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姜震番外
三月的遠郊風景極好,花嬌草嫩、空氣清新,連暖暖的日光都帶着初春特有的味道。公墓裏卻一片肅靜,時郁潔在塔松林裏來回穿梭,發現再次走錯了後回頭沖姜震吐了吐舌頭,調皮地一笑:“這個這個,好像也不是這邊呢!”
“……”姜震用食指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讓我說你什麽好!走了一個多小時還沒有找到,要不算了,咱們先回去吧,心意到了,在家裏拜祭也是一樣的。”
“你不耐煩就先回去,反正我是一定要給父母掃墓的!我們結婚前亂成那樣,也沒過來告訴他們一聲,現在有了孩子又趕上清明,無論如何也要來的。”時郁潔甩開姜震的手,不滿地嚷。
姜震追上去牽住她,賠笑着說:“脾氣越來越大,難怪他們都說我太慣着你不好。我什麽時候不耐煩了,不是怕懷着寶寶的你辛苦嗎,你不認識路墓園又大,這樣來回走只怕天黑了也找不到!”
“往年的清明都是爸爸媽媽或大哥帶我來,我只顧着看兩邊的白梅花和粉梅花,根本沒注意路……要不然咱們先回去,晚上再打電話問大哥吧。”
姜震眉頭略皺:“不用問他,我帶你找。”
時郁潔仰起頭看了看他的臉色,咯咯地笑出了聲:“哎呦,到現在還吃醋呢?一個大男人,真小氣!”
她簪着剛剛撷下的粉色梅花,眼角眉梢都帶着笑,說不出的明豔嬌俏,他突然想起了句詩,便念給她聽:“‘人面桃花相映紅’說的大概就是這樣。”
被贊美的時郁潔并不高興:“這首詩的後兩句是‘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人家是拿來紀念消失了的姑娘的,不懂還亂用,呸呸呸,多晦氣!”
姜震的心中莫名地湧起了一陣酸澀的濕意:“回去想吃什麽?要起風了,小心着涼,改天問好路再過來吧。”
“随便吧。”時郁潔左顧右盼,“可是亂走了這麽久,回去的路也不記得了呀,車子停在哪兒了?”
“跟着我走,我認識路。你太笨了,咱們的孩子要是女孩就罷了,笨點可以嫁個像我這樣聰明的彌補,要是男孩可千萬不能遺傳你的智商。”
“切,我還擔心寶寶遺傳你的小心眼呢!”
姜震正要接話,就看到了一部熟悉的車子:“東南角的那輛車是不是你爸爸的?”
“還真是的……”時郁潔下意識地拉着姜震往後躲,“那麽我父母的墓應該就在那邊,等爸媽走了咱們再過去。”
“總不能躲一輩子的,要不出去打個招呼?”
時郁潔垂下頭想了好一會兒才說:“算了吧,他們如今那麽讨厭我……”
姜震沒再說話,陪她在樹後躲了很久,時郁潔低着頭,依偎在他的身上,她生性開朗,極少有這樣安靜的時候,待時衛民的車開遠了,他才看清她臉上的淚痕。
順着剛剛的方向,他們很快找到了時郁潔親生父母的墓碑,将帶來的花放到碑前,說完了早就想好的話,她的情緒仍舊沮喪。
“他們那麽辛苦地将我生下來,卻沒能看着我長大,只能孤單地躺在這兒,多可憐。姜震,你相信人有靈魂嗎?有時候我也會想到死,好好的人變成一把灰被埋在冰冷的地下,真可怕。”
他正想着別的,随口答道:“還有你覺得可怕的事兒?我們還有五六十年好活,想那些做什麽,就算要死也有我陪着你呢。”
時郁潔用手扶住小腹:“呸呸呸!我們才不死呢,我們都死了我的寶寶怎麽辦,要是我的親生父母沒死,一定不會像爸媽那樣罵我的。”
姜震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問了出口:“你後悔嗎,為了時拓進和你爸媽鬧成這樣。”
“什麽?”他的聲音低,墓園的風又大,她沒有聽清。
“為了時拓進和你爸媽鬧成這樣你後悔嗎?”
時郁潔笑了笑,無聲地說了句什麽,他想湊近點聽,她卻突然跑開了。
“你慢點,小心孩子。”
她越跑越快,終于消失在塔松林裏,他怎麽都追不上她,又急又怕,卻偏偏喊不出聲。
……
“老公,你怎麽了?”
他緊緊抓住搖着自己的那雙手:“郁潔,你吓死我了,以後不能再這樣鬧了。”
姜震睜開了眼,被抓着的人卻一臉怒容地甩開了他的手:“睡胡塗了吧你!”
竟然只是個夢。
他再無睡意,在黑暗中摸到床頭櫃上的煙和火機正要點,周穎柔又擰開了燈,帶着三分憤恨地諷刺:“都死了幾十年的人了,真難為你睡着覺還惦記。”
姜震不想和她廢話,翻身下床拿上被子就往外走,周穎柔卻不依不饒地一路跟到了客卧。
“你半夜抓着我的手喊前妻的名字還不準我生氣了?懂不懂得尊重人啊!我問你,你前天是不是又給你女兒打了一筆錢?你說話呀!你打了是不是?”
“是!她正是該打扮的年紀,多給點錢買衣服首飾怎麽了。”
“那是一點錢嗎?咱們兒子想和同學一起去美國參加夏令營,就問你要區區幾萬塊你都說公司有困難,倒有閑錢給她買名牌!她是你親生的你兒子就不是?”
他覺得頭疼,推開周穎柔迅速地換上衣服、抓起鑰匙走了出去,關上門的一霎那,世界終于安靜了下來。
淩晨四點十分,他開着車離開了家。天還未亮,路上車輛稀少,漫無目的地轉了幾個圈後,他向公墓開去。
那個鮮妍如花的女孩如今已經被埋葬在冷清的墓園整整二十餘年,怎麽可能呢?每每想到,姜震都覺得恍然,那樣漂亮可愛的時郁潔可是最最愛熱鬧的一個呀。
她要下葬的時候他攔着死都不肯,但時家的人卻生生将他趕了出去,他們說得對,是他害死了她。他多想去陪她,可是她曾經說過,他們要是都不在了,她的寶寶可怎麽辦呀。
他會好好照顧這個孩子,不管是不是她真正的爸爸,所以才會斷然拒絕時家的人接走她。
後來他擁有過無數女人,還有了別的孩子,于如今的他來說,“忠貞”不過是一個笑話,可就是為了這個笑話,他才害死了她。姜震不明白,當年的自己,怎麽會那樣執着于這兩個字呢。
又一次沒開到目的地,他就掉頭離去。連自己都原諒不了自己,又怎麽能奢望她的原諒。
“姜僑安很聰明,和室友們相處得很融洽,就是不太愛說話。不過漂亮女孩嘛,追的人多,總得不同些。姜總來都來了,不和女兒吃個午飯再走?再過十分鐘就下課了。”
“不了,我就是出差路過。什麽追不追,還是個小孩子呢。王老師,她一個人在外地我照顧不到,平時你多費費心。”
“哈哈,這是當然。看來您是嚴父,女兒戀愛了也沒敢告訴您。”
姜震一怔:“什麽戀愛?”
“我也是偶然看到她和男朋友牽着手逛校園的。大學嘛,老師看見學生們成雙成對也只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姜震皺了皺眉:“那男的是做什麽的,人正不正派?”
“哦,這個您放心,絕對的好學生,叫時墨馳,特別……”
姜震大驚,立刻打斷了對方的話:“時墨馳?他的父親該不會叫時拓進吧?”
見姜震前,楊瑞琪花了一整個上午的時間精心打扮,在鏡子前照了良久,她終于找回了些許平衡感,周穎柔的兒子已經比她還高,她如今的身材又怎麽可能會比未生育過的自己更纖細。
只可惜,在酒店裏等候了多時的姜震卻沒有比較兩任太太的興致,沒等她坐穩便直接問:“當年你說的話都是真的?郁潔對你說過連她自己也不确定孩子的父親是誰?”
“呵呵,我當你找我是為了借錢呢,公司都快保不住了,還有興致問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
“生意場上有虧有贏,比這更大的風浪我也遇過,不勞你費心。我只問你,你當年對我說的話是真是假?”
“這話你讓我怎麽回答,信與不信都是你的事兒,如今科技這麽發達,去做個親子鑒定不就結了!”
見姜震一臉猶豫,楊瑞琪又笑着說:“就知道你不敢,人都不在了,真不明白你還在意這些幹什麽。”
“我也不明白,你和她這麽好,為什麽要故意讓她知道你懷孕了,我們明明說好要永遠守住這個秘密。”
提起往事,楊瑞琪神情激動:“我有什麽辦法,你要我怎麽辦!她死了你就覺得對不住她,那我呢?她出事後如果不是你怪我推我我會失去孩子以至于再也不能做媽媽嗎!如果不是那樣,你後來也不會因為內疚負責而娶我吧?我這一生又算什麽!”
“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當初聽你說那些話,倘若我沒有聽,也不會因為不平衡一時發昏與你發生糾葛,你也一樣不該背叛朋友,這都是我們應該付出的代價。”
“姜震,你終于說出了心裏話,你那時會要我就是為了報複時郁潔的不忠,就是為了找平衡?原來什麽不離婚瞞下去對你我都好其實只是你想擺脫我的謊話!如果不是我懷孕,你本就準備給我一筆錢把我送走然後快快樂樂地和她過下去?”
“惹得你這樣生氣,真是對不起,打擾了,時太太,先走一步。”
從鑒定中心出來,剛好飄起了雨,姜震不想再多看一眼,狠狠地将手中的報告撕得粉碎,這麽多年來不敢面對的疑問終于解開,他卻感受不到一絲應該有的喜悅。
楊瑞琪從不明白,他一直懦弱地不敢求證并不是怕姜僑安不是自己的女兒,而恰恰是怕她是。如此一來,真相大白,他該如何面對她與過去荒唐的自己。
他想,她一定恨透了吧,所以才在冥冥之中逼迫自己去求證,不然這世上的人這樣多,女兒又為何偏偏會遇上時拓進的兒子。
“還真是你!打你的電話你不接,怎麽淋着雨在街上走?”周穎柔從後面拍了拍他的肩,“你的車呢?我的送去保養了,現在打不到車。你正好跟我一起接兒子去,他們班今天有個課外活動,他沒帶傘手機也沒電了,我怕他淋到。”
一路上周穎柔都在說兒子,她的無名指上戴着他送的價值不菲的鑽戒,她是姜太太,是他兒子的母親,而時郁潔連個象樣的婚禮也沒能擁有。
猛然間,姜震記起了那日在墓園中她的回答,她說,從很早很早以前大哥就只是大哥了呀,我和爸媽鬧翻全是為了你,雖然很難過,可是能與真心喜歡的人在一起也值得了啊,你會一直待我好的,對吧?
原來時郁潔一早就說過她喜歡他,只是隔得太久,被他忘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開新文了,黑童話系列第三本,點擊下圖直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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