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誓言

豔無雙側頭看過來,黑白分明的眸子裏乍一看平靜無波,細一品卻又像是暗藏洶湧的壓抑。

“真的在氣我昨天未到?”趙齊仁心中驚訝,面上卻表情不變,小心翼翼地自動解釋道,“昨天是你的及笄大禮,我作為你的未婚夫按規矩自是不能到場。更何況,兩日之後就是我們大婚的日子,按禮數來說,這成親前的一個月我們都是不能見面的。”

“昨天祖母突然過世,于情,我應該來,更應該在得到消息的時候第一時間就趕過來。可是,這于禮不合。你也知道,我趙家在無雙城立足上百年,素來以禮教嚴謹著稱。今日前來也是我向族內的各個長輩們依次請示過以後才獲準出行的,而我堅持要來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希望祖母泉下有知,我趙齊仁一定不負豔無雙。”

豔無雙掀開茶蓋,抿一口涼卻的茶水,冰冷入心。

“小姐,換杯熱的吧。”再度回來的孫姨從後門進來,趕緊為豔無雙換下了端着不放的冷茶。

豔無雙卻沒有接過熱茶,任孫姨将茶碗放在了桌幾上。

“無雙,你就別氣了。”趙齊仁捧着熱茶用來暖手,“這大冷天氣的,我又為了你不顧禮數地登門祭拜,你就別斤斤計較了。”

聲音聽起來極度綿軟,态度看起來也是分外誠懇,輕輕蹙起的眉頭更是可憐與乞求兼備。

豔無雙直盯着他默不作聲,想,如果他不是急着用熱茶暖手,應該更有說服性。

“無雙——”趙齊仁伸手搭在鄰座豔無雙的手腕上,“別氣了,好不好?你看你臉色白的?剛才還聽老孫頭說你昨天哭昏了過去今早才醒來,現在好些了嗎?吃過早飯了嗎?”

豔無雙的視線落在腕間的衣袖上,他的五指纖細而筆直,簡直不輸于她身為女子的手,或者說有過之而無不及。她的手常年撥算珠,指腹間的繭子即使有修剪仍舊邊緣發黃發硬。而他,只拿毛筆,卻因姿态良好而沒有生出一點怪異。

這雙手,第一次學寫字,為她,寫的是“豔無雙”;同樣,這雙手最後一次寫字,還是為她,寫下的卻是“休書”。

“讓趙大少爺挂心了。”豔無雙狀似無意地撤回衣袖,這是為祖母穿的孝衣,弄髒了不好。

“什麽趙大少爺?”趙齊仁嗔怪地看過來,“還在生氣是不是?連齊仁都不肯再喚一聲了?”說着,伸長手臂就欲攀上豔無雙的肩膀。

豔無雙飄然站起,走向靈柩,“趙少爺剛才所言極是,這禮數什麽的還是應該要注意的。”

紙錢一串串地扔進銅盆,黑煙不斷,氣味刺鼻。

豔無雙認直跪下,“祖母在世時,雖已經三年不管事,但對我也是頗多庇佑。縱使無雙在外頻頻為豔氏引發不良話題,祖母也不聞不問,永遠站在無雙這一邊。如今祖母一朝離去,徒留一個豔氏給無雙,無雙如果不規範自己的言行,如何對得起祖母的厚愛?”

旁邊趙齊仁同樣跪下,豔無雙看也沒看他,“昨日一昏,無雙突然明白,過去是無雙仗着祖母的庇佑太過肆意妄為了。是無雙的錯,無雙今日醒來已經決定要改。剛才趙大少爺一番言辭也是合情合理,無雙深表贊同。”

落到身上的目光不用回看就能清楚感受到深深的疑惑與難以置信,豔無雙低眉順目,平靜地看不出一絲意氣用事,“趙大少爺還是請回吧,無雙不願意因為祖母的事就害趙大少爺背負不守禮教的指責。”

她在趕他走?!

趙齊仁這回徹底驚呆了,原本想跪下來說些好話的開口姿态如今只剩傻傻地張着了,但一肚子早已準備好的話卻是怎麽也說不出來。

大約一個月前,為了準備成親禮,他和她曾見過最後一面,那時她一見到他就雙腮泛紅。同去的嫡妹清雅不只一次借此調笑未來的嫂嫂,明明無雙城盡傳豔無雙為人強勢作風生猛,為什麽一碰到哥哥就完全變了樣?他暗中得意地想起,因為三年前的一場意外,她甚至把曾經的最愛七七都關到了後院再不喚出。

一月不見,他謹遵其禮。她則不管不顧地幾次差人請他見面,如果不是他數次拿書信交于招福傳遞安撫,她怎麽可能忍得了一個月不見他?

今天,他來之前母親直接囑咐她,兩日之後的成親禮不變,趙家長輩允他棄紅披白迎娶,允他以孫婿的身份為過世的趙老夫人三年潔身守孝。聽此,他自是高興異常,一路馬不停蹄,從西城到東城,他一心念的是如果無雙得知此消息,那麽她因祖母過世而悲傷的心情也能好一些吧?

誰知,一進院,先是看到了三年後再次出現的七七,再就看到了七七已經造成的破壞,還有她,豔無雙,一沒有笑臉迎接二沒有羞澀紅腮。

他先是驚訝,随後理解,家中突然遭此巨變,性格一時反常也在情理之中。于是,他裝作不知直接進門,誰知幾番對話下來,他居然連一聲“齊仁”也沒有聽到,更是在現在聽到了請他出門的逐客令。

這如何不讓他疑惑兼難以接受!他自認為自己的解釋合情合理,态度也柔軟得非常得當。那麽,到底是為什麽?

“無雙——”趙齊仁再度放柔聲音,“你因為昨天我沒有到的事情而賭氣進而生氣,我不怪你。可是這祖母的奠禮,我卻是一定要為你守的。而且不只今天,包括明天的出殡,我也一樣願意以豔氏孫婿的身份為祖母扛棺。”

豔無雙忽然歪頭看過去,趙齊仁心中一喜,連忙接着說道,“兩日後的成親禮也不變,無論你豔無雙如何被外人傳成命硬克親的命數,我趙齊仁一樣會迎娶進門。”

趙齊仁豎起三指舉到頭側,認真地向靈柩起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趙齊仁,在祖母棺前起誓,只要無雙依約嫁我,我願意為她一生一世一雙人,此生永不負。”

豔無雙眼眶濕潤。

趙齊仁轉向她,字字鄭重,“只要無雙嫁我,趙齊仁願意為祖母三年潔身守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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