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到了第二日, 惠明終于能夠按着之前的打算,一早起來,一并用過早膳之後, 與蘇公公一道去上值。

一方面, 自然是因着惠明經過兩回教訓, 特意起的比往日都更早了些,更重要的,卻還是蘇公公,他這一日終于沒有再特早起躲閃,總算是按着正常的時辰起了身。

說來也怪, 惠明以往起身梳洗時, 都只是奔着幹淨利落, 收拾妥當便罷, 從來沒有想過太多,可是經過了昨日收下蘇公公的面脂,這樣幾乎已算得上是互表心意的事後,她在隔間裏開了妝匣, 便只覺着自個的這般素淡, 好似哪哪都不滿意了一般。

微微開了一條門縫,瞧着西邊蘇公公那邊也才端了水進去, 倒是還有一陣子時間, 惠明想了想,便又合了門,坐在桌前手腳麻利的重新拆了絨繩頭發, 又拿起了蘇公公昨日一起送來的角梳。

宮女們身上穿的衣裳都是宮中一起發下來的,一模一樣的料子花樣,除了少數主子跟前格外得寵的,能得了賞賜偶爾更換,大多的宮女,除了能略微改改大小腰身,顯得更合身些,便實在是沒什麽折騰的餘地。

因此,唯一能變上一變的,也就只有頭發的,惠明以往也與大多數小宮女一樣,梳些分肖髻,雙平髻之類最是簡單常見的樣式,如今若是想變,那等太過繁複的,她的身份不合适不說,且也不是她自個的的手藝便能編出來的,惠明方才便已決定,今個就改梳一個堕馬髻。

這個發飾不算太麻煩,卻比以往的雙平髻之流少了幾分稚氣,相較之下更添了幾分女人的嬌怯妩媚之意,梳了這樣的發髻,之前的絨繩絨花之類自是也不能再用,不過惠明的首飾并不多,翻揀了一回,用松綠的發帶固定之後,便也只能尋出一根碧玉簪插了,旁的便不甚合适。

頭上收拾好了,耳邊便聽着蘇公公已經出了屋門,在正廳走動了起來,惠明手下更麻利了些,輕輕從蘇公公昨日送來的潔白面脂裏挑了一小塊在臉上抹了,果然不愧是各宮娘娘們都慣用的好東西,抹在臉上,除了滋潤之外,面上也立刻白膩滑嫩了許多,一眼看去放佛連一點汗毛都沒有似的。

惠明贊嘆的睜大了眼睛,幾下畫了眉,又不得不在抹了嫣紅的唇脂之後,往手裏揉了少許打在面頰處,迎着昏黃的燈火在鏡裏一看,果然便是一副白裏透紅,元氣十足的好面色。

等到了這個時候,外頭便已聽見廚下裏送了早膳上來的聲響,惠明不再耽擱,合了妝匣起身,上下瞧瞧再無毛病了,才起身開了門,動步向着已在桌前坐下的蘇公公走去。

桌上已經擺好了常見的粟米粥與幾碟子瓜絲小菜,廚娘上心,除了這些之外,甚至還有一小籠很是小巧精致的油豆皮包子。

惠明低頭,先說了一句:“對不住,我起遲了。”

蘇公公正在直起身子擺着碗筷,擡頭看見了這樣的惠明,動作便是忽的一滞,他微微張口,頓了幾息功夫,才又垂了眸下去,簡潔道:“并,未遲。”說罷,便又繼續了方才的動作,躬下身,将一雙竹筷慢慢的放在了惠明那邊的碗沿,只不過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着蘇公公的動作顯得有些僵硬遲鈍似的。

瞧見蘇公公似乎并未發現她今個換了發髻,惠明心下略微有些失落,只是這個隐秘的小心思還來不及清晰的泛上來,便又看見了蘇公公的動作。

許是因為蘇公公的行事風姿,不論怎麽瞧都合該是端方公子,叫旁人殷勤服侍的那一種,因此惠明便一直都很不習慣瞧着他做這些伺候人的活計,更莫提是服侍的還是她,這會便不及細想,只趕忙幾步上前,麻利擺好了自個的碗筷,看着蘇公公坐下,才也一起伸手拿起了湯匙。

蘇公公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她之前的不自在,這會兒用膳時倒是沒有了之前的講究,顯得要尋常了許多,只不過倒是依舊很是安靜,莫說開口說話,就連瓷勺碗筷之間的碰撞聲響都是丁點也聽不着。

受了蘇公公的影響,惠明也是靜悄悄的用完了這一頓早膳,味道沒怎麽嘗出來,倒是留心之下,發現蘇公公的面色瞧着不是太好一般,連眼底都透着明顯的青色。

用膳之時都是安安靜靜地,惠明也沒好意思細問,等到出了門,她終于忍不住的開了口:“公公,做個夜裏是沒睡好不成?”

蘇瑾聽着這話便是十分心虛的心頭一跳,他當然沒睡好!從元寶嘴裏聽說了那樣的事,莫說睡好了,他做個一整夜裏,壓根就片刻都未曾睡着!

分明被惠明挑明的分明只是他昨夜沒睡好,可蘇瑾一時之間,卻是彷佛連他輾轉反側的一夜裏,在心裏所琢磨的諸多心思也叫她清清楚楚的瞧見了一般,一時間非但四肢胸膛,彷佛連腦子都不知該如何動彈,話也說不出來了一般的僵硬無措。

這樣的感覺,就連當初陛下問他心中是否有怨時,他都沒像這般的害怕慌亂!

直到惠明也疑惑的跟着他一起站定,有些疑惑的擡頭瞧了過來,蘇瑾才好不容易從滿腔的羞窘中回過神來,連忙繼續動了步子,避開了惠明的目光,慌亂的應了一聲:“是。”

惠明有些莫名的跟上,又關懷道:“公公差事繁忙,夜裏更該好好休息才是。”

蘇瑾張了張嘴,當真只如禦前應對一般,只是恭恭敬敬的又應了一聲:“是。”

這話說罷,便又是一路沉默。

直到進了興隆門,接下來兩人就該分道而行了,憋了一整夜加一清早的蘇瑾終于忍不住的主動問了一句:“我昨夜,見你屋裏的燈也亮了許久?”

惠明既然答應了餘甘三五日裏就要将“求學”的針線做出來,且她白日要當差,有空的當然便也只有回家之後的晚上了,倒沒想到蘇公公竟是留意到了。

“是,可是我屋裏的光亮照到蘇公公那邊了?”因要做刺繡這樣的細致活,必要看的格外清楚才成,惠明做個夜裏點的蠟燭不算少,這會兒聞言一面說着,一面便也在心內思量若是影響了蘇公公歇息,她今個晚上便少點幾支火燭,或者搬了插屏過來擋着或許會好些?

蘇瑾當然不是在意這個,聞言趕忙搖頭,又側過身去,低着頭繼續問了一句:“只是你白日上差,夜裏也該早早歇息才是,真的還熬到了子……那麽晚。”

在差一點便說出具體時辰的那一刻,蘇瑾終于恢複了幾分蘇總管該有的處處細致,滴水不漏,只拿一句“那麽晚”含糊了過去,沒有暴露他昨夜徹夜未眠,一直盯着東邊隔間的事實。

惠明開口道:“是,也就這麽幾日……有些針線急着要趕。”

“是……什麽針線?”蘇瑾攥緊了手心,彷佛心髒跳的太高,都梗在了嗓子眼裏一般,只問的格外的小心翼翼。

惠明倒沒察覺,只是這些要交給餘甘的針線,可是為了托她與嬷嬷問那……些事的“講究”的,她這會兒如何好意思細說?當下便只是随口含糊了幾句:“就……是些帕子抹額什麽的。”

若是帕子還可能是給他準備的,那抹額這個東西,就無論如何也沒法自欺欺人。

蘇瑾聞言頓了頓,梗在了嗓子眼的心髒落了下去,只是落到了心口卻還不夠,彷佛間還在一直往下沉去,只墜的都瞧不見底,反叫整個心口都是空落落的碰不到實處。

在他兩人身後跟着的元寶聽到這也是忍不住的滿心難受,看着此刻師父的神情,也是忍不住的暗暗叫苦。

不過因着不知內情,惠明倒是毫無察覺,問罷了這話,兩人便也到了該分開的地方,她住了腳步,便擡頭問道:“公公今個什麽時辰回來?”

蘇瑾用力的攥了攥手心,努力的讓自個的聲音說的往日一樣,不叫惠明發覺什麽異常:“明日便是先皇後的忌辰,我今個只怕回不去,今夜裏便在永壽宮裏守着,免得明日出了差池。”

原來先皇後娘娘的祭祀就在明日了?惠明聞言略有幾分詫異,但這的确是正事,不能耽擱,她也只說了幾句“差事要緊”的話應下了。

只是看着蘇公公點頭便要轉身離去,惠明頓了頓,卻是忍不住又揚聲問了一句:“那元寶呢?今個可有空回來?”

蘇瑾聞言,轉過身來,卻依舊側立着,沒有直視惠明,不說元寶有沒有空,只是關心道:“可是有什麽事?””也沒什麽……“惠明也不知為什麽,有些不好意思一般的低了頭,語速極快的說道:“就是想與要一份蘇公公的鞋樣子,我先準備着,等騰出空來便與蘇公公做一雙鞋底穿。”

惠明的話音剛落,蘇瑾還未曾反應,一旁的元寶便已是忍不住的眉開眼笑,很是誇張的彎腰應了一聲,格外的殷勤道:“有空有空!姑姑的吩咐小的當然有空!您且先去上差,小的一會兒就給您送過去!”

主動說出了這樣的話,見元寶答應,面頰微微泛紅的惠明便也不好意思多留,只應了一聲,便匆匆的轉身跑了。

看着惠明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元寶笑嘻嘻的湊了上來:“您瞧,我說姑姑當真就是對師父有意吧?”

“閉嘴。”蘇瑾微微垂眸,只一個眼神就将元寶吓的噤若寒蟬,格外乖巧的跟了上去。

蘇瑾的步子平穩,面色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在旁人的眼裏,都還是那個冷清高遠,不茍言笑的蘇總管,但此刻若是有那等不怕死的湊到近前,便會發現蘇總管的手心都在不受控制一般,微微顫抖,只是不知是什麽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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