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黯然

眼看着還有兩天就過年了,府裏出了這樣的事兒,一派喜慶的氣氛忽然變了,人人自危,個個戰戰兢兢的。看太太那架勢,勢必要揪出那個暗中下毒的人。

無奈這樣的事兒,這個下毒之人既然敢做,膽子就不會小,也不會留下蛛絲馬跡。忙活了整整一天,把二少奶奶屋子裏使喚的人都拷問了一遍,卻一無所獲。

安然在清霜園的屋子裏,只是看書,繡花,一步兒也不肯多行。倒是四姑娘,唯恐天下不亂,一整天幾乎就沒回過院子,到處打聽事兒。

安然悶坐了一整天,至晚時分,用過一些點心,只覺渾身燥得難受,就想出去走走。

碧雲讓喜梅點了一個小玻璃燈兒,裏面放了一截燃過的小蠟,吩咐黃葉和寒菊兩個守着屋子,這才陪着安然到院裏走走。

夜越發的沉了,安然小步地走着,不知不覺間就出了院門,沿着那條石子甬路往外走去。

靜靜的小路上,一個人影都不見,只有安然她們主仆三個。安然極喜歡這寧靜,漫步在小路上,心裏不由思緒萬千。

剛走到路口,就見對過的路上,走來幾個丫頭并婆子,安然站住了腳,等着她們過去。那幾個婆子見是安然,紛紛過來行禮,口中說着:“三姑娘還沒睡呢嗎?”

碧雲忙答道:“姑娘剛用過點心,怕積了食,就在這兒走兩步。媽媽們這是忙什麽呢?”

一個年紀約大一點的婆子答道:“太太讓我們給二少奶奶送一些補品過去呢,白天忙了一天,也沒顧得上,這個時分,太太好容易才歇下來。”絮絮叨叨地就說個不住。

安然生怕這婆子沒完沒了,忙接過話茬道:“大冷的天兒,媽媽這就趕緊過去吧,回來好喝兩盅酒暖暖身子。”

那婆子眉開眼笑:“還是三姑娘會說話,小小年紀,說出來的話,就是暖人心。”也就帶着丫頭們過去了。

安然默默地望着這一對人走遠了,方才挪步道:“二少奶奶出了這樣的事兒,真是令人想不到的。還想着過了年就能看到白白胖胖的一個大侄兒呢。”

啧啧感嘆着,喜梅在一邊兒悄聲兒道:“姑娘,怎麽聽說這事兒是大少奶奶做的呢?”

安然還沒答話,就見碧雲啪地揚手給了喜梅一巴掌,嘴裏喝道:“死蹄子,不好好給姑娘照路,在這兒嚼什麽蛆?”

安然也不防碧雲能打喜梅一耳光,黑地裏,就着燈光,就見喜梅一手捂着臉,要哭又不敢哭的樣子。

默默地看了碧雲一眼,安然心裏有了主意,慢吞吞地對喜梅說道:“你碧雲姐姐說的對,這不是我們該管的事兒。”

心裏卻翻騰開了:這個碧雲還真的不是一般丫頭呢,竟然當着主子的面教訓小丫頭,不是依仗着老太太,就是仗着太太。看樣子,自己身邊有了一個卧底了呢!

當下不動聲色只管走,碧雲忙問:“姑娘這是要往哪兒去?”安然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我想到大嫂子屋裏看看,怎麽,你不會不讓我去吧?”

略有些挑釁的語氣,震得碧雲身子一顫,忙輕聲答道:“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只是覺得天晚了,該回去了。”

“什麽時候回去,我自有分寸。”安然扔下這句話,就快步朝着大少奶奶季氏的院子去了。

甫一進垂花門,就見正屋裏燈火通明。幾個小丫頭站在廊下,看樣子大少奶奶還沒歇着。

安然面上含了笑,站在院子裏喊着:“大嫂子,還沒睡呢麽?我能進來向你借個花樣子嗎?”

就聽大少奶奶季氏像是感了風寒一樣,有些甕聲甕氣地答道:“是三妹妹麽?我還沒睡呢,進來吧。”

安然脫了大氅交給黃葉,自有小丫頭子領了黃葉和喜梅兩個到廂房裏暖和去了。

一個清秀的小丫頭打起簾子,安然伸腳邁了進去,暖融融的感覺立即湧遍全身。惬意地呼了一口帶些微甜氣息的香氣,安然這才看清大少奶奶額頭上搭了一條雪白的手巾,靠在大炕上。

見安然進來了,大少奶奶坐直了身子,道:“三妹妹若是要花樣子,叫個丫頭來取就是了,怎麽還巴巴地親自來了?”

安然走上前兩步,觑了觑她的神色,關切地道:“大嫂子這是怎麽了?昨兒不還是好好的嗎?難道病了?我是想到大嫂子這兒坐坐,順帶着借個花樣子。”

大少奶奶拍了拍炕沿,“過來坐吧,我身子不受用,恕我就這麽歪着吧。”

安然點點頭,打量了一下屋內,只有一個大少奶奶娘家的陪嫁丫頭站在牆角裏,這才轉臉對大少奶奶笑道:“依我說,大嫂子這是愁的,不是什麽症候。”

大少奶奶聽她這麽一說,忽然愣怔了一下,身子也直了起來,盯着安然的臉看,仿佛要從她臉上看出什麽似的。

安然也不躲閃她的目光,徑自說着:“大嫂子,你這個樣子,只會讓人家以為你心裏有鬼。不是我說你,你越是躲在屋子裏不出去,人家越懷疑你。”

大少奶奶蒼白的臉上泛上了一絲紅暈,緊抓着安然的手急切地道:“三妹妹,我還以為這府裏,再沒有一個人能和我說這樣的話。你明知道的,我怎麽會去做那樣的事兒,本來就處在風口浪尖上,我怎麽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呢?顯然,這是有人惡意想往我身上潑髒水。你知道,就連你哥哥也……”

一語未完,大少奶奶的眼睛裏已是淚光閃爍,顯然,大少爺也懷疑她,這讓她怎能受得了。

所以,安然能說出這麽一番話,季氏的內心是無比激動和感激的。沒想到這麽一個不哼不哈的庶出的小姑子,竟然這麽了解自己。

人在困境的時候,若是你給她一絲溫暖,她都會銘記終生的。大少奶奶也是這個心思,滴水之恩必當湧泉相報。安然不費吹灰之力,就贏得府中一個人物的心。

雖然季氏嫁過來這幾年,并無所出,可是她這長房長媳的位子,可不是什麽人都能撼動的了的。

如今二少奶奶的孩子沒了,更沒有和大少奶奶相争的砝碼了。況且大少奶奶還是老太太娘家的人,這府裏,只要老太太一日健在,太太就不能全盤說了算。安然以後也好有個靠頭。

安然見大少奶奶精神好了許多,頭上的白手巾也拿了下來,臉上喜笑顏開,“好妹妹,再沒想到你對我如此。你說的是,從明兒起,我就堂堂正正的,該做什麽就做什麽。我沒做過那樣的事兒,難道誰敢冤枉我不成?也得問問老太太答不答應,我娘家答不答應?”

安然拍着她的手笑道:“大嫂子能這麽想就對了。天不早了,您趕緊歇着吧。我也該回去了。”

大少奶奶從炕上下來,靸了鞋子,親自從櫃子裏翻出了幾張花樣子,交給安然。又吩咐丫頭:“去把我妝奁盒裏的那套象牙雕就的梳子找出來,給三姑娘。”

安然忙擺手,“大嫂子,您太客氣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還玩什麽東西?”

季氏笑道:“我知道三妹妹在府裏的處境,到時候你出嫁的時候,我不會袖手的。”

安然臉上湧出一絲感動,“大嫂子,您這樣的心地還有什麽好說的,我只盼着明年能抱個白白胖胖的大侄兒。”

說得季氏更加高興了,直把安然送到垂花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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