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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興宮主殿外, 半萍立在門口,說的格外客氣:“太妃這會兒也沒什麽要你伺候的,你要去便去就是了。”

事實上不止是這會兒, 惠明來到長興宮裏這兩三天, 除了最開始那一面, 康太妃都再沒有叫她邁進過主殿的門檻,就更莫提貼身伺候,且無論康太妃,還是大宮女半萍,都也并沒有給她另派活的意思, 哪怕整日不出現, 都沒人會尋她, 按着時辰在主子跟前守着, 也無人會指派她,基本上就是拿她當個白拿月例銀子的閑人。

不過惠明倒是并未因此而驕縱,依舊态度恭謹,低頭道:“那還勞姐姐替我謝過太妃體恤, 我明日一早再來聽太妃差遣。”

方才蘇公公派人來給惠明送了出宮的腰牌與口信, 只說景巷的宅子已經收拾妥當,今日下值便能出去看看, 若是不耽擱差事, 蘇公公約莫酉時便會過來接她,這也正是惠明過來與半萍告假的緣故。

惠明這般說罷,見半萍連聲應了, 這才福身行了一禮,轉身去了長興宮外,算着時辰等了一刻鐘功夫後,果然,便遠遠的看見了蘇公公朝她行了過來。

看見惠明後,蘇瑾不動聲色的加快的步子,行到惠明面前後,仔細打量了一遭見她面色紅潤,并沒有被凍着,便只開口招呼道:“可等久了?”

“公公來的準時,我也是算着時辰出來的。”惠明搖頭說道。

蘇瑾便也微微點頭:“宅子都收拾了一遭,如今天冷動不得土,你且看看,若有什麽不順心的開春便可改。”

惠明也是點頭答應,因還在宮中,尤其興隆門附近行走出入的宮人極多,不好太過明顯,招呼過後,惠明便只略微退低頭垂眸,按着規矩跟在蘇公公身後一步,如跟着上官出來辦差的尋常宮人一般。

蘇瑾初時還并未察覺不對,直到出了興隆門。惠明還是低着頭默然不語,蘇瑾這才當真确認,惠明,是當真不甚高興了。

為什麽呢?是不願與他同住不成?蘇瑾面上不顯,心下卻是暗暗發沉,可是前幾日裏,她提起同住之事,面上的歡喜分明也并非作僞……

難不成,是在長興宮裏當差不順心?蘇瑾不願承認般的為惠明的低落重新找下了旁的理由,眼看着已經與他他定下的宅院不遠,緊了緊手心,終究還是緩緩的問道:“你今日…可是遇着了什麽事?“惠明聞言一愣,便又聽的蘇公公繼續道:“我瞧着,你像是有心事。”

自從中午餘甘離去,惠明便一直在想着蘇公公與賢妃娘娘之間的牽連,擔憂之下,自然難以如前幾日一般,單純為着能與蘇公公住到一處,與蘇公公拉近關系下蘇公公的性命而一味歡喜。

這會兒聽着這話,惠明想了想,便也趁機開了口,緩緩道:“今日,餘甘來找我說話,提起了魏姑姑被封貞貴人的事……”

“你放心,我早已說過會給你一個交代,魏氏也不會善終!”

蘇瑾聞言只以為惠明是在因着害了她的魏氏非但未得教訓,反而成了貴人的事不高興,當下便只松了一口氣,連忙解釋道:“魏氏到底身份不同,不能如紅雲一般直接送進慎刑司去,她雖成了貴人,在萬禧宮裏卻不會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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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明當然清楚蘇公公的意思,只是她所在意的卻又與蘇公公以為的南轅北轍,聞言反而越發皺起了眉頭:“賢妃娘娘,會苛待她?”

“這是自然。”蘇瑾連立即點頭,為了叫她放心,又保證道:“過了年關……”

說着頓了頓,看着惠明緊皺的的眉頭,蘇瑾只覺這時間不會叫她滿意一般,又重改了口:“不出這個年關,我便叫魏氏因病再遷出去,等到了外頭,即便病死也無人會理會,若你慈悲,想留她一命,到時想要如何收拾也都成!”

聽着這話,賢妃娘娘非但出面為蘇公公将魏氏要去了萬禧宮,且還連何時叫魏氏病重、甚至病逝都能叫蘇公公掌控一二。

蘇公公與賢妃娘娘、瑞王爺,關系已到了這般地步了?

可分明蘇公公已然是禦前的總管太監,在內官裏已算是最頂頭,又深得陛下信重,連與宮女“對食”這樣的錯都不追究不說,甚至反給賞了宅院。

蘇公公為何,還要與賢妃瑞王湊到一處,牽扯進這般要命的事裏……

惠明的心下越發擔憂,只是這等事一時并不好說出口,加之出了興隆門後,蘇公公所定下的宅子便已在眼前,惠明便也未再繼續說什麽,只是默默點頭應了。

“師父姑姑喬遷大喜!”

兩人還未到門口,早已等在門外的元寶便滿面帶笑的迎了過來,笑呵呵的單膝跪地問了個安,再起身之後,才忽的從蘇瑾與惠明的面色上察覺到不對,面上的笑意便猛地一窒,一時間顯得有些滑稽。

蘇瑾面無波瀾,側身瞧了惠明一眼,便與她低頭介紹道:“便是此處,與興隆門不過幾十步路,拐了這個彎,便也安靜了許多。”

到底是她與蘇公公日後的住處,饒是心存擔憂的惠明,此刻也忍不住的擡頭看去,的确如蘇公公所說一般,雖在興隆門外的景巷盡頭,但在牆根下卻是一顆格外寬闊的金桂,在這樣的天兒裏都還有零落的綠葉挂在枝頭,想必等得天兒再暖和些,定然會是一派郁郁蔥蔥,花香錦繡。

而蘇公公選下的宅院大門,便正在這桂樹之後,因有樹枝的遮擋,不是細心留意的,甚至都不會發覺這還躲了一處小院。

“這地方當真不錯。”還沒進門,惠明便忍不住的贊嘆了一句:“若是再早幾月,只怕滿院子裏都是桂花的香氣了!”

看出惠明面上的滿意并非作假,蘇瑾的心內也略微放松幾分,又領着惠明再往裏進。

順着不算開闊的石階木門進到院內,再繞過一方遮目的石屏,惠明便是眼前一亮,只覺豁然開朗一般,四四方方的庭院,雖丁點兒稱不上富貴豪奢,但也是幹幹淨淨,平平整整,前後也有游廊相連。

“日後我住前院,你在後宅。”蘇瑾立在原地等了幾息功夫,等着惠明大致掃過,便也并沒有帶她在前院細瞧的意思,徑直當前領着她順着回廊經過一間垂花門,一道青石甬路徑直通向後院。

後頭卻又比前院精致許多,院外植着闊葉的美人蕉,又擺了各色盆景,西側還有一方花架,只是這個時節還是滿架幹枯,惠明不及細看,當前的元寶便又已低眉順眼的開了屋門,打起門簾兒靜靜等着她與蘇公公進內。

後頭便是一明兩暗的三間房舍,雖天色還未全黑,屋裏卻也已用火燭燃的燈火通明,惠明邁過門檻方一站定,擡頭便忍不住輕輕倒吸了一口氣,一時間幾乎有些不敢再繼續往前。

一進門瞧見的是待客的正廳,腳下便已厚厚的鋪着秘底飛天雲紋羊毛氈毯,正中端置一長三足麒麟獻瑞銅熏爐,這會兒正一絲絲的冒着縷縷清香,側立紫檀細格博古架,格內花瓶擺件件件精致,無不講究,略偏些是一硬花黃檀羅漢榻,兩邊滿滿當當放着些靠背引枕,榻中放了一方梨花小案,案上則又擺了一方很是小巧的青玉棋盤,棋盤旁立着素色的細頸青釉小圓瓶,斜斜着插着幾支紅梅,惠明未曾怎麽讀過書,但瞧着這場景,卻能感受到了什麽是意境二字。

這間屋子,或許還比不得萬禧宮與乾德殿的天家富貴,但其中相差,只怕也并不算多了。

只這一間正廳,便叫惠明在門口站住了腳步,忍不住的擡頭看向一旁的蘇公公:“蘇公公,這屋子……”

蘇瑾只在原地極有耐心的看着她,目光專注的彷佛閃着波光,只叫惠明頓了半晌方才繼續道:“這屋子只怕太好了,我不過是……”

“不過是些尋常東西罷了,算不得好。”

彷佛能猜的到惠明接下來的話一般,素來冷清的蘇公公第一次開口打斷了她的自輕之語,看向她的眼神越發認真:“我壞了你的名聲,本就已是對你不住,若再連幾間住處都敷衍了事,只怕我此生都于心難安。”

不過幾間住處罷了,如何還扯到一生上去……蘇公公說得這般鄭重,直叫惠明一時都有些回不過神來,愣了愣,才有些心虛道:“只是這些東西擺設,我瞧着比宮中也不差什麽……”

惠明不動步,蘇瑾便也陪着她立在門口,聽着這話,便又擡頭環顧周圍,話中似乎帶了幾分追憶之色道:“這些東西,原本都是鎮國公府上珍藏,這幾年來,陛下零零碎碎又賞回我許多,我祖上多年積累x有些東西,的确是不必宮中差了。”

不妨還有這般的來歷,惠明越發覺得滿心不安:“既是公公的舊物,本該珍藏才是,怎麽好給我用?”

蘇瑾聞言卻是微微垂了眸,他在惠明面前一向不願露出這般陰鸷之态,但此刻竟還是忍不住的面色晦暗:“鎮國公府都已不存,人都亡了個幹淨,藏着這些這些死物又做什麽?”

蘇瑾說着看向惠明,卻又咽回了心中的一句失禮之語——也只有用在你身上,才是最合适不過。

惠明的确是第一次在蘇公公面上看到這樣的神情,可心下非但未覺驚慌畏懼,甚至想着蘇公公的身世經歷,只覺滿心裏都泛着一股酸澀難言。

“并,并未亡幹淨。”惠明說着頓了頓,擡頭看着蘇瑾,終究還是沒忍住的隔着衣袖,輕輕抓住了蘇公公消瘦的小臂,話中只帶了前後兩世的執念所攢下的複雜情意:“還有蘇公公你在,只要蘇公公太太平平的活着,鎮國公府便在,除非您也不在了,只有您也不在了,那才當真是什麽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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