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陶如舊原本是想要撿塊石子去砸那只手,可在草叢中摸索了一陣,卻什麽都沒有找到。而那蜘蛛般的手似乎就是等著他“自投羅網”的這一刻,竟然蜷縮了一下猛地彈跳起來,張開五指“啪”地緊緊扒在了陶如舊的腕上!
陶如舊驚叫一聲,手腕上頓時感覺冰寒刺骨,順著手臂蔓延到全身各處。
緊接著則是一陣似曾相識的、肉體中塞入第二個靈魂的痛苦。
蕲貓仙聽見喊聲回過頭來,正看見那串白色的骨頭從陶如舊手腕上跌落。
“糟糕!”它這才明白過來,在任何人都沒有察覺的時候,那個怨魂已将魂魄轉移到了斷手上面,然後借著與陶如舊接觸的瞬間,附到了青年身上!
而就在這時,一邊的東籬不破也覺察出了來自另一人的異狀。
“花開就在附近……”
一種強烈的不祥之感湧上心頭,他顧不聊身邊依舊亂舞的假人,轉身向地宮外的林蔭道奔去。只留下蕲貓仙一人,咬牙切齒地看著慢慢從棺材裏爬出來的“陶如舊”。
活著的那個道士終於悟出了不能對水流動手的道理。
他與淩厲花開退到金剛牆根上,在面前築了一道法障。期望能夠将飽含著戾氣的水流阻隔在外。
然而一個不過三十四歲的道士,如何能與數百年沈澱的怨氣相抗衡?地下水流兩三次沖擊到看不見的法障上,撞出幾米高的猛烈的浪花。即便是被淩厲護在身後的花開,都已經被水末子淋得濕透。
地上的水越積越多,道士眼見法障即将被沖破,口中急念真言想要作最後的頑抗,淩厲雖不明白這其中的門道,卻清楚地看見道士不停地念念有詞,嘴角卻挂下幾絲殷紅。他心知道士是堅持不住了,卻又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心裏正愣愣想著難道要命絕於此,這時候法障就突然破了。
道士大叫一聲,急忙去道袍将自己兜頭蓋住躲到牆根下,淩厲擡眼只見一層樓高的水花低低地壓了下來,腦海中最後出現的是第一個道士那極度扭曲的肢體。他轉身将花開護到了牆角,背上已經感覺到了地下水冰冷巨大的沖擊。
死亡應該是這個感覺麽?
淩厲沒有瀕臨過死亡,卻也明白疼痛的滋味。在他以為,屍體被扭曲到那個程度,死亡前的一瞬間該是經受了巨大的痛苦的。
然而沖擊到他身上的水流,并沒有帶來想象之中的巨大痛楚,只是重重地潑在他身上,就好像海面上偶爾會起的大浪那樣。
浪打在他背上,慢慢落了下去。他只是渾身上下被淋得濕透,卻依舊清醒地活著。花開在他懷裏也保持著清醒,二人面面相觑,再去看身邊的道士,卻被大水沖到了十餘米開外的牆根上。背靠著牆,而從道袍下露出來的手,卻分明是向著牆內攤開著。
地下水流慢慢歸於平靜,淩厲搖晃著站起身來。發生的一切讓他即恐懼又好奇。他并不知道是自己命格貴重,戾氣對他起不了作用。
他貼著牆根慢慢站起身,半空中突然狂風乍起。
東籬不破自半空而來,第一眼便看見滿地水漬、血跡,再走幾步見到了道士的屍體,方才明白自己來遲了一步。
他心中如遭痛擊,卻又不願設想花開已經遭逢不幸,依舊四下裏尋找著愛人的蹤跡。
“花開……回答我!”、“求求你回答我!!!”
淩厲坐在牆角的陰影裏。東籬不破的出現讓他坐視意外,而鬼魂那凄厲的呼喚與幾近瘋狂的尋找更讓他忽然明白了什麽。
那不僅是出於同情或憐惜就能夠表露的情感,更不可能與厭倦共存。
東籬真正愛的人一直都是秦華開。
花開渾身顫抖著,他聽見了東籬不破的呼喚。淩厲用眼神詢問他是否要與它見面,少年痛苦地猶豫,而這時候東籬不破已在陰影中發現了他們的身影。
“花開……”
像是見到了失而複得的珍寶,鬼魂甚至覺得數百年都未曾如此興奮。一時間喜悅,心疼,幸福與愧疚竟然交彙在了一起,分不清究竟是什麽滋味。
只是在這個瞬間,在知道他的花開平安無事的這個瞬間,過去未來,人或是鬼,一切都顯得不再重要。
花開依舊在猶豫,卻在東籬不破熱切的注視下不知不覺地邁出腳步。他走了四五步,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踏水奔跑的聲響。他回頭,正看見淩厲撿起了地上的桃木劍,奮力朝地宮入口奔去。
陶如舊明白自己是被鬼魂附身了。
與上次東籬不破的魂魄侵入時幾乎相同的異物感,卻倍加霸道與冰冷。陶如舊感覺到有一種外力正試圖将他趕出自己的軀殼。
手腳已經不受控制,渾身綿軟更使不上力氣。此時此刻,他能夠做的,只是盡可能保持清醒,不讓那股強大的外力輕易左右。
蕲貓仙留意了四周,并沒有靈體離開陶如舊的肉體,於是它推測青年的魂魄還未出竅。
這樣既有好處,卻也同樣尴尬。
好處是陶如舊的性命暫時得以保住,尴尬是為了保證陶如舊的安全,它不僅不能損傷青年的肉身,就連施展法術的時候都要格外謹慎,只怕一個閃失,把陶如舊的魂魄與怨魂同時消滅。
思來想去,解決的辦法似乎只有兩個:
其一是讓陶如舊自己将怨魂從體內驅出;
其二是使用至陽之物或法器,将至陰至寒的冤魂逼出陽氣未盡的軀體。
思及至此,蕲貓仙大聲喊道:“陶陶!這不過是一個死了才幾年的新鬼,你沒必要害怕!保留意識,将它驅逐出來,你做得到!”
“沒用的!”
怨魂獰笑道,“他雖然執意不肯出去,卻被我困住了。只等日後把他的魂魄一點點打散了丢出去,到時候……就連轉世投胎都不可能了!”
這鬼魂算計得一點都沒錯!
蕲貓仙恨得咬牙切齒,心中暗道不妙,看來只能先将這具身體制服了再作打算。
於是它口中再度念念有詞,在林中拉開一張新的法陣。只等那兩個道士前來,再讓他們用法器将怨魂制伏。
說話間,法陣已成,金紅色的一張八邊形大網,将林地中央一片連同八口棺木團團圍在了裏面。
然而那怨魂雖然被困,卻也不著急。它反而在法陣中坐下,慢慢脫起了陶如舊身上的衣服。
蕲貓仙喝道:“你要幹什麽!”
怨魂陰陰地笑道:“這麽多年,終於再次得到一具肉身,當然要看個仔細!”
說話間便褪光了陶如舊上下的衣物,低頭撫摸,接著就發現了陶如舊渾身未退的青紫,於是怪笑道:“外面看起來還算不錯,脫了卻是個爛心蘿蔔!”
頓了頓,又陰陽怪氣地笑道,“沒關系,等我碾碎了他的魂魄,再慢慢調養……”
他便這樣撫摸了一陣子,又低頭去看腿間的東西,又怪笑道:“沒有我的大,不過能夠就好!”
說著撥弄了兩下,竟是完全不知道羞恥為何物。
貓仙立在林外,正擔心他是否還會做出更下流的舉動,卻看見從大門外擠進來一條黑影。
是淩厲。
男人同樣被錯位的景觀弄得措手不及。又往前走了幾步,突然看見有人立在林中,他也不敢多想,徑直提著桃木劍奔來。
蕲貓仙以為是援兵來了,急忙把他叫住,問道:“道士呢?”
“地下水滲到了地宮外面,他們拿劍砍了水流……一個的屍體還在牆外。”
“怎麽會這樣!”貓仙一下子也沒了主意,“這下陶如舊怎麽辦!”
淩厲這才認出樹林中的人是陶如舊。
“他怎麽了……怎麽會光著站在那裏!”
貓仙剛要回答,樹林中的怨魂也看見了淩厲,大搖大擺地走到了法陣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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