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林少将說到這兒,對着側方點了下頭,一旁的士兵立即打開投影儀,身後一方白色幕布上出現了一段影像視頻。

視頻裏是片廢墟,鏡頭在不停晃動,顯示拍攝點在一輛履帶車上。鏡頭偶爾切換,可以近距離看見穿着隔溫服的士兵,應該是士兵頭上自帶的記錄儀拍下的。

因為清楚接下來必定會發生些什麽,整個廣場的人都屏息凝神,包括顏布布和旁邊的幾名小孩,也都專心地看着畫面。

履帶車颠簸地行駛在廢墟上,一切看上去很正常。可就在這時,旁邊的磚瓦突然下陷,露出一個空洞,從洞裏飛出條繩索,靈活地纏上履帶車上一名士兵的腰。

“啊——”在那士兵的驚呼聲裏,繩索飛快後縮,卷着他進了洞。

其他士兵這才反應過來,跳下車飛撲到洞旁,視頻鏡頭也跟着腳步搖晃,接着便出現一個漆黑的洞口。

這個洞很深,那名士兵抓住洞口一根橫生的鋼釺,身體還懸在半空。

“救……我……”他仰着頭艱難地求救,腰上那根纏着的繩索卻在收緊,并将他往下方拖拽。

因為鏡頭距離接近,廣場上所有人都看清了,纏在他腰間的并不是什麽繩索,而是一段虬結細長的樹根,根須上還沾着泥土。

“堅持住!”

地面上兩名士兵伸出手去拖他,另外一人抽出匕首俯下身,想去割斷他腰上的樹根。

可那樹根竟然開始向裏收緊,像條鋼絲般,一點點陷入士兵的腰,沒進皮肉中,讓匕首沒法碰到。而那士兵腰間湧出鮮血,嘴裏也在大口噴血,眼看已經不行了。

估計是顧及某些民衆的心理承受能力,視頻在這裏戛然中止,沒有繼續播放,而是切換到了下一段。

下面幾段和這段也差不多,或是路旁突然竄出一群和狼狗差不多大的野貓,叼着一名士兵便往廢墟深處拖,或者是成片的薔薇藤蔓,将整輛履帶車都纏住,慢慢完全包裹……

廣場上的人,有些吓得面如土色,發着抖閉上眼,有些則捂着嘴,眼角已經溢出了淚水。而挖土機鐵臂上坐着的一排小孩兒,更是個個都驚恐萬狀。

顏布布曾經被老虎追過,也在研究所遇到過殺人藤,所以看着這些視頻,已經具有了一定的抗沖擊能力,比其他小孩要鎮定得多。

但盡管如此,他心裏也依然害怕。

“哥哥。”他輕輕喚了聲。

封琛轉過頭,并沒有問顏布布為什麽喊他,只伸出了雙手,将他接到懷裏豎抱着。

視頻播放了幾段便沒有再繼續,銀幕暗了下來。但廣場上的人已經明白,那四百多名士兵的死亡,已不僅僅只是數據,而是表示有着四百多段慘不忍睹的死亡經歷。

就和他們剛才看見的視頻一樣,血腥,殘忍,已經突破人的心裏承受極限。

林少将留給了衆人心理緩沖的時間,沒有立即開口,又過了好幾分鐘後,擴音器裏才傳出他低沉的聲音。

“你們剛才看到的,就是變異後的動植物,對人類具有強烈的攻擊性。不要問我它們是怎麽變異的,因為我也不清楚。”

“你們被西聯軍保護在地下安置點,每日裏只用操心今天的午餐會有什麽菜,晚餐有沒有蘑菇湯。本來沒打算公開這些影像,不管是犧牲還是戰鬥,都是軍人的職責。但現在,我們所有人的情況都非常艱難,已經到了不得不公開這些資料的境地。”

“可能你們總還抱有期望,覺得中心城會派人來救援,或者再堅持兩個月,就能回到地面,而這些令人安心的信息,也是之前我們願意向你們傳達的。”

林少将的聲音越來越沉重:“可是現在,我必須要打破所有人的幻想,讓你們面對殘酷的現實。這場地震,受創的不僅僅是海雲城,而是我們整個埃哈特合衆國,乃至整個星球,所有人類的一場劫難。我們不會等到任何救援,我們只能自救。”

雖然很多人已經清楚這一點,但人群中依然傳出了低低的飲泣聲。

“我們所有的希望,都在開發區的那片溫控園,在那些剛抽穗的玉米和剛成型的土豆裏。可現在西聯軍面臨着一個嚴峻的問題,便是士兵人手遠遠不足。”

林少将說到這裏,目光逐漸淩肅:“那些變異種越來越多,已經到了不得不清理的地步。如果任其發展,我們終有一天連安置點的大門都沒法出,結果就是困死在地下。士兵們沒法既要種植糧食又要清理異種,所以現在,變異種交給西聯軍去對付,但你們,得去溫控園種植糧食。”

林少将話音落下,全場卻沒如開始那般議論紛紛,而是集體陷入了沉默。

這種詭異的安靜維持了兩分鐘後,林少将看了眼身旁的士兵,那士兵立即走上前,大聲道:“我們不光有種植園,還有其他工作,歡迎大家積極報名參與。我們不強迫你們去,一切遵循自願,有願意第一批去的,可以直接來登記處報名。”

他指着旁邊的一張小桌,那桌上立着登記處的小牌,後面坐了名士兵。

議論聲又嗡嗡響起,有人開始小聲交頭接耳。地面那麽殘酷,既然是自願原則,那肯定沒人願意去。

林少将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道理大家都明白,可更明白自己的命只有一條。

士兵繼續道:“因為糧食短缺,所有信用點卡點數清零,重新發放這個月的信用點,總數一百點。”

“什麽?清零?只發放一百點?一百點怎麽吃得夠,那還不活活餓死啊。”

“對啊,雖然缺糧,但不是說土豆馬上出了嗎?為什麽要降低我們的信用點?”

面對此起彼伏的質問聲,士兵顯然早有準備,語氣依舊不慌不忙:“一百點只是基礎點,如果去參加種植養殖,或是其他的重建工作,那每個月可以再獲得五百點。”

封琛聽到這裏,眉心動了動,看來林少将還真有辦法,說是不強迫人參與,卻降低所有人的信用點數,如果想要吃飽飯,那就得去掙信用點。

“五百點?那還不錯啊,可以讓一家人都餓不死了。”

“不錯個屁,你沒看剛才那些視頻,五百就是買你的命。”

“可是有了那五百點,加上每人一百的原始點數,不光自己,老婆孩子都能跟着吃個半飽。”

“要去你就去,我反正不去,我一單身漢,一百點的話,每天只吃一頓,還是能湊合的。”

“只吃一頓也不夠啊,每頓都要五點,三十天要一百五十點,何況還有房租要交。”

顏布布聽得似懂非懂,但從周圍人的議論聲裏,知道接下來的日子會吃不飽,便湊到封琛耳邊輕聲問:“哥哥,我們要挨餓了嗎?”

封琛眉頭緊鎖,抿着唇沒有回答,顏布布又說:“我不怕餓的,我肉多,我把我的飯讓一半給你,只要別把我餓死了就行。”

人聲紛亂中,人群裏突然響起一道蒼老的女聲:“林少将,我已經七十歲了,身體也不好,我倒是想去種地,卻怕反而成了你們的拖累。我家就我和兒媳婦兩人,她現在懷孕五個月,也沒法去種地。可要是不去掙信用點的話,我們倆該怎麽活?”

其他人紛紛應和:“是啊,總不能所有人都去啊,除了老人孕婦,還有那些小孩子該怎麽辦?”

“小孩子有家長,那倒沒什麽問題。”

“但是也有孤兒啊,你看這兩個,他們不就是孤兒嗎?”

周圍人的視線都投向了封琛和顏布布。

顏布布有些不适地縮縮脖子,将臉埋在封琛肩頭。

封琛則平靜地注視着前方,就像他們口中所說的孤兒和自己無關似的。

林少将垂眸看着地面沒有做聲,那名士兵一聲暴喝:“所有人安靜。”

喧嘩聲慢慢平息,士兵沉聲道:“種植園的工作并不重,基本上都由機械代替,只是不能缺少人的操作而已。所以不管是老人還是孕婦,其實完全可以勝任。如果身患重病特別體弱的,可以參與到其他輕松一些的重建工作中。比如我們安置點,需要大量溧石才能保證電力供應,雖然你們腳下踩着的就是溧礦,但溧石必須要靠人力從溧礦裏擇選出來,如果擇出三顆溧石,便能掙五點——”

“憑什麽這些得我們去幹?你們西聯軍是幹嘛的?”人群中突然響起道刺耳的聲音,打斷了士兵的話。

所有人都循聲看去,包括顏布布和封琛。

喊話的是名滿臉桀骜的壯實男人,一身腱子肉把T恤繃得死緊。他嗤笑了一聲後接着道:“哎,合衆國的西聯軍和東聯軍,以前多威風啊,誰不知道你們拿着民衆的錢沒幹正事,就知道鬥得你死我活。現在遇上事了,一個早早溜之大吉,另一個更絕,要把我們弄去送死,還好意思扯什麽軍人的職責。”

他這幾句話說出來,雖然全場沒有一個人敢做聲,但神情裏多多少少都帶着贊同。

“胡說八道!”士兵怒不可遏地喝道:“東聯軍不提,但我們西聯軍保護你們多久了?現在如果還有其他辦法,用得着讓你們去溫控種植園嗎?”

“你們是軍人,保護民衆是你們的天職,而不是讓我們打頭去沖鋒,去送死。”壯漢也毫不退讓。

“你們去溫控園,依舊是由士兵護送,只是需要你們去進行種植工作。”

“呵呵,那你們能保證我們的安全嗎?剛才放的視頻裏,整輛車都被卷走,你們的護送有用嗎?”

其他人也大着膽子大聲附和:“對啊,說是讓我們去種地,可不就是送死嗎?”

“到底你們是軍人還是我們是軍人,早知道當初我就跟着東聯軍走了。”

“東聯軍也不是好玩意兒,他們蛇鼠一窩。”

“現在就是逼着我們去送死,不去的話就餓死。”

士兵氣得臉紅脖子粗,正要繼續說,一直沉默的林少将卻擡手制止了他:“不用争了,沒用。”

林少将視線在衆人臉上緩緩劃過,最後落在那壯漢身上,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他,輕輕吐出三個字:“抓上來。”

幾名士兵倏地沖了過去,揪住那壯漢往方臺上推。那壯漢拼命掙紮,雖然有一身蠻力,卻也不是訓練有素的軍人對手,幾下就被反剪住胳膊,推到了林少将面前。

林少将往旁邊一伸手,一條皮鞭便遞到了他手上。

啪!

鞭子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重重落在壯漢背上,那聲響驚得全場的人都一哆嗦。而壯漢背上的衣服瞬間破裂,多出了一道凸起的血痕。

“軍人?狗屁!都是些混賬王八蛋。少将?只會在我們這些平民面前耍威風。”那壯漢挨了一鞭,雖然痛得額頭上剎時冒出冷汗,性子卻很倔,反而開始大聲開罵。

“把嘴給他堵上。”林少将命令身旁的人,自己開始挽軍裝衣袖。

壯漢的嘴立即就被堵上,他嗚嗚着奮力掙紮,卻被幾名士兵死死地按在地上。

啪!啪!啪!

連接不斷的鞭聲響起,足足響了七八下,直到那壯漢終于沒了聲音才停止。

林少将這才将鞭子扔到一旁,對一旁士兵說:“把他弄去醫療點,讓醫生給他上藥。”

“是。”

全場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震懾住,不敢再發出半分聲音。顏布布一直被封琛抱在懷裏,方才皮鞭每響起一聲,他就忍不住一個哆嗦。

當看到那壯漢滿背是血和傷地被背下去後,他湊到封琛耳邊用氣音道:“西聯軍好壞啊,我們東聯軍不打人的,對吧?”

封琛誠實地回道:“說不準。”

顏布布被這個回答弄得很茫然,他歪着頭想了片刻,繼續輕聲問:“那挨打的是壞人嗎?”

封琛沉吟了下,說:“挨打的并不是壞人,但目前這種情勢下,我支持林少将的做法。”

顏布布這下更加迷惑了,但林少将又在開始講話,他便也沒有接着追問下去。

“現在情勢非常嚴峻,我們海雲城已經到了生死攸關的地步,如果不能集中所有人的力量,僅靠西聯軍這幾千士兵,那麽最後的結局,不光是西聯軍,包括你們,現在在場的所有人,沒有一個人能活下去。”

“還是那句話,沒有誰能置身事外,想活下去的,便找你們的片區負責人報名登記,不參與的,我們也不勉強,每個月會給你發放一百信用點。但有一點,我這個人聽不得半點質疑,誰要是再出聲,就給我滾出安置點。”

林少将說完這通話,沒有再開口,也沒有人敢催促他,全場一萬多人連聲咳嗽都沒有,只靜靜地等着。

“剛才說的是第一件事,現在要講今晚的第二件事。想必你們都已經知道了,這幾天蜂巢有些不平靜,發生了幾起非常殘暴的惡性攻擊事件。”

“我知道你們私下有各種猜測,而現在也沒有繼續隐瞞的必要,所以我決定将這事告訴你們,讓所有人都提高警惕,進入高度戒備狀态。”

他對着身後微微颔首,一名戴着眼鏡,穿着白大褂的年輕醫療官走了上來。

醫療官也沒有拿話筒,直接就在開說,所有人只看見他嘴巴在張合,卻聽不到聲音,一旁的士兵連忙将話筒塞到他手裏。

“——不知名病毒引起大腦病變,潛伏期還不确定,目前已知的最長潛伏期時間為半年,也就是說,這場病毒在地震前就已經潛入人體。感染者的普遍初期症狀像是感冒,接着是體溫升高,可能是斷續的低熱,偶有高熱出現。但從潛伏期進入發作期的這個階段時間卻很短,僅僅只需要數秒。感染者發作期的症狀,表現為理智、意識和痛覺全部喪失,無差別攻擊身旁的健康人,現階段暫無治此種病毒的方法。”

“喪屍,是喪屍嗎?”有人在下面大聲問。

醫療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如果你問的是電影裏的那種,症狀的确有相似點,姑且也可以将這些感染者稱為喪屍。”

“被喪屍咬傷的人也會變成喪屍嗎?”那人接着問出了大家最關心的問題。

醫療官道:“被咬傷者會出現和變異者相同的體貌特征和生理狀況,但很快就死亡,沒有什麽有效的治療手段。不過最初的被咬傷者,從受傷到死亡只有短短幾分鐘,現在已經延長到幾個小時。如果再過上一段時間,受傷者沒有死亡,卻也跟着進入變異狀态也說不定。”

“就是說再過一段時間,被咬傷的人不但不會死,也會跟着變成喪屍嗎?”

醫療官謹慎地回道:“不排除有這樣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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