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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王的原本滿面沉痛哀思的面色, 在看見先後畫像落地的一瞬間,便是猛地一僵。

等到蘇瑾出面請罪之後,他便立即恍然一般, 看向蘇瑾的面色裏滿是仇恨與惡毒之意。

蘇瑾察覺到了信王的目光, 但卻是不為所動, 有恃無恐到一個眼風都不屑于掃過。

他的确是不必擔心,先後祭祀這事,明面上乃事他信王爺代母操持,他蘇瑾一介內官,不過是個幫忙跑腿的罷了, 若說這事是他有意陷害, 只會顯出信王的疏忽無能。

更莫提, 自從太子殿下“病逝, ”陛下心內早已隐隐心生悔意,甚至因着此事,平日都已經遷怒起了繼後與信王的挑撥。

旁人上前時都好好的,偏他信王一上香, 畫卷便活像是先後有靈一般的應聲而落, 陛下心下不犯疑心都算是好的,自然也是必然不會願意在這個日子裏, 追究他這個先皇後生前最是愛重的內侄。

信王能走到這一步, 顯然也不是個全然蠢笨的,怨恨的神情在面上一閃而過,便也在蘇瑾身前單膝跪了下來, 半是請罪,半是解釋道:“兒臣知道此畫乃大哥追憶娘娘,親手所繪,故而不行叫人妄動,卻不想時候長了,偏在今日脫落,是兒臣思慮不周,望父皇恕罪。”

陛下面色萎黃,低頭目光不明的瞧了他一眼,便不願再提一般,重新将目光看向了墜落在香案上的畫像,聲音略有些含糊,分不清是在說與他們還是在告訴自己:“湊巧罷了,怪不得你們。”

蘇瑾心下冷笑,俯身謝恩,退了下午,倒是前面的信王,到了這般地步,反而越發想要證明什麽一般,謝恩之後,更是親自上前,将跌落的先後畫像捧了起來,挽袖淨手,重新規規矩矩的挂回了香案之後。

信王滿面虛浮的忠孝仁義,蘇瑾只是冷冷看着信王這般做作,一盤的瑞王卻是事不關己一般,而正對着香案的宣德帝王,卻是丁點兒未曾察覺到周遭的暗流湧,只是目光專注,一路追随着畫像上先皇後那靈動的五官神情,倒彷佛又重新陷入了什麽回憶之中一般。

自從陛下年紀漸大,尤其生了這麽一場重病,之後又纏綿許久以來,像眼前這般,神色悵然,回憶往昔的時候也越來越多了。

只是……那又有什麽用呢?當初親手做下的事,事後後悔,即便是帝王的後悔,也照樣是秋日的涼扇,夏日的炭火,多餘且無用。

先皇後的祭祀,除了這一次小小的“湊巧,”之後便都進行的很是順暢,時近午時,長壽宮這一年的祭祀便算是正式結束,蘇瑾如往常一般,攙扶着腿腳仍舊不甚靈便的陛下出了宮門,上了禦辇。

等得陛下坐實,八名身子矮實,步履矯健的內侍躬身上前,躬身将禦辇擡起,蘇瑾便退後一步。

至此,一旁的信王與他擦身而過,蘇瑾便傳來了一道滿帶惡意的聲音:“蘇總管,你好的很!”

蘇瑾的腳步一頓,擡眸掃了一眼幾乎有些氣急敗壞地的面色。

平日裏還能裝出一副禮賢下士,光風霁月的模樣,如今不過這麽些許小小的錯處,便這麽輕易的叫他失了方寸,不顧幾乎之遙的禦辇來威脅與他。

相較之下,一旁的瑞王卻是丁點都未曾露出落井下石的嚣張神色,分明身為主謀,此刻卻依舊是渾身粗莽,彷佛壓根沒意識到方才畫像的掉落意味着什麽一般……

祖父說的當真沒錯,信王,只怕并不是瑞王的對手。

蘇瑾臉上仍舊毫無波瀾,心下卻是又将當初祖父的叮囑在越發印證了一遍,眸中便神色更沉,此刻卻也并未理會他這惡意的話語,只是徑直越過信王,跟着禦駕一同上前。

信王在蘇瑾身上碰着個軟釘子,心下便彷佛更怒,一轉身又撞上了瑞王,面上便越發沒了丁點兒好顏色。

可瑞王卻是比蘇瑾還要利落,對着信王這樣仇恨的面色,雙目一瞪之後,卻是比他更兇:“哥哥這般瞧着本王作甚麽!”

瑞王模樣粗莽,嗓門也是格外的響亮,這一聲大喝,只怕連禦辇內的陛下都能聽着,信王倒是反而被吓了一跳,一甩一袖,只離的他也更遠了些。

一路無話,行到了乾德殿內之後,陛下與幾位主子依次落座,按理說,信王操持了先後祭祀這樣的大事,這個時候是合該得幾乎誇張賞賜的,但陛下對此卻是只字不提,只淡淡幾乎閑話後,便面露倦色,眼看着是要趕人了一般。

倒是賢妃娘娘,無意一般提起了既然姐姐忌辰已過,眼看着大年将近,就該忙活着過年的瑣事了,可這宮裏卻是也沒見着張羅,也不知是不是皇後娘娘忘了之類的話來。

陛下聞言,便與右手的信王爺道:“你去瞧瞧你母後的身子,過年是大事,若是當真沒精神,便早些提,叫賢妃幾個幫着些。”

信王的面色微微一變,他身為繼後親子,自然知道自個母後雖身子的确不太暢快,但卻也并未積弱到連大年都無法操持的地步,之所以這幾日并未大肆張羅,無非因着先後的祭祀正好趕在了十一月的尾巴上。

若是這會兒便大肆準備過年的諸多瑣事,卻偏偏在先後祭辰上稱病推辭,放在旁人眼裏,豈不是明擺着是有意對先後不敬?

往年回回都是過了臘月才開始張羅,父皇也從未說過什麽,偏偏這一次,便要叫賢妃等人去“幫忙”分權。看來,方才啓聖皇後的畫像在他面前的跌落的事,多少還是在父皇心內存了一根刺了。

瑞王母子,這一步一步,當真是欺人太甚!

還有蘇瑾,若非有這閹奴在中動了手腳,長壽宮祭祀原本就由他主持,他如何能叫瑞王的人在中動了手腳?

他若再這般小視這個奴才,只怕這樣的惡心事便不會完,他方得想想辦法才成……

信王心內諸多念頭一一湧過,但當着宣德帝的面前,卻并不敢露出丁點兒痕跡,只是恭敬應是,便遵旨退下,往坤和宮內行去。

等到信王出了宮門,陛下便也再沒了說話的興致,非但将賢妃瑞王等人都一并趕了,就連安靜侍立一旁的蘇瑾都一并賞了恩典,只說“純皇後的祭祀你也操勞了許久,記着你前幾日還患了風寒,今日既是已經罷了,便回去歇上半日,明日再來上值。

蘇瑾心內明白陛下這是不願總是瞧見他,再想起當初舊事,面上也只是感激涕零的謝恩而退。

事實上,在永壽宮裏折騰了這一整日,蘇瑾也的确稱得上是一句身心俱疲,陛下既是吩咐了叫他歇息,蘇瑾便也未曾客氣,出門之後,便只吩咐元寶守着,自個則徑直邁步出興隆門,進了景巷。

因他在禦前當前,下值一向更晚些,說起來,這還是第一次,他先回來,惠明卻還不在。

蘇瑾緩緩邁進這因為沒有惠明,便似乎顯得格外寂寥的宅院,擡頭揮退了迎上來的門子,徑直順着回廊,行到後宅,在空蕩蕩的正廳裏略立了一陣,看着東面寂靜的屋子,心下卻竟是被什麽挑動了一般,忽的朝東槅間那邊行了幾步。

說來也怪,惠明還在長興宮裏當值,東面也不過是一處空屋子,但蘇瑾只是靜靜在惠明起居了幾日的隔間內,這一整日裏,在永壽宮空落落,無所依憑的內心便彷佛終于找到了尋到了一個落點一般。

屋內最靠裏,擺着惠明素日歇息的楠木架子床,床前還攔了木屏,蘇瑾進到這都已是一時沖動,此刻自然不會往裏面靠近,只北面靠着窗下有一張長桌,還擺着些筆墨,相較之下不算十分私密,蘇瑾立在門口愣了愣,終于還是決定就去桌後坐一陣子。

是暫坐一陣子就走,日後,再不做這般的失禮之舉了!

蘇瑾在心裏這麽想着,面上卻還是帶着幾分猶豫一般,只這麽三五步路,竟是足足走了快一盞茶功夫。

非但走的猶豫不決,就這幾步路裏,蘇瑾的眼睛也是格外規矩,只死死盯着腳下的地面,丁點不曾逾矩,直到走近了長桌前,餘光掃過了桌上的東西,眸光卻是忽的一顫,再也無法移動分毫。

桌上零零散散的放着些布頭與針線,筆筒筆架一類都被收到了角落,只留下了一方結實的長方墨玉硯臺,被鄭而重之的擺在了桌子中央,可硯臺之下,卻是毫無風雅的壓着幾層的切底袼褙,玉硯右邊,淩亂的放了厚實的棉布與漿糊,而在這一切旁邊,這是一根已經幾乎燃到了底的仙鶴矮燈臺,只從這一幕,便彷佛能瞧出昨夜裏,惠明是如何在這桌前熬盡了燈油,熬紅了雙眼,最終實在撐不住了,方才連收拾都顧不得回去歇下。

這是為他做的鞋底。

蘇瑾緩緩伸手,唯恐吓到了什麽一般極輕極慢的碰了碰這未成的鞋底,一瞬間,便只覺心中一瞬間被什麽塞的滿滿的一般,只漲的他胸口發悶,有些澀,卻又有些甘甜。

——————

而就在蘇瑾在景巷之內滿腔複雜的等着惠明歸來時,長興宮的惠明,卻是忽的迎來一位還算是熟識的舊人。

長興宮的管事少監,袁成強。

惠明上輩子在七殿下身邊伺候時就知道他,最是個貪心不足,逢高踩低的貨色,因此這會兒便只是神色冷淡:“袁少監可有吩咐?”

袁成強卻是對着她笑的格外殷勤:“哎呀宋姑姑,快收拾收拾,主子要召見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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