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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恰好是望日,明晃晃一輪圓月挂在天邊上。剛才在瓜地裏倒是沒有發現,不然還真應了魯迅的那句話:“深藍的天空中挂著一輪金黃的圓月,下面是海邊的沙地,都種著一望無際的碧綠的西瓜。”

鄭青龍将四粒西瓜用吊桶裝了放到井裏,其中三粒立刻浮到水面上。小李湊了過來,與鄭青龍就“第四粒生西瓜究竟是誰挑選的”這件事争執起來。

陶如舊回屋将沖完電的錄音筆帶在身上,走出門正遇上司白虎的王大哥。他正好拿著滿籃的果脯糖果朝外間走去。陶如舊就和他一同出來,相幫著分發了糕點。這時候呂師傅也從自己的屋子裏走了出來。

“大家都在了啊。”

戲班子的人各自朝呂師傅問了好,便開始閑聊起來。

陶如舊這時候想起來剛才瓜地裏的疑問,鄭大哥果然說話算話,叫他擺了凳子坐到身邊,就開始說了。

“幽冥地宮區,原來也只是一個攝影基地而已,只有地上建築并沒有地宮。現在的這個地宮,是96年的時候由上一位淩總淩木仲投資建造的。他就是現在淩總的爹。”

聽到他開始講地宮的故事,又有幾個人坐了過來。大家搖著蒲扇,頭頂上80瓦白熾燈招來一群蚊蛾,很有幾分開故事會的模樣。

“聽看過建築圖的人說,地宮原先只打算設計成兩層。但是差不多建好之後,淩木仲卻又提出要在第二層下面修第三層,做成陵墓的樣子,在裏面放上些‘寶藏’,讓游客體驗盜墓的感覺。當時園區的人都覺得這是一個不錯的想法。然而施工的時候卻出了問題。”

“淩木仲那個時候園區不是淩厲在管理麽?”

聽到這裏,陶如舊問了一句。邊上立即有人笑著回答:

“十年前淩厲他爹都還沒死,哪裏輪得到他坐大?而且十年前淩厲才高中畢業,你還以為人家是一生出來就領身份證的啊。”

包括陶如舊在內的所有人都哄笑起來。鄭青龍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原來修建地宮的時候,是挖了大坑,然後從下往上修建。現在第三層卻要從第二層挖下去,這樣的工程不像蓋樓,反而是挖礦洞。難度雖然很大,老淩總請了不少人研究之後還是開工了。但是開工後的第七天就出了事故。”

說到這裏,又有人插嘴。

“這件事在當年的夕堯就鬧得很大了,報紙上也有報道,不過後來都被老淩總用錢打發了。”

“這事啊,市政府的人本來就有摻一腳,能鬧大那才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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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的,那幾年是壓得下去,可你換到今年試試看?中央對礦難那叫一個咬牙切齒啊,一人三萬五真是便宜了!”

聽到這裏,陶如舊也瞧出了一些端倪。

“是坍塌了麽?”

“不是,是滲水。”

呂師傅搖著扇子走了過來。

“海嶺島地下與陸地是相連的,裏邊正好有一條地下河。施工的時候鑿通了那條河道,六名施工人員連呼救的時間都沒有吶,就被水流卷走啦,屍體至今都沒有找到。”

“啧啧……”周圍一片感嘆聲。陶如舊同樣怔了怔。

礦難這一類事件,近幾年來曝光得比較頻繁,然而真正發生在自己身邊,卻還是不能接受。

青年立刻回想起在地宮裏聽見的潺潺水聲,原來自己曾經如此貼近發生過慘案的地下河流。甚至還在那一片黑暗中見到過施工人員慘白的背影……

不寒而栗的感覺再度湧上,他這個時候才感覺到了地宮的可怕之處。

呂師傅繼續說。

“這件事平息之後大半年,地宮就對外開放了。因為被布置成鬼屋的緣故,就算發生怪事游客們也不會覺得奇怪,但是像我們這些老員工,自然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有人在第三層入口處見到過‘好兄弟’,而且還不止一個。我們在第二層走,他們就在第三層的水面上跟著我們飄。好多看到的人都被吓傻了。後來園方又請了道士和尚下去作了做法,順便在第三層門口修了八卦障蔽擋住視線。門本來也打算封上的,但是和尚說這樣會讓陰氣淤塞,所以改裝了銅門。”

唏噓一陣之後,氣氛又很快恢複到說故事的狀态,陶如舊胳膊上的激靈還沒有褪下,但仍然聽得津津有味。

“最邪門的還有哪。”小李背靠在鄭青龍的背上,嘴上叼著跟狗尾草。“淩木仲那個老頭子解決完這裏的事之後飛回香港,半路上掉到太平洋去了,園區也就是在那個時候開始不景氣。”

“小李,不要亂說。”呂師傅手裏的蒲扇像拍蛾子那樣招呼了小李一記,“陶記者,你可別把這些搬到報紙上去啊。”

陶如舊笑著搖了搖頭,別說“中國新聞獎”不是“中國鬼故事獎”,就算是正規一點的報紙,也不會去宣傳這種所謂的“封建迷信”。

一邊上小李還在不服氣地争辯,說“淩木仲就是‘陵墓中’的諧音,所以活該倒黴。而其他被鬼故事吊起了胃口的人,則你一言我一語地聊開了海嶺城中鬧鬼的話題。

“這座海嶺城裏頭,真有這麽多的怪事和忌諱?”

不知不覺又忘掉了記者身份與職責,陶如舊半信半疑地聽完了大家的鬼故事。之所以半信半疑,倒不是計較鬼神的存在,而是懷疑戲班裏的人是不是存心想要吓唬他。

“千真萬确哦!”

王白虎把胸脯拍得啪啪響,好像撞鬼并不可怕,反而非常之光榮。

“不相信的話,王大哥我還有好多鬼故事說給你聽,來,你先幫我把這個帶到前面的戲臺子下面去,撩開簾子放到地上就可以了。”

說著,他抓起兩塊花生酥塞進陶如舊的手裏。聽他這麽說,周圍人發出了意義不明的悶笑。

前院的戲臺子是一座類似於水榭的高腳建築,架空的四角下面有很大的空間。被人用紅色的布簾子遮住了。

陶如舊被王白虎這種莫名其妙的請求搞得有些不知所措。

“把花生酥放到臺子下面的地上?為什麽要這麽做?……難道臺子下面……下面養著狗?”

大家原本以為陶如舊看穿了王白虎要吓唬他的把戲,正要失望,卻又聽見了這樣一個天真的結論,都異常辛苦地忍住了笑。小李一手捂著肚子過來拍拍陶如舊的肩膀。

“沒錯啦,小王哥最喜歡在臺子下面養那種東西了。快去快回喲。”

陶如舊将信将疑地拿著花生酥去了。

好半天,沒有動靜也不見人回來。呂師傅有些不放心,於是叫小李跟過去看看。過了一會兒,衆人反而聽到了小李的慘叫。

鄭青龍立刻起身沖到前院,看見小李捂著臉蹲在地上。身邊的陶如舊一臉茫然。戲臺子下面挂著的紅布已經被掀開了一個角,花生酥也放在了地上。

“這是怎麽回事?”鄭青龍把小李扶起來,看見他右臉頰上有三道抓痕。

“我的隐形眼鏡掉了。”陶如舊站在一邊回答,“剛才吹來一陣風,我感覺沙子進了眼睛裏,用手去揉眼鏡就掉了。我是高度近視,天又黑,只能半看半摸到戲臺子下面,丢了花生酥。花得時間好像是長了一點,然後就聽見小李的聲音。”

鄭青龍看向小李。

“走到這裏,就看見陶如舊一聲不吭地在戲臺下面摸什麽東西,我還以為他出什麽事了,湊過去看,就沒想到……”

他哭喪著臉。

“我踩到大阿福的尾巴了。”

陶如舊也回憶道:

“剛才丢花生酥的時候,我好像是摸到了什麽東西,毛茸茸好像是貓尾巴。”

大阿福是戲班子養的一只老雄貓,白毛金眼,快和草狗一邊兒大了。在戲班子呂師傅排第一,大阿福就算第二。平時捉鼠除害非常在行,架子脾氣也就大了,除了呂師傅和花開,誰都不給碰的。

“惹到大阿福,算你活該了。走,我幫你上藥去。”

鄭青龍笑著揉亂了小李的頭發,同時對陶如舊說,“陶陶那你怎麽辦?這裏可沒有眼鏡店那。”

“沒關系,我有帶備用。”

陶如舊笑著回答。

這邊兩個人去上藥,回來的時候小李半邊臉上幾乎是用紅汞畫了一朵花;陶如舊換了副框架眼鏡,回到納涼現場的時候,王白虎叫他再去看看戲臺子下面的東西,他也就去了。

過了一會兒大家如願以償地聽見了驚訝的喊叫聲。

一口、兩口、三口,戲臺下面大大小小停了三口棺材。

“這個就是海嶺城的迷信啊。”

呂師傅蒲扇搖搖。

“翠莺閣這個地方,在以前拍戲的時候除了做為勾欄戲場之外,還曾經被改造當過宗祠。有的地方宗祠裏面也是有戲臺的。古代人啊,總是喜歡提前買壽材,買了壽材之後家裏面卻不見得有地方擱,於是常常擺到宗祠的戲臺子下面,有時候人死了也會暫時停到這邊來。所以你如果還有膽子再過去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左邊那一口黑的是空的;中間棕色雕花的那口已經上了釘子,自然是‘有料’的;最右邊那口小紅棺材也釘了,裏頭躺著的是未出嫁的閨女。”

說完這一大段,呂師傅停下來叫人把西瓜從井裏撈起來,回頭看見陶如舊還是滿臉蒼白。

“傻孩子啊,當然這都是假的,是道具。”

雖說是道具,但陶如舊渾身上下的激靈一時之間還是退不下去。花臉小李這時候又像一枚牛皮糖那樣粘了過來。

“劇本上本來沒有在宗祠戲臺下面塞棺材這個場景兒,是導演請了風水先生來布置的。先生說,這翠莺歌大屋三個天井,從天上看剛好是一個‘目’字,戲臺搭在目字最下面那一格,若是再妙用習俗塞進棺材,就合了‘眼目下就發財’的暗喻。據說那部片子後來著實火了一把,後來老淩總就把這一出給保留了下來,只是怕吓到游客,在外面加了簾子。”

陶如舊聽是聽了,卻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做夢。以前也聽說過建築講求風水,但始終沒有見過實際的例證。這時候,他的腦袋裏來來回回就只有戲臺子下面,地宮底層,以及流水聲,直到小李拿著西瓜冰上他的臉,這才回過神來。

吃了幾塊西瓜,後院子裏突然傳來了隐約的音樂。陶如舊聽出來那是自己的手機鈴,便跑過去接聽。

電話竟然是淩厲打來的。

今次海嶺城之行本不在淩厲的計劃中。海港談判項目催得緊,淩金伯那邊也在等著他的回複。至於為什麽會為了一個初次見面,且對話不到十分锺的人騰出差不多整個白天的時間來,淩厲自己也不太明白。

不明白的事他也不願意浪費時間,只要把握住已知的一切,就足以讓他在淩氏這艘商業航母上獲得重要的位置。

甚至成為将來的艦長,也只是時間問題。

淩氏當家的這一代以五行排序,主事淩金伯,雖然掌管了淩氏的最高指揮權,膝下卻無子。老二淩木仲逝於四十歲上,排行第三第四的淩水淑與淩火季是一對孿生姊妹,二姐生了女兒,三姐兒子大學剛畢業。最小的淩億君乃是私生,沒有繼承財産的權利。這樣算來在下一代中,最後可能掌握大權的,除了淩厲便是三姐之子淩鋒。

淩鋒在家族企業中尚沒有什麽地位,目前并不為懼;唯一讓淩厲感到不悅的是淩伯金對他的态度。

海嶺城是淩木仲旗下的産業,開始建造時淩金伯并不看好這一塊。甚至認為“大陸沒有發展前途”。然而海嶺城建成之後三年收回成本,開始巨額盈利的事實卻又讓他羨慕不已。於是在96年淩木仲空難之後以淩厲監護人的名義将海嶺城收歸自己旗下經營,豈料,第二年就遇上了亞洲金融危機。

等到淩厲成年之後交回到他手上的海嶺城,就已經是一片荒蕪。

從那一刻起,淩厲就知道對於自己的大伯,絕不應該只進行單純的“讨好”活動。

從海嶺城回來又用過了晚餐,秘書韓斐準備了夕堯灣初步實測的數據與環境資料。情況似乎比想象中的要好上很多,淩厲的心情也因此明朗起來。

大約是晚上九點锺左右,手頭的工作已經告一段落。淩厲無意間掃了桌上電話的來電顯示屏,看見一串陌生的手機號碼。他又想起了那個營養不良般的陶如舊。

仿古城的夜晚,不知道合不合他的“口味”。

抱著聽笑話解悶的心理,他回撥了這串號碼。

陶如舊說話的聲音很好聽,斯文中帶了些吳音,只是在聽到電話這端是淩厲之後,立刻變成了堅硬的标準普通話,字正腔圓地像迎接首長的檢閱。

淩厲在心中嘲笑著。

“海嶺城還不錯吧?”他問,“早上看你好像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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