刻,才說:“沒什麽特別喜歡的。”

“那不喜歡吃什麽?”

“我不挑食。”

孟冬鼓了鼓臉頰:“那你喜歡喝什麽,啤酒飲料礦泉水?”

周堰成耐心回答:“都行。”

他對吃穿沒什麽講究,一般都是家人喜歡吃什麽他就吃什麽,口味也比較大衆,只要不是太獵奇的食物,他都能接受。

孟冬不太滿意這個答案,問了和沒問有什麽區別!

她不信一個人能沒有特別偏好,有些賭氣地問:“你難道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的嗎?”

這裏的日出早,水平線上已經隐約有光點。

晨光熹微中,孟冬看到他的視線一瞬不瞬地落到自己身上。

周堰成輕笑一聲,認真道:“有。”

直覺告訴孟冬,她不能再問下去了,可心裏有個聲音一直在慫恿她。

問下去,你想知道答案的。

她覺得口幹舌燥,體內的水分好像不斷蒸發。

“喜歡什麽?”

孟冬猶豫幾秒,還是鼓起勇氣問。

周堰成喉結滾動,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打在眼前人的側臉,如夢似幻,好像伸手就會消失的泡影。

他張口,身後卻突然傳來王楚文大大咧咧的聲音,隔着老遠,慢悠悠地傳過來:“好啊,你們看日出也不叫我!”

孟冬一下緊張起來,從石頭上起身,朝王楚文看去。

王楚文距離他們還有一段距離,她眯着眼睛打哈欠,眼睛半睜不睜的,好似還沒有睡夠。

孟冬抿了抿唇,朝王楚文的方向邁步,走了兩步,手腕突然被身後人拉住。

他彎腰,湊近她的耳邊,低聲問:“不想知道答案嗎?”

孟冬被激得縮了下脖子,整個人慌得不行,周堰成卻格外淡定。

她推了推周堰成,後者卻紋絲不動。

“我不想……”她皺着眉,瞪他一眼,急急拉開兩個人的距離,“他們要過來了。”

不止王楚文,營地的其他游客也有看日出的準備,有幾個人從房車上下來,朝着這裏走來。

而他們所在的位置無疑是那些人視野的焦點。

孟冬的心懸到了嗓子眼。

“沒事,他們看不到的。”周堰成不露聲色的擋住她,詢問地嗯了一聲,“嗯?”

孟冬擡手捂住耳朵:“我不聽。”

她耳根軟,再磨下去,不一定能守住底線。

逗夠了,周堰成收斂神色,松開她:“算了。”

他擡手将她被海風吹亂的頭發撫平:“留着以後說吧。”

孟冬怔怔地看着他拉開距離。

下一秒,王楚文幾步沖到她面前:“孟冬寶貝,睡得好嗎,困死我了!”

……

看日出不在導演組的計劃範圍,工作人員都還在房車上睡得昏昏沉沉。

王楚文只是醒來上廁所,透過房車的窗戶看到一抹陽光,才發現太陽要升起了。

她并排和孟冬坐着,後知後覺地回味過剛才看到的一幕,用胳膊肘推推孟冬:“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孟冬剛放松的神經又緊繃起來,她維持着面色的平靜,露出一個笑容:“沒有啊,怎麽這麽問?”

王楚文聳聳肩:“剛剛好像看到你們在說悄悄話。”

孟冬下意識否認:“沒有,你看錯了。”

“哦。”

王楚文哦了聲,這會兒太陽已經從海平線升起,她的注意力被日出吸引,激動抓住孟冬的手,片刻後又放開,雙手合十,作許願狀。

“太陽公公,賜我一頓精致早餐吧,我好餓。”

聽了她煞有其事的願望,孟冬忍不住笑出聲,仰着頭向後看:“我們早上吃什麽?”

周堰成自然地接話:“三明治可以嗎?”

王楚文:“可以!大廚我要夾兩個煎蛋!”

或許是有外人在場,兩個人都心照不宣地拉開了距離。

孟冬松了口氣,全身心投入到眼前的美景中。

王楚文神經大條,坐不住,欣賞了沒幾分鐘,就求着周堰成,拜托他回房車上做早飯。

現在才四點多,天微微亮,不少游客架着攝影機拍日出。

清晨的風很冷,孟冬裹緊外套,一個人沿着海邊的礁石堆散步。

走了會兒,覺得乏了,她便回到房車上,鑽進被子裏補覺。

再次醒來後已經八點。

周決正一個房車一個房車挨個通知今天的拍攝安排。

輪到孟冬,他連門都懶得敲,拉開房車門幾步邁上去:“孟冬!”

周堰成正坐在一旁喝咖啡,聞言擡眼:“叫嫂子。”

“哥,你在啊。”周決毫不客氣地在周堰成對面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水,“今天去拍宣傳照,怎麽樣,期不期待?”

周堰成表情冷淡:“一般。”

周決不撞南牆不回頭,又問剛起床沒多久的孟冬:“嫂子,你期待嗎?”

周決平時喊她直接喊名字,從沒喊過這個稱呼。

她睡得暈乎乎的,伸了個懶腰,下意識問:“嗯?誰?”

周堰成挑了下眉。

周決被噎了一下,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能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哥哥。

孟冬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兩個人的談話她剛剛聽到一些,可惜當時在洗臉,水流聲蓋過了內容,只斷斷續續地記得幾個關鍵詞。

她輕咳一聲:“剛剛沒聽清,你問拍照是吧?我還挺期待的。”

……

《就說再見》的默認封面一直是文字logo,節目開播前沒有拍過嘉賓海報,只錄了幾段采訪,現在節目熱度上來了,正巧附近有個婚紗照聖地,張平生想安排嘉賓拍幾組宣傳照,除了做成海報外,還可以制作一些節目周邊。

婚紗勝地距離房車營地半小時路程。

半小時後,節目組的車在某攝影工作室門口停下。

柴瑞帶着女嘉賓去三樓挑選服飾化妝,周決帶着男嘉賓去二樓。

攝影工作室很大,服飾分門別類,涵蓋各個年代各個種類,市面常見的不常見的衣服在這裏都能找到。

導演組拟定了主題,既然節目以旅行為背景,所有嘉賓都統一穿着探險主題的服裝,正好海邊有礁石,很好出片。

婚紗聖地有不少新婚夫妻在拍攝婚紗照。

一邊婚姻剛開始,一邊是婚姻已經走向盡頭。

王楚文和趙晴不約而同嘆了口氣,好在嘉賓都是單人拍攝,不需要和另一半有過多牽扯。

孟冬躲在鏡頭後給她們做動作指導,兩個人照貓畫虎,像年久失修的機器人,每個關節都不聽指揮,動作僵硬地完成了拍攝任務。

女嘉賓的拍攝還算順利,輪到男嘉賓,三個人湊不齊一副笑臉。

攝影師面露難色,艱難地指導動作。

男嘉賓的服裝類似于登山服,陸行知站在鏡頭外,單手去扣手套上的環扣,他試了幾次,綁帶都不聽指揮地從他指尖溜走。

王楚文嘆了口氣,走過去,一言不發地低頭幫他系好。

擡頭,猝不及防撞進陸行知迷茫的眼中,他遲疑着開口:“謝謝。”

略顯疏離的兩個字,把王楚文拉回他們初遇的那天。

王楚文對陸行知無疑還是心動的。

他們相識在荒蕪的藏區公路,王楚文好心讓他搭了回京的便車。

連綿的山脈,沒有盡頭的草原,筆直的公路,它們像散落的音符,串聯譜寫成一首歌,一下一下砸在王楚文的眼前,自此便成了環繞在她心頭的歌。

陸行知很瘦,渾身上下都沒有二兩肉,坐在副駕上的身形格外單薄,王楚文內心的怦然心動變成了變态的保護欲。

王楚文從小到大一直都不像個女孩子,連心動都在朝着不一樣的方向發展。

她既直白,又熱烈,像冬日的太陽,總能讓人感受到希望。

把人送到目的地後,王楚文直接鎖住車門,靠在方向盤上,死皮賴臉地非要陸行知加她的微信。

陸行知很快理清了現狀,掏出手機在她眼前晃了下。

等王楚文表情足夠驚喜後,他才不緊不慢地開口:“做什麽?”

他當然知道她為什麽要微信,王楚文直白的表情仿佛在臉上貼了便條,上面寫着我看上你了。

王楚文嘿嘿一笑,臉頰的酒窩像盛了蜜:“你有女朋友嗎?”

不知道是不是在荒郊野外待久了,他竟然對這種獸類一樣直白的示愛産生了濃厚的興趣。

“沒有。”

說完,陸行知按亮屏幕,調出微信二維碼給她掃。

要到了他的微信,王楚文解鎖車門,放他下車。

關門前,陸行知微微傾身:“我很忙,沒事別找我。”

王楚文滿心歡喜地應下,當天晚上就把這條承諾抛在腦後,給陸行知轟炸了十幾條微信。

發完後想起男人忙的言論,為數不多的少女心矜持掙紮幾下,她一條條撤回微信,最後只發了句:【晚安】

陸行知洗完澡,出來看到二十條微信提示,點開只看到一句晚安。

他微微挑眉,把手機丢到一旁不去理會。

第二天,按捺了一晚上的王楚文再也忍不住,沖到酒店大堂蹲了陸行知一上午,請他吃了頓午飯。

兩個人從認識到閃婚,不過見了三次面。

第一次,王楚文給他開了車門。

第二次,王楚文開了他的房門。

第三次,王楚文進了他的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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