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知道為什麽打你麽?”溫又鋒開了口, 聲音依然波瀾不驚。

空氣中是死一般的寂靜。

溫琰的臉上已經泛起了腫,他嘴唇因為疼痛而不自覺地顫了一下。

他沒有說話。

溫又鋒看着他:“發現監控的時候,為什麽沒有把證據交給警方?”

“不說話。”他慢慢地道, “你不說……就我來替你說。”

“因為你已經肯定了, 這件事是你弟弟做的。”溫又鋒語氣平靜,“所以, 你覺得, 隐瞞證據,是在護着他。”

溫琰的眼睫顫了一顫, 有些不可置信地擡起了頭。

溫又鋒點出的這份私心,是他沒有對任何人說過, 也沒來得及告訴溫盛然的。

他之所以沒有報警,也暫時沒有把私下查到的證據交給警方,是為了給這件事留一個餘地。因為如果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溫盛然, 溫盛然畢竟還是姓“溫”。

在查到證據的那一刻,他就要做一個選擇。

那就是,他到底是要給已經受到傷害的養弟報仇,還是保住自己的親弟弟。

而這件事,溫琰知道,它其實根本不算選擇。

論親疏,溫盛然是他血脈相連的弟弟。

論情理,無論當初換孩子是出于何種原因, 對于溫盛然,溫家是虧欠的。

甚至于溫帆,也是無意識地虧欠了溫盛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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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他沒有選擇将查到的證據交給警方, 而要先回家找溫盛然問清楚、等溫又鋒回來的原因。

但是理性上, 溫琰知道要這麽做。

感性上, 他卻清楚,這是明晃晃而不公平的偏袒。

這對溫帆幾乎是二次傷害。

所以,在面對溫盛然的時候,他會幾乎壓抑不住自己。

為什麽呢?

他想。

為什麽當初他看着那麽乖的弟弟,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他知道溫盛然聰明,他也願意包容他偶爾的捉弄,但是對于溫帆口中描述的那個溫盛然,他真的很陌生。   陌生之餘,又是控制不住的悲哀和痛苦。

如果……

如果溫盛然自小長在溫家。

會不會就,會不會就不會變成這樣,偏激又惡毒的樣子。

“你為什麽這麽确定。”溫又鋒頓了頓,看着他,“這件事是你弟弟做的?”

“不是我确定!”溫琰回過了神,這些話他剛剛已經說過一遍,但是面對一向敬重到甚至畏懼的父親,他的語氣顯然要更激動一些,“是我想不出別的可能性!”

“爸,你知道易誠是什麽樣的人!”他深吸了一口氣,“易家不止他一個孩子,但是他也是自小被寵到大的,他要什麽人得不到?用什麽方式不能解決問題?他需要冒這種,連易家都大概率保不住他,就為了傷害小帆麽?”

他自認說得已經非常清晰。

但是溫又鋒看着他,臉上毫無波瀾。

似乎根本沒有和他一樣,對這件事感到震驚和驚愕。

“說完了?”他問。

溫琰顫了一顫。

剛剛,溫又鋒也是這麽問的他。

然後,他就挨了一巴掌。

不過,這一回,對方卻沒有再這麽做。

他只是看着溫琰,緩緩地下了一個結論:“溫琰,你真的讓我很失望。”

這句話,比剛剛的巴掌效果還大。

幾乎是瞬間,溫琰就猛然擡起了頭,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他顫了顫唇:“爸……”

溫又鋒看着他,神情很淡。

溫琰知道。

這是溫又鋒在等他自己明白自己的錯誤。

如果他的回答不能讓溫又鋒滿意,那麽溫又鋒就會徹底對他失望。

溫又鋒對他管教嚴厲。

雖然幾乎沒誇過他,但是也沒說過這麽重的話。

現在,他是真的覺得,溫琰不配做他的兒子。

溫琰的額角已經全是冷汗,腦子一片空白,但是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

難道就因為溫盛然姓溫,就必須無條件地袒護麽?

如果說是袒護,他難道做得還不夠麽?

那是溫帆的一輩子!

雖然他不姓溫,但是,他難道不是一個具有獨立人格的omega,不會受到傷害麽?

他的腦子一片混沌。

各種思緒沸騰成一鍋粥。

他許久沒有說話,一晃眼,五分鐘就過去了。

而溫又鋒沒有給他下一個五分鐘。

因為溫琰的沉默,他一向處變不驚的神色終于明顯地流露出了失望。

他看着溫琰,緩緩地開了口。

“你的确應該偏袒你弟弟。”他道。

溫琰擡起了眼,攥緊了掌心。

“護着你弟弟,是因為他姓溫。”溫又鋒平靜地道,“你應該護着他,所以,你應該照顧他,關心他,承擔你作為哥哥和溫家繼承人應該承擔的責任。”

“我打你。”他看着溫琰,站起了身,“不是因為你想護着他,而是因為你犯的愚蠢的錯誤。”

“我問你。”他道,“你既然清楚易家保不住易誠,你憑什麽覺得,你能保住你弟弟?”

溫琰啞然:“我……”

“我讓你說話了麽!”溫又鋒的語氣驟然嚴厲。

溫琰閉上了嘴。

“我再問你。”溫又鋒淡淡地道,“你斬釘截鐵,沒有其他可能性,是真的沒有了麽?”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語氣非常平靜。

但是卻讓溫琰心頭巨震。

他來不及說話,溫又鋒也沒打算讓他現在就開始思考,徑直把話說了下去。

“你的第一個錯誤。”溫又鋒道,“是自以為是。”

“自以為自己可以淩駕于法律之上,自以為錢能夠擺平一切。”他看着溫琰,不急不徐,“誰讓你私自去問嫌疑人,誰讓你私自去調查證據,又是誰讓你覺得,如果你弟弟真的犯罪,你能保住他?”

“如果這件事真的是你弟弟串通易誠。”他冷冷地道,“那麽這件事已經給你沒關系了,該交給警察和法律來評判的事,你橫插一腳,你害的不是你自己,是整個溫家。”

他每說一句話,溫琰額上的冷汗就多一分。

話音落下,他的嘴唇已經顫得厲害。

他想要說什麽,但是他想起了溫又鋒剛剛的斥責,硬生生地把話咽了下去。

“你的第二個錯誤。”溫又鋒頓了頓,“感情用事。”

“我說了,你的确該護着你弟弟。”他淡淡地道,“你護着他,不是指他違法犯罪的時候你縱容他。是指,在你明知跟他沒有太多感情基礎的時候,不要讓你愚蠢的情感偏向支配大腦,而是多動腦子。”

“動不出腦子,就交給專業的人去判斷,而不是直接給你弟弟判死刑。”

“你想過沒有。”溫又鋒看着他,“如果你真的冤枉了你弟弟,溫琰,你打算怎麽辦?”

溫琰猛然擡起了眼。

“你沒想過。”溫又鋒淡淡地道。

這是一句結論,而不再是疑問。

溫琰的臉色煞白。

溫又鋒說得一針見血。

一直以為,他都堅定不移地認為自己的猜測是正确的。

但是他卻從來沒有想過。

如果真的是他冤枉了溫盛然,他要怎麽來讓這件事收場。

剛剛在氣頭上,他沒覺得什麽。

但是現在冷靜下來。

他覺得,就憑他和林彤盈說的那幾句話。

他這輩子都不會想見他們。

……那是他的親弟弟。

“你的第三個錯誤。”溫又鋒看着他,冷冷地開了口,“愚蠢。”

“這一點,黎家小子雖然不在我們這一行。”他道,“他可比你聰明多了。你跟他從小一起長大,他的聰明,溫琰,你是一點沒學到。”

溫琰動了動唇。

他想起了黎瑜臨走之前看向他的眼神。

他知道他跟黎瑜相比,他遠沒有對方聰明冷靜。

但是,黎瑜對他,一直是把他當作十分親近的朋友,他從來沒見過那樣的眼神。

冷漠、失望。

像是在看陌生人。

夜色寂靜,剛剛喧沸的一切終于重歸平靜。

溫琰卻覺得自己處于漩渦之中。

懊悔感和無力感幾乎要将他吞噬,而溫又鋒接下來的話,卻把他徹底打入了漩渦之中,

“證據交給警方,不過我估計,以他們的辦案速度,估計也已經發現問題了。”溫又鋒看了眼表,然後頓了頓,“最近幾天,不用來公司了。”

溫琰原本還在恍神,聽了這話,身體震了震,猛地擡起了眼。

他的父親站在燈光下。

面色波瀾不驚。

自他記憶裏,對方就是這樣,永遠處事不驚,像是一個勝券在握的将軍。

那曾經是他最羨慕、最崇敬的對象。

可是長大一些,更成熟一些,他的想法就變了。

他想他不要做他父親這樣的人,這樣身上的人情味已經全部被金錢和利益掩蓋,感受不到一絲絲溫度的、不配稱作好父親和好丈夫的人。

所以,在繼承人的課程學習之餘。

他開始學着關心母親,照顧年幼的弟弟。

但是這不妨礙他依舊想要學習溫又鋒身上他想要學習的東西。

比如人脈、經驗、能力。

比如處世之道。

他曾經無比地想要獲得溫又鋒的認同和贊揚。

為此,他在學校裏對學業拼盡全力,工作之後也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

所有人都說,溫家培養出了一個優秀的繼承人。

只有他知道。

他想要的,自始至終,不過是溫又鋒的一句認可。

可是。

如今……

溫又鋒對他失望了。

溫盛然從浴室出來的時候,整張臉蛋都被熱氣蒸騰得發紅。

他的眼睛裏還有些水汽,因為過于舒适的溫度、抑或是別的什麽原因,顯得有些恍神。

這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溫軟又無害。

帶了幾分可憐。

半個小時前,黎瑜把他帶回了家。

溫盛然本來以為,他會面臨一場“審訊”,但是并沒有。

黎瑜只是平靜地給他準備了衣服,然後,直接把他塞進了浴室。

“去洗澡。”他道。

溫盛然也确實非常想洗澡。

他有點兒潔癖,基本外出到家都要先沖一下。

他稀裏糊塗地被塞了新睡衣——

這回,居然不是浴袍,而是規規矩矩的睡衣,上面印着幾只抱胡蘿蔔的兔子,底色是嫩嫩的鵝黃色,看着格外可愛。

他笨拙地套上了新睡衣。

然後走出門,黎瑜背對着他正在打電話。

看到他的時候,他的神情一頓,随即收回了目光,開了口:“嗯,我今晚不回家,就這樣。”

“滾。”

一句話言簡意赅地說完,他挂了電話,坐在了溫盛然的對面。

溫盛然開了口:“……姐姐?”

“嗯。”黎瑜道,“她今天晚上的會議取消了,要去一個party,問我去不去。”

“那你為什麽對姐姐這麽兇?”溫盛然有些遲鈍地問。

黎瑜頓了頓。

他當然不能告訴溫盛然。

那是因為黎瑾聽說了溫盛然在他那裏之後,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別做渣男,記得戴套。”

“因為她喝多了,腦子不正常。”他道。

溫盛然:“……喔。”

這句話說完,客廳裏就陷入了短暫的寂靜。

片刻後,還是黎瑜先開了口:“餓不餓,要不要吃點兒什麽?”

溫盛然頓了頓:“有什麽?”

黎瑜思忖了一下:“冰箱裏有酸奶、小蛋糕,還有明珩帶回來的甜點。”

“還有一些食材。”他道,“如果你特別餓,我可以給你做點面,中式湯面和意面都行。”

溫盛然猶豫了一下,下了個單:“要小蛋糕。”

“不行。”黎瑜道。

溫盛然瞪圓了眼睛,擡眼看他。

“我現在很生氣。”黎瑜看着他,很平靜,“所以你要吃的,我不想給你。”

溫盛然:“……”

黎瑜以為他會像以前那樣,憤怒而大聲地反駁“哥哥你是不是又欺負我”,但是他沒有。

就像車上,他死活不願意稱呼從前的稱呼那樣,他沉默了一瞬,什麽都沒有說。

“那你給我酸奶吧。”他小聲道,“我最不想喝酸奶,你給我那個。”

至于湯面和意面,那太麻煩了。

片刻後。

溫盛然的面前放了一塊精致玲珑的小蛋糕。

他最喜歡的巧克力味。

溫盛然看着蛋糕,頓了頓,還是忍不住開了口:“哥哥,你好幼稚。”

話是這麽說。

但是他還是拿起了勺子,舀了一勺蛋糕。

冰的,也是甜的。

吃完,他站起身,把盤子扔進了廚房的垃圾桶。

廚房沒有開燈。

很黑。

扔完盤子,他在廚房裏站了一會兒,看到了窗戶外的那輪清冷的月亮。

他出着神。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在看什麽。”黎瑜的聲音響起來。

“在看。”溫盛然道,他頓了頓,突然笑了笑,“在看哥哥。”

黎瑜怔了怔。

“哥哥不知道嗎。”溫盛然垂了眼眸,“很多人說你像月亮啊,就是……”

他比劃,“白月光,可望而不可即的那種。”

黎瑜:“……”

“有點中二。”他評價。

“我不覺得。”溫盛然搖了搖頭。

在他的眼中。

用月亮來形容黎瑜再合适不過。

幹淨,清冷,舉世無雙。

他怔怔地看了一會兒,嘴裏還殘留着巧克力的甜味。

看着看着,他突然察覺到了什麽,轉過身,看到了黎瑜看他的目光。

那雙眼裏……

沒有月亮,只有他的倒影。

溫盛然閉了閉眼。

他突然踮起腳,親上了黎瑜的嘴唇。

只是一瞬。

對方先是怔了一怔,但是他們親吻了不止一次,溫盛然早就變得很熟練,他先是碰了碰黎瑜的唇,然後,企圖撬開對方的唇齒。

很快,alpha就被面前的omega撩撥得反客為主。

他摟住溫盛然的腰,深深地在omega的口中攻城略地。

黑暗的廚房裏充斥着喘息聲和輕微的水聲。

再理智的人,免不了受情緒的影響。

黎瑜今天既生氣于溫琰的糊塗,又心疼溫盛然,同時還生氣于他一直在受溫帆和易誠的糾纏,卻什麽都沒透露給他。

幾縷情緒相影響,他的心頭少有地憋了一股火。

只是他知道,相較于他的情緒,溫盛然更需要照顧和安撫,他才勉強忍耐。

眼下,這股無處發洩的情緒盡數在這個溫盛然主動送上來的吻中被釋放,等到兩人回過神,溫盛然的腰已經抵上了身後的大理石臺。

黎瑜的手放在omega的腰際。

寬松的睡衣擋不住omega纖細的腰線。

現在還只是勉強紳士的姿勢,但是黎瑜知道,再親下去,就是烈火燎原般的不可抑制。

他深吸了一口氣,替溫盛然理了理額角的碎發。

一句“回客廳吧”還沒出口,omega就重新扯住了他的領子,吻住了他。

與此同時,他抓住了黎瑜的小臂,放到了自己的領口。

alpha猛然擡起了眼。

“可以的。”omega的聲音很小,因為親吻而變得有些軟糯含糊,“……哥哥,可以的。”

alpha沒有動。

他看着面前的omega。

月光下,對方的眼神迷茫而渙散,含着一點點□□,沒什麽焦距。

黎瑜頓了頓,稍稍松開了他一些。

他低聲開了口:

“寶寶。”

溫盛然看着他,回過了神,眼睫顫了顫。

“我跟他沒做過。”他低聲道。

黎瑜喉嚨發緊。

“沒做過,也沒親過。”溫盛然看着他,聲音很輕,帶着些惶急,“哥哥,真的……”

“溫盛然。”黎瑜深吸了一口氣,“你冷靜一點。”

omega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片刻後,他開了口:

“對不起。”

“我有點情緒失控。”他深吸了一口氣,別開了眼,“我先……”

黎瑜拽住了他。

omega的腳步僵在了原地。

然後,他任由alpha把自己攏進了懷裏。

溫盛然的臉被他按在脖頸裏,他閉上了眼。

然後,溫熱的液體從他眼裏流了出來,濡濕了黎瑜肩頸處的襯衫。

作者有話要說:

是誰在,生死時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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