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1)

“哥哥?”林少将輕聲反問:“路上認識的哥哥?”

顏布布驚恐地盯着他,點了點頭。

封琛突然在一旁開口:“我前段時間生病了,在街邊遇到了他,他給我找了些吃的,還有藥,我病好後,幹脆就把他帶上了。”

“是嗎?”林少将依舊鉗着顏布布下巴,看也沒看封琛一眼。

顏布布僵硬地仰着頭:“是,是的。”

“那你給我詳細說說。”

“我給哥哥找的藥,還,還是踩着死人去的,又找了面包,有人,有人想搶,我沒讓,那人,那人剛才我看見了,他也住在這兒,還,還對我做鬼臉。”

顏布布雖然說得結結巴巴,但是大概意思表達清楚了。林少将沉默片刻後,松開他的下巴,慢慢直起身,眼神依舊冰冷,一只手卻伸進了衣兜。

封琛看見他這個動作,瞳孔驟縮,臉色唰地變得慘白,右手也不動聲色地探向腰後。

但下一秒,林少将卻從兜裏掏出一根棒棒糖,遞到了顏布布面前:“拿着。”

顏布布機械地接過棒棒糖,也沒有道謝,就那麽木木地站着。

林少将又轉向了封琛:“按說晚上十一點必須回房,但你們剛進地下城,今晚可以給你們破個例,先去洗澡,把身上洗幹淨,別把地面的病菌帶下來。”

封琛的手已經放回原位,點了點頭。林少将這才轉身,帶着一衆士兵往遠處走去。

“咳咳……那咱們繼續吧,去你們的房間。”吳優從頭到尾沒吭聲,一直貼着牆邊,直到現在才出聲:“這位是林少将,現在是地下安置點軍銜最高的長官,管理着整個安置點。”

顏布布還愣愣地舉着棒棒糖,封琛接過來剝掉那層彩紙,重新塞回他手心:“走吧。”

滴——

又是一聲長長的鈴聲,方才那些雜亂的關門聲和腳步聲都盡數消失,所有人已經回到了各自房中。

三人走到筆直走廊開始彎曲的地方,吳優停下腳,掏出一把房卡,打開了旁邊寫着C68的房門。

“這就是你們兩人的房間。”吳優沒有進門,只伸手按亮了電燈。

封琛正要往裏走,吳優攔住他:“當心點,床在門口。”

顏布布也鑽前來,和封琛一起打量着這間房。

房間內極其狹小,空間逼仄,讓顏布布想起家裏樓梯下的雜物間。陳設也很簡單,僅僅只有一架單人床和一張矮櫃。而且這間房是三角形,尖頭部分挂着張塑料簾,半露出後面的馬桶,而那單人床只能橫擺在空間稍大的門口。

“這間房就你們住了,雖然不大,但你們就倆半大孩子,也住不了大屋子。何況咱們又不是耗子,地下城終歸住不了多久,等到夏天過去氣溫沒有那麽熱,西聯軍也把地面收拾出來了,咱們還要上去的。”

吳優指着門口的床:“雖然門被它擋住了,可你們倆要爬過去也很簡單。這房子不能讓年紀大的人來住,只有你倆合适。”

“好的。”

封琛并不介意屋子小,也不介意門被擋住,現在只要有個容身之處就很好了。

吳優拍了拍他的肩:“懂事!”

看看周圍沒人,他又低聲道:“我是看你倆孩子不容易,才把這房給了你們。像你們這種情況都會去住八人間,和別人擠在一起,每人每月房租還要十個信用點。那種單獨的大房間,因為月租太貴了,要每月五十個信用點,只有拖家帶口的人才會去住。你們這間房雖然小,每個月卻只需要二十信用點,和住八人間的花費其實是一樣的。”

“謝謝叔。”封琛道。

顏布布也跟着脆生生道謝:“謝謝叔。”

“這個月是免費住,以後每月要繳納房租。”吳優把房卡交給封琛,“你倆連個行李也沒有,那邊庫房裏有些生活用品,都是地震時刨出來的,西聯軍用不着,就扔在了那裏,你和我一起去選點必備的。”

兩人便跟着他,先去庫房拿東西。

所謂的庫房也就是個大房間,裏面堆放着雜七雜八的物品,應該是西聯軍從那些垮塌的超市裏搬進來的。

封琛拿了一個塑料盆,一個開水壺,兩個不鏽鋼飯盒,兩把牙刷、漱口杯和香皂牙膏。臨出門時,吳優又丢了瓶沐浴露,洗衣粉,還有條嶄新的浴巾在他盆裏。

雖然這些東西在平常都不值錢,但地震摧毀了整座城市,恢複工業不知道還要多久,哪怕是一塊普通通通的香皂,以後也只會越來越珍貴。

封琛清楚吳優的确在照顧他倆,便再次道了謝。

“沒事。”吳優在顏布布的腦袋上揉了幾下,突然笑了聲:“我兒子和他一樣,頭發也是天然卷。好看。”

走出庫房,吳優繼續叮囑:“往前走就是澡堂,剛才林少将吩咐了,你們要先洗個澡才行,有帶着幹淨衣服嗎?”

“有。”

“髒衣服就順手洗了,晾在澡堂旁,那裏有通風口,衣服很快就能幹。洗完澡就回房,不要到處逛,免得被巡邏的人抓住。對了,水房就在澡堂隔壁,記得打水。”

“知道了,謝謝叔。”

兩人回到C68,封琛從床上翻了過去,剛想去拎顏布布,發現他已經從床底鑽了進來。

這房間雖然小,但很幹淨,顯然以前還沒住過人。封琛摸了下灰白色的牆壁,發現這使用的是種特殊材料,既能防水抗震,也能有效隔斷冷熱空氣。看來以前東西聯軍合力修建地下城時,也着實花費了不少功夫。

三角形的夾角處有個小櫃子,封琛取下背包,将裏面的一些物品放進去,顏布布這時候蹭過來,在他身旁蹲下,舉着樣東西遞到他嘴邊:“少爺,給你吃。”

封琛低頭看了眼,是那根棒棒糖。

“你沒吃嗎?”

顏布布說:“沒吃,我一直拿在手上的。”

封琛繼續收拾東西:“你吃吧,我不喜歡吃糖。”

顏布布這才将糖放進嘴,吮了幾下後,驚喜地笑了聲:“哈,草莓味的。”

封琛視線瞥過他,突然頓住了。

“你牙齒呢?什麽時候又少了一顆?”

顏布布原本門牙處只有一個豁口,現在兩顆門牙都不翼而飛,豁口擴大成了一個洞。

他伸手去摸,被封琛将手腕抓住:“別亂摸,手這麽髒。”

“什麽時候掉的?”封琛問。

顏布布用舌頭頂了頂,回憶道:“剛才還在上面的時候,有人抓着我,我咬了他一口,好像就磕掉了。”

“那牙呢?”封琛問。

顏布布一臉茫然和他對視着,片刻後啊了一聲:“你提着我跑的時候,我覺得嘴裏有東西,就吞下去了。”

封琛沒有再問牙齒的事,起身在房內搜尋可以藏下密碼盒的地方。

密碼盒總不能時刻背在身上,放在櫃子裏也不安全,可這狹小的房子一覽無餘,除了這個櫃子,便是那架金屬床。

最後他還是想了個辦法,從工具盒裏找出貼帶,将密碼盒貼在了床底最裏的地方。只要別人不像顏布布一樣進屋子要鑽床腳,就不會發現貼在那兒的密碼盒。

收好貼帶卷,封琛端上裝着兩人換洗衣服的塑料盆,說:“走吧,去洗澡了。”

他走到床邊,正要翻過去,卻發現顏布布還蹲在地上沒動,叼着那根棒棒糖,一臉的失魂落魄。

“走啊。”

顏布布惶惶然看向他:“少爺,我會不會……”

“不會,只是吞了顆牙而已。”封琛知道他在擔憂什麽。

“可是……”

“我吞過,現在還站在這兒。”封琛面不改色地撒謊。

顏布布終于露出釋然的神情,呼出一口氣:“走走走,洗澡去。”

他走到床邊,正要往下面鑽,被坐在床上的封琛伸手擋住了。

封琛眼眸沉沉地看着他:“煩人精,你應該叫我什麽?”

顏布布剛要開口,又想到了什麽,把那聲少爺咽了下去,目光左右飄忽:“那,那要叫什麽呀?”

“你說呢?”

顏布布小聲問:“是,是哥哥嗎?”

封琛看着他那雙轉來轉去的大眼睛,收回手道:“記住了,以後就叫我哥哥,不要再叫我少爺,哪怕私下叫叫也不行,免得改不了口。”

“哥哥,哥哥……”顏布布喃喃地念了兩聲,擡頭對着封琛露出個笑,笑得眉眼彎彎的:“好的,哥哥。”

封琛又問:“剛才林少将問你的時候,為什麽突然改口叫我哥哥?”

“啊……我只是覺得,我們在他們面前名字都不敢說真的,那肯定其他也都不能說真的。”顏布布有些忐忑地問:“那我剛才叫錯了嗎?”

“沒有。”封琛肯定道。

顏布布松了口氣,說:“嗯,我就知道。”

“走吧。”封琛翻過了床,顏布布跟着鑽過床底,看見那個吊在床底的密碼盒,嘻嘻笑了聲:“嘿,大蜂巢裏的小蜂巢。”

關燈關門,兩人走在空蕩蕩的走廊上。四周一片安靜,沒有風也沒有大自然的雜音,只偶爾聽到某間房傳出一兩聲嬰兒啼哭。

探照燈光束從穹頂落下,不時掃過蜂巢外的地面,映出那些冷冰冰的鋼鐵支架。

蜂巢是個大的橢圓體,澡堂在被擋住視線的弧形一端。順着逐漸內彎的走廊往前,已經能看見走廊頂上寫着澡堂兩個字,封琛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就在前方的鐵質圍欄上,竟然站立着一只通體漆黑的鳥,看體型像是兀鹫。它和黑夜融為了一體,若不是一晃而過的探照燈,根本看不見。

可地下城怎麽可能出現活的鳥,難道是一個雕塑?

封琛正這樣想着,那兀鹫卻調轉頭,目光落在他和顏布布身上。

居然是活的!

明明它只是一只鳥,視線卻冰涼刺骨,封琛被它這樣直直盯着,心裏升起股奇怪的感覺,似乎有人正透過它的眼睛,打量着自己和顏布布。

顏布布見他停下沒動,也跟着看向前方,又轉回頭:“哥哥,你在看什麽?”

他話音剛落,封琛便感覺到兀鹫的視線變了,更加冰冷,還增添了幾分審視的意味。

它能聽懂顏布布的話。

“沒什麽,鞋帶松了。”封琛平靜地說。

“哥哥,要我給你系嗎?”

“我自己來。”

封琛将盆子擱在地上,蹲下身系鞋帶,那只兀鹫撲閃着翅膀,飛到他身旁落下。

他餘光能瞥見兀鹫兩只嶙峋的爪子,明明這麽近的距離,顏布布卻依舊視若無睹,将兩只漱口杯拎在手裏,嘴裏絮絮叨叨:“我幫哥哥拿漱口杯,我幫哥哥拿牙刷,我幫哥哥拿牙膏……”

自剛才封琛讓他改口後,他就每句話必帶個哥哥。

封琛系好鞋帶,若無其事地端起盆子,牽起顏布布的手:“走了,洗澡去,洗完就回房睡覺。”

他目不斜視地往前走,向左拐進澡堂,這過程裏沒有再看兀鹫一眼。進了澡堂,外面傳來撲簌簌的翅膀聲,那只兀鹫應該已經飛走了。

男澡堂很大,燈光卻不怎麽亮,一排小小的隔間,每間前方挂着張塑料簾。

封琛讓顏布布進了一間,替他打開了熱水噴頭,自己便去了隔壁。那個裝着沐浴露的盆子就放在兩間相連處,這樣兩人都能伸手拿到。

他好久沒有洗過這樣的熱水澡了,仰頭閉上眼,任由熱水沖刷着身體,腦子裏卻在回想剛才那一幕。

阿戴的蛇,黑獅,兀鹫,顏布布都看不見,這點是毋庸置疑的。

關鍵在于其他人能不能看見?這究竟是顏布布的問題,還是自己的問題?

雖然不能去問別人,但封琛更傾向于這是自己的問題,不然阿戴當時也不會說出那樣的話。

你和我是同類……

同類……

“哥哥。”顏布布突然出聲,打斷了封琛的思緒。

“怎麽?”

“沒事,就是叫叫你。”

封琛擠了團沐浴露在身上,繼續陷入沉思:這些詭谲的動物,都是怎麽出現的呢?那只黑獅在救了他後便消失,再也沒有出現過,那還能見到它嗎?

“哥哥。”顏布布又在隔壁叫他。

封琛這次不想理他,便沒有做聲。

“哥哥,哥哥。”顏布布開始不斷叫他,聲音也逐漸變得緊張。

封琛被叫得不耐煩,正想回一句,就聽到啪嗒啪嗒的腳步聲,顏布布已經從隔壁跑了過來。

隔間門口的塑料簾,被一只滿是泡沫的小手撩開一角,封琛趕緊将簾子一把按住:“幹什麽啊?”

“啊,原來你還在啊。”

封琛沒好氣地問:“我不在還能去哪兒?快回旁邊去。”

顏布布卻站在外面沒動,握着簾子的手也沒有松開。

“站在外面做什麽?這才幾分鐘,你澡就洗完了嗎?”封琛皺起了眉頭。

顏布布小心翼翼的聲音響起:“哥哥,那個,我能不能和你一起洗澡啊?”

“不能。”

“我給你搓背。”

“不需要!”

顏布布眼珠子一轉:“我不占多少地方,就站個角落。”

“不行!”

“可是,可是……”

“都說了我不會走。”

“不是,哎,反正我害怕,讓我進來吧。”顏布布開始強行往裏鑽。

封琛從打記事起,就沒和人一起洗過澡,慌忙伸手去擋。但顏布布身上滿是泡沫,魚一般滑不留手,差點就從簾子縫隙鑽了進來。

“行行行,你回去洗澡,随便你叫我,不管叫多少聲,我都答應。”封琛只得狼狽地道。

顏布布這才回去了隔壁。

空蕩蕩的公共男澡堂裏,便不斷回響着兩人的聲音。

“哥哥。”

“嗯。”

“哥哥,你覺得香皂好聞,還是沐浴露好聞?”

“嗯。”

“好多泡泡啊,哈哈哈。”

“嗯。”

“這個棒棒糖好好吃。”

“嗯……你居然還沒吃完?還在邊洗澡邊吃?”

“是啊,我舍不得咬碎。”

封琛沉默半瞬,問道:“你就沒嘗到頭上沖下去的香皂水?”

顏布布說:“嘗到了一點點,苦苦的。”

封琛立即擡手拍了下隔間壁,厲聲道:“要麽就把糖扔了,要麽就馬上吃完,吃掉後刷牙,再繼續洗澡。”

“知道了。”

隔壁響起嘎吱嘎吱的嚼糖聲。

洗完澡,顏布布又換上了一套從時裝城裏帶出來的新衣服,黃色T恤和背帶褲。封琛也穿了套新的,上身是灰色T恤,下面套着黑色長褲。

在顏布布對着胸前的比努努圖案贊不絕口時,封琛便将兩人換下來的髒衣服扔進盆,端去外間的洗衣臺。

這間水房依舊空空蕩蕩,只是洗衣臺後面的牆上,嵌着四個巨大的風輪,發出嗡嗡的轉動聲。

風輪前面牽着幾根鐵絲,上面挂了十來件衣服,看樣子已經幹了,被氣流帶得左右晃動。

封琛在盆裏放了洗衣粉,開始洗衣服。他的頭發長長了些,有幾根濕漉漉地搭在眼上,把他身上的冷淡氣質削弱了些,多了幾分柔軟。

“哥哥,怎麽能讓你洗衣服呢?我是伺候你的呀,讓我來洗呀。”顏布布表情誇張地叫道,并開始挽衣袖。

封琛用力揉搓着衣服,抿着唇不吭聲,看也不看他。

顏布布觀察着他的神情,又湊近了些:“我現在不會洗,但是以後肯定會的,以後就讓我來伺候你,好不好?”

封琛将搓好的T恤放在水龍頭下,又拿起條褲子開始搓。

——那是條墨藍色的男童背帶褲,褲腿上糊滿了泥土。

“哥哥,我可太喜歡你了,你為什麽就這麽好呢?”顏布布滿臉讨好,聲音軟得像是摻了蜜。

原本還面無表情的封琛,突然就皺起了眉,擡起胳膊肘将他頂遠了些:“閉嘴,肉麻死了,你再說一個字,這些衣服就自己洗。”

顏布布讪讪閉上了嘴,開始打量這個房間,視線落在牆壁上方那四個風輪上,不免好奇起來。

“哥哥,那是電風扇嗎?”

“不是。“

顏布布追問:“那是什麽?”

“空氣置換器,地下城如果沒有這個裝置,就沒有新鮮空氣。”

封琛也回頭看了牆上那排空氣置換器一眼。

地下城規模宏大,光這四個空氣置換器是肯定不夠的,想必很多地方都安裝了,然後使用共同的管道,源源不絕地往地下城輸入新鮮空氣。

封琛繼續洗衣服,顏布布只盯着那四個風輪。

扇葉飛速旋轉,從邊緣可以看到裏面深黑一片,似乎極深極遠的黑暗深處,蟄伏着某種未知的危險。

顏布布突然心生恐懼,後背爬上一層寒意,連忙轉開視線,抓住了旁邊的封琛。

封琛洗完衣服,擰幹抖散,去挂在風輪前的鐵絲上,這裏有循環氣流,明天早上就可以來收衣服。

顏布布有些怕那風輪,不敢靠近,但又怕封琛會被風卷進去,便也跟在後面,兩手抓緊他衣角,兩腳在地上紮成馬步。

“松手,我衣服都被你扯變形了。”封琛将一條褲子搭上鐵絲,低聲喝道。

顏布布卻怎麽也不松手:“就抓一會兒,一會兒就行。”

封琛沒辦法,只得就着這個拽緊衣服的姿勢,拖着身後的顏布布,晾完所有衣服。

時間不早了,封琛在旁邊的開水器上打了壺開水,兩人便回到C68房間。

屋子裏雖然只有一架單人床,但完全可以睡下他們兩人。單人床上鋪着灰色的床單,但是沒有被子,幸好封琛将中巴校車上的絨毯也帶來了,從背包裏扯出來,和顏布布一人一條。

雖然這床有些硬,但顏布布已經好久沒睡過床了,飛速将自己扒得只剩條小褲衩,裹上絨毯,很興奮地翻來翻去。

封琛端着兩只飯盒,将裏面的開水來回倒,等水溫涼下來,遞給顏布布一只:“喝點水。”

“啊,喝水啊……算了,我不喝。”顏布布搖頭。

封琛便自己喝,卻見顏布布一直盯着他,便再次将另一只飯盒遞了上去。

顏布布神情有些猶豫,用舌頭舔舔幹澀的嘴皮,還是坐起身,接過了飯盒,開始大口喝水。

等他喝完後,封琛放好空飯盒,啪地關掉燈,躺在了他身邊。

這屋子裏沒有窗戶,關燈後就漆黑一片,只有側面牆上的小型換氣裝置,靜靜往裏吹着風。

封琛閉上眼,雙手交疊放在胸前,顏布布将一只腳從絨毯裏伸出來,搭在他腿上。

封琛拿起那只腳,扔開,收回手繼續睡。

片刻後,顏布布的手又伸了過來,搭在他手背上,還很輕地撓着他手背。

“好好睡覺不行?”封琛忍無可忍地喝道。

顏布布小聲說:“哥哥,你捏下我耳朵吧。”

“捏耳朵幹嘛?”

顏布布說:“我睡覺的時候,媽媽都會捏我耳朵,不然我會睡不着。”

封琛沉默片刻:“這段時間沒捏你耳朵,我看你也睡得很香。”

顏布布說:“那是我們沒睡在一起啊,睡在一起的話,你不捏我耳朵,我就睡不着。”

封琛将他那只手扔開:“快睡,再動來動去的話,自己就去地上睡。”

他冷冷的威懾起了作用,顏布布收回手,開始老實睡覺,很快就打起了小呼嚕。

困倦如潮水般湧來,封琛收起紛亂的思緒,也跟着睡了過去。

……

當封琛在睡夢中睜開眼,發現自己再次置身在那片雪原時,心裏沒有半分意外。他波瀾不驚地站起身,徑直走向雪地裏的那個大蠶繭。

還沒接近,他便透過那磨砂玻璃般的繭殼,看見裏面的黑影。

黑影輪廓比上次見着的更加清晰,明顯地顯出了身軀和頭部,還有……還有蜷縮的爪子和身後的尾巴。

封琛走上前,發現繭殼上布滿細紋,像是小雞用尖嘴輕輕地啄,在蛋殼上啄出來一道道裂痕。

他将手覆上那略帶彈性的殼,注視着裏面的黑影,目光順着那輪廓移動。

電光石火間,腦子裏突然閃出過念頭。

——這黑影,像是曾經在空中接住他的黑獅。

蛋殼下傳出的搏動,比以往都要有力,和他的心髒一起跳動着。他閉上眼,靜靜感受,能感受到黑獅正處在休眠中,像是疲累過後的自我調節。

難道黑獅并沒有完全長成,之所以能在他墜樓時淩空接住,是它在那瞬間強行沖破束縛而出,現在重新回到繭內,還要進行一段時間的生長修複?

封琛看向其中一條最粗的裂縫,想剝開那處繭殼,看一看裏面的情況,可這個意識才形成,腦中就嗡地一聲,像是被一把悶錘重重敲擊,突然天昏地旋……

封琛猛地睜開眼,眼前是一片漆黑,耳朵裏還有未曾散盡的嗡嗡聲。

他伸手在周圍摸索,摸到一個熱烘烘的小身體,才慢慢回過神,想起自己還睡在蜂巢的房間裏,旁邊躺着的是顏布布。

而剛才那個大蠶繭,以及蠶繭裏的黑獅,都像只是一場夢而已。

封琛卻知道這不是夢,黑獅必定以某種形态存在于他身體中,正在靜靜休眠。

那會是在哪兒呢?

他摸摸自己胸口,不可能。再摸摸腹部,也不太像。

最後手指停留在額頭上時,頓住了。

……會是在這兒嗎?

不知哪裏傳來吵鬧聲,像是一對夫妻在吵架,伴着摔砸東西的砰砰巨響。走廊很快響起腳步聲,一隊西聯軍踢開了某扇房門,那些吵鬧聲也戛然而止。

四周又安靜下來,黑夜濃稠得像是化不開的岩漿,封琛收回摸着額頭的手指,茫然地眨着眼睛,突然有些分不清,剛才那風雪之地和眼前這片黑夜,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

“……再吃一個。”顏布布突然翻了個身,一邊呓語,一邊将腦袋埋進封琛懷裏。

封琛頸側感受到他溫熱的鼻息,這才有了一些真實感,便也沒有将人推開,就這樣緊挨着,閉上眼開始睡覺。

第二天,封琛照例很早就醒了,顏布布還在睡,手腳都纏在他身上。

他扒開顏布布,在他不滿的咕嚕聲中起床,去洗衣臺那裏漱口洗臉,再把那些已經吹幹的衣物收了。

他回來時,顏布布已經調整了睡姿,兩手并在腿側,躺得規規矩矩的,絨毯蓋着臉,只從上方露出一從蓬亂的卷發。

封琛伸手去拉那條絨毯,不想他卻突然擡手,将浴巾壓得死死的。

“幹什麽?醒了也不起來?”封琛問。

顏布布按着絨毯一言不發。

封琛看了下時間,七點整,快到吳優所說的早餐時間,便推了推他:“別賴着了,起來準備吃早餐。”

顏布布的頭在絨毯下左右搖晃,悶悶的聲音傳出來:“我不餓,不想吃。”

他倆昨天都沒正經吃過一頓飯,怎麽會不餓呢?封琛懷疑顏布布生病了,伸手去摸他露在外面的額頭,感覺掌心下的體溫很正常。

安靜中,傳來兩聲咕咕響,是顏布布的肚子在叫。

“起來。”封琛命令道。

“我不起來,我不吃。”

封琛沉默地看了他片刻,突然伸手将那絨毯扯下,顏布布伸手去抓,卻抓了個空。

他倏地擡眼看向封琛,那雙眼裏全是緊張和慌亂。

封琛冷冷地問:“為什麽不起床?又在撒起床氣?”

顏布布嗫嚅着嘴唇,像是在說什麽,但那聲音蚊子哼哼似的,封琛沒有聽清一個字。

“現在不是以前,也不是在家裏,我們在逃難,沒人會再慣着你的起床氣。”

封琛剛說完這句,便瞧見顏布布的神情變得委屈,嘴巴也跟着癟了兩下。

“你想幹什麽?”封琛警覺地問。

顏布布不眨眼地看着他,那雙大眼裏迅速閃動着水光。

不好!

封琛心頭一凜,将剩下未訓完的話都咽了下去。

以前在家時,顏布布可是見天都要哭鬧一場,哪怕他将門窗緊閉,尖銳的魔音也會鑽進來,連綿不絕,繞梁環繞,非常令人畏懼。

見他好像又要哭,封琛如臨大敵般低聲喝道:“不準哭。”

他如果不說這句,顏布布也許就忍住了,但這句低喝剛出口,顏布布的淚水立即就從眼角滾落,同時閉上眼張開了嘴。

好在他并沒有大聲嚎哭,只發出嗚咽的低音,但就算如此,封琛也頭皮發緊,連忙坐在了床側。

“有話好好說,別哭,把那些傷心都忍住。”

顏布布抽着氣道:“哥,哥哥,我不是,不是故意,不是故意的。”

封琛這時候哪裏敢惹他:“行行行,你不想起來就躺着,別哭就行。”

“我,我不是想,想躺着,我也不是撒起床氣,我是,我是……”

封琛覺察到情況不對,便輕聲問:“你是怎麽了?告訴我。”

片刻後,顏布布才說:“我又,又尿,尿床了。”

封琛一怔,揭開了絨毯,看見顏布布的小褲衩已經濕了,下面的床單也浸染了一團。

“我是想,是想起床的,但是,但是尿尿了。”顏布布抽搭着:“我不該,不該睡前喝水,我錯了,我不該六歲了還尿床。”

封琛這才回過神:“沒事,沒事的。”

“沒,沒事?”顏布布淚眼婆娑地看着他。

“真沒事。”封琛沉聲肯定。

和顏布布的哭鬧相比,尿床真的算不上大事。

顏布布有些愕然,卻也立即收住了哭聲。

封琛去櫃子裏翻找幹淨內褲,顏布布就站起身,将自己剝了個精光,像是顆剝了殼的花生米。

待封琛遞過來內褲,顏布布就要坐下去穿,封琛将人扯到床畔:“坐在這裏。”

床中央已經被尿濕了一大片,不能坐了。

顏布布盡管臉上還挂着淚,已經愛不釋手地摸內褲上的圖案:“咦,這小褲衩上還有小黃鴨,好好看。”

他肚皮上有幾圈小肥肉堆着,肚臍眼都快見不着了,封琛催促道:“快穿,別一直在那兒看。”

顏布布穿好內褲,又喜滋滋地打量自己的T恤:“比努努……”

“快穿!”

顏布布将T恤往頭上套,封琛道:“穿反了。”

他調換好T恤方向,但頭又卡在領口處,封琛不耐煩地伸手,将T恤往下扯,扯得他身體前後晃,頭也沒有露出來。

“哥哥,我耳朵痛。”顏布布整個頭包在衣服下,甕聲甕氣地道。

封琛這才發現他T恤右肩處有兩顆紐扣,趕緊解開,松開了領子。

顏布布的頭鑽了出來,頭上淩亂的卷毛更加蓬松,加上那雙圓眼睛,像是一只獅子狗。

等他慢吞吞地穿好背帶褲後,封琛實在受不了這速度,幹脆蹲下身,往他腳丫上套襪子。

顏布布這個角度只能看見他微皺的眉,便小聲喚了聲:“哥哥。”

封琛沒理他,只拍了下他肉乎乎的腳背:“擡起來點。”

顏布布擡起腳,又說:“我什麽時候才長大啊,我長大了就可以伺候你了。”

饒是封琛再隐忍克制,也實在沒忍住,冷笑着嘁了一聲。

等顏布布起了床,封琛拆下床單,端起盆和洗衣粉去水房,他們只得這一條床單,得趕緊洗幹淨晾着,睡覺時才會幹。

顏布布端着漱口杯跟在後面,好奇地左右張望。

早上的蜂巢很熱鬧,通道裏人來人往,還有幾個大爺大媽,就着手機裏播放的音樂,拿着扇子在跳舞。旁邊洞開的門扇裏,年輕女孩坐在床頭,對着櫃子上的小圓鏡化妝,光着膀子的男人,就伏在房間空地上做俯卧撐進行鍛煉。

顏布布從小住在別墅,還沒見過這樣的場景,覺得既新鮮又好玩。

水房的人不少,但都是打開水或是刷牙洗臉的,洗衣臺那裏倒是空空的沒有人。

封琛将盆放上洗衣臺,垂眸看着盆裏的床單,神情有些複雜。

他維持着這個姿勢好幾分鐘,似是做好了心理建設,慢慢擡起手。

可那只手懸在盆上空,遲疑片刻後,終于又收了回去。

顏布布就在水槽邊刷牙,心虛得都不敢去看他。

封琛擰開水龍頭,對着盆裏的床單不停沖水,足足沖了好幾分鐘,才将洗衣粉倒進去,再轉頭喚顏布布:“過來。”

顏布布乖乖地走了過去。

封琛說:“你将手指伸進去,左右攪拌。”

“怎麽攪拌?”顏布布茫然地問。

封琛說:“見過洗衣機洗衣服嗎?你現在就是洗衣機,往左邊攪幾圈,再往右攪幾圈。”

顏布布明白了,便把漱口杯遞給封琛,自己墊着腳,要伸手去攪拌床單。

“等等。”封琛又喊住他,将他袖子挽得高高的,這才道:“上吧。”

顏布布化身洗衣機,将手伸進盆裏,認真地攪拌床單,嘴裏還發出嗡嗡聲。

封琛眼角餘光瞥到有人在看他們,便低聲道:“你不要做聲。”

“暫停。”顏布布用另只手按了下腦門,擡起頭說:“不做聲就是停電了,洗衣機停電了也沒法洗衣服,不行的。”

他說完這句,再按了下腦門,嘴裏繼續嗡嗡,全身心投入到洗衣機這一角色中。

他制造出來的動靜,惹得那些刷牙洗臉的人都看了過來。封琛覺得臉頰有些燙,便也在顏布布腦門上按了下,用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靜音。”

顏布布果然安靜了,開始默默地攪拌床單。

封琛也沒讓他攪拌多久,覺得差不多了,就将人趕到旁邊,端起盆沖水換水,重新倒入洗衣粉,自己來洗第二遍。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