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吃醋

莫愁揣着滿肚子的猜疑與憤懑, 本以為可以到夢中找幻境人一敘。然而時至天光大亮, 莫愁睜開眼睛, 才發現一夜無夢,睡得竟格外安穩。

許是太累了吧。

待莫愁磨蹭着起了床, 小妖精和阮語已然歡天喜地地張羅了一桌早餐。莫愁眄了一眼, 登時吓了一跳, 不多不少整整十道菜,這小妖精得忙活了多久啊!

當歸炖羊肉, 銀耳紅棗湯, 糯米山藥羹, 麻油烏骨雞, 豬肝粥……

這是坐月子啊!

莫愁趕緊把一臉驕傲的廣寒拉到一邊,“你聽誰說我需要吃這些東西的?”

廣寒道:“這都是補血的, 我特地去問了城裏的老郎中。”

莫愁一臉疑惑, “一大早醫館就開門了麽?”

廣寒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起來煞是無辜, 道“沒有啊,我編織幻境,在夢裏問的他。”

莫愁:“……”

算了,盡管一大早吃這些太過油膩, 但好歹是小妖精一番心意, 恰好阮語也需要補血,三人便說說笑笑地開動起來。

突然後院傳來一聲巨響,三人聞聲趕緊去看, 莫愁暗自揣測,怕是水正的人前來糾纏,邊走邊掏出了随身攜帶的匕首。可到了牆根,才看見謝家的三少爺一臉無辜地坐在地上,原本幹淨的淺色長衫上劃出了口子,發間夾着幾根雜草,從上到下透着一股狼狽,誠是摔得不輕呢。

已然和謝清明共患過難,做了生死之交的莫愁大小姐,秉着滿腔的熱血與道義,在看到同伴如落水狗般的慘狀之後,第一時間扶着旁邊的小妖精,落井下石地先笑了個慘絕人寰。

一人一妖笑得前仰後合,就差滿地打滾了,半晌,莫愁才抹了抹笑出來的眼淚,上氣不接下氣地揶揄道,“三少爺,你這怎麽跟被人糟蹋了似的呢,你說出來誰幹的,姐姐一定替你報仇去……”

莫愁大大咧咧,自然覺得少年郎心性也不至于過分狹窄,肯定是不會生氣的。可偏偏謝清明就生氣了。他也覺得自己這氣生得沒緣由,倒不是氣莫愁嘲笑他,氣的是莫愁與眼前黃衣男子間那從不避人的默契。

那日為了安頓阮語,他翻牆進過一次裘府後宅,也與這妖豔到甚至可以稱之為美豔的黃衣少年打過一次照面。他答應過莫愁無論少年如何刁難,切不可和他沖突。

可那天少年得知他來意之後只是一臉淡漠地指了指路,全然沒有管他姐弟二人生死或是存留的興致。謝清明并不敏感,卻也從少年眼底看出了端倪,于那人而言,他只關心莫愁,除此以外,皆是閑事。

昨晚他在祠堂裏天人交戰,也無暇顧及這些細枝末節。而如今眼見着二人言笑晏晏,心底登時郁結出一股悶氣來,伴着笑聲進而轉化成更有戾氣的強烈不甘。

恍然間謝清明發現,自己的心性竟會如此容易被莫愁的一颦一笑牽着鼻子走,此時此刻,就是傳說中的妒火中燒吧。

許是笑累了,也可能是良心發現了,莫愁也察覺了謝清明臉上的些許不悅,她一把走上前拍了拍謝清明的肩膀,一把拽住他骨節分明的大手,妄圖用自己瘦弱的身軀把他拉起來。

結果莫愁如蚍蜉撼樹一般,給自己拽了個跟鬥,便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又開始沒心沒肺的笑了起來。

莫愁這次一笑,謝清明心裏的火立即消了大半。他常自诩君子,君子理當坦坦蕩蕩。可如今沒來由地患得患失,顯然是有失君子風度。他拽着莫愁起了身,二人四目相對,想起方才種種,同時又扯開了一陣沒來由的大笑。

竟全然忘了,兩只手還緊緊握着。

轉瞬間,便換成廣寒妒火中燒了。

廣寒一把拽住莫愁往內院走去,“再等一會菜都涼了。”

阮語一旁看着,心底生出一絲家的溫暖來,同時也不由的羨慕,人恰逢年少時,喜怒哀樂,一颦一笑都是這般鮮活。

謝清明看見滿桌的菜肴也是一愣,心想這裘家作風真是奇特,一大早吃得這麽油膩。但畢竟客随主便,也不好多說什麽。他剛要夾起一塊羊肉,只見廣寒趕緊把羊肉端走了拿到莫愁跟前。

廣寒道,“羊肉最補身子,莫愁你趕緊吃一點。”

謝清明知他是故意的,卻也不好發作,便又伸筷夾向豬肝,又被廣寒眼疾手快的端走了,對莫愁道,“豬肝最補血,你失血過多,可得多吃點。”

莫愁最知謝清明的脾氣,朱門大戶的公子哥,臉皮薄,要面子,被這麽一來二去的戲弄,遲早要發作。她便趕緊佯裝起幾分怒意,向廣寒道,“你把菜端端正正放桌上就是,端過來端過去的,你寒碜我胳膊短是不是?”

小妖精立刻委屈起來,“你不是受傷了麽,我也是想給你補血。”

“謝公子也受傷了,他也學要補血呀。”莫愁伸手摸了摸廣寒的頭,“你做菜這麽好吃,得上謝公子品鑒品鑒。”

如此一來,雙方誰也不好再說什麽,莫愁也長舒了一口氣,想來自己形單影只百餘年也慣了,如今身邊鬧哄起來,真是斷不起這些無用的官司。

謝清明放下筷子拱了拱手,“如今想來,竟還沒正式向姑娘道一聲謝謝。姑娘幾次三番救我姐弟二人,又賜我靈丹妙藥治療傷患。這麽重的傷,這麽快竟好了大半,姑娘真是神人。”

莫愁正打算端起來裝會大尾巴狼,可還沒來得及起範兒,廣寒那小妖精嗷地一聲炸了廟,“什麽靈丹妙藥,莫愁你把我給你的止血藥送他了!”

莫愁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湯,點點頭道,“是啊,當時謝公子受傷情況危急,我就給他用了。哪日你再買些來就是了,要是銀子不夠去他謝府拿,咱救了他命,要寫買藥銀子謝公子還是會給的吧。”

莫愁說這話主要是為了調節下氣氛,可不知廣寒為何愈發生氣了。小妖精就是個孩子心性,喜怒都會寫在臉上,他幾欲張口,卻又生生咽了回去,半晌突然站了起來,沒等衆人反應過來,頭也不回便走了。

謝清明被吊在這尴尬境地,硬着頭皮也欲起身分辨,卻被莫愁攔住了,她知道那小妖精一定是隐形回樹上去了。

莫愁知道謝清明是個讀聖人言的儒生,最談不得這些六合之外的事情。現在讓他知道廣寒的真實身份,一來怕他難以相信,徒生事端,二來莫愁也覺得沒必要讓他卷進這些神鬼精怪的事情裏來,他只是個凡人,安安穩穩過完這一生,甚好。

“小孩子不懂事,公子莫怪。”

謝清明一聽到“小孩子”三個字,表面上并無異樣,內心卻陡然生起一番波瀾。

莫愁不過一個十五六歲小姑娘的模樣,她喚這少年“孩子”,難道這少年是她弟弟?這一設想甫一在腦海中浮現,便登時讓他生起一絲無以名狀的愉悅來。

可世代嚴謹的謝家家風讓謝清明的骨子裏容不下一絲僥幸的心理,理智又一次占了上風。如果這真是她的弟弟,為何他問及如何稱呼時,莫愁會極力掩藏,只道,“不必知道”?

滿腔的疑慮伴着他對莫愁那一點非分之心,讓謝清明五味雜陳,半晌他也沒答話。

莫愁看着也有些心底發毛,趕緊問道,“謝公子今天來,是為了什麽事?”

謝清明趕緊收了神游太虛的三魂七魄,好整以暇地回答道,“想問姐姐幾個問題。”

原本謝清明跪了一夜,剛被放出來還沒來得及回房休息,便急匆匆跑到裘府,一來他擔心莫愁的傷勢,二來他也想從阮語處問出些細節。

可到了裘家雙目所見,莫愁依然臉色慘白,但已然能說能笑,顯然已經好了很多。自己的那份沒有由頭的擔心和牽挂顯然是登不上臺面的,便生生又扣回了心底。

可莫愁顯然沒察覺到他那瞻前顧後的君子病,只是暗自思忖原來自己真的是自作多情了。好在經年所歷讓她熟練掌握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技能,她悄悄收起失落的神色,只是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阮語原是旁觀者,看着幾個孩子喜歡也好,吃醋也罷,明明都寫在眼角眉梢,卻偏偏想要極力掩飾。正覺得好笑,卻被二人同時看過來的目光吓了一跳,才發現自己成了焦點的中心,一時間愣在了原地。

“你……想問什麽?”

謝清明面對這個失而複得的姐姐極有耐心,“姐姐,你仔細想一想,你能想起你十六歲以前的事情麽?”

十六歲……也就是三年前。阮語一手撐着臉,想了良久,“記不清了,據妓院的媽媽說我三年前生了場病,燒壞了腦子,便記不得從前的事了。”

她眼見着謝清明眼裏生起的一絲火光,卻依然不敢相信自己卑賤之身能與眼前的翩翩公子有一絲一毫的幹系,便道,“雖記不起來,但我也絕不是你的姐姐。她們告訴我,我生在近郊的山裏,十四歲被父親賣到了妓院。”

謝清明一聽,便更生一份竊喜,“那是她們騙你的,你看你手心的傷疤,那是小時候為我挪爐火燙的。”

阮語攥了攥手心,她清楚記得,那是她妄圖逃跑被妓院媽媽用爐鈎子烙的。

莫愁眄了一眼謝清明,看他惶急失策的樣,便覺這少年也是呆讷,便幫腔道,“阮姐姐,你會寫字讀書麽?”

阮語點頭,“會些,據說是父親所教的,但具體我也記不得了。”

莫愁偏頭,“姐姐你想想,如果你真的來自山裏,你父親又是個鬻兒賣女的主兒,怎可能是個識文斷字,有心性教養你的人呢?”

阮語一時語塞,她覺得莫愁說得挺有道理,可轉念一想,如果自己真的出身謝家,如此清貴世家又沒碰上難事,更沒有無端賣女兒到妓院的道理。

這些年來所經歷的種種非人待遇,已然讓阮語記不起希望二字是什麽意思了,理智與最後一點自我保護欲讓她又一次提醒自己,太好的夢別信。

深谙世事的莫愁多少也猜出了阮語的心思,便輕輕朝謝清明搖頭。謝清明心領神會,便對阮語說,“姐姐會做針線活麽?我這袍子劃壞了,能幫我補一下麽?”

三人皆心知肚明這是為了支開阮語,可這理由也太過拙劣了吧。莫愁吃吃笑了起來,“大少爺,難道你要在這脫袍子?”

謝清明的臉倏地紅了起來,一直紅到了脖子根,他甚至都有些結巴了,“方才那位小兄弟的衣服能借我穿一下麽?”

莫愁一激靈,廣寒是個妖精,周身所見皆是幻術所化,他哪來的衣服?越是做賊心虛,越想虛張聲勢,便道,“大男人怕什麽,你不是還有內襯麽?再說了,那天給你包紮,都被我看了個遍了,有什麽好害羞的?”

說完這句話,莫愁都想給自己一巴掌,她暗暗罵道,莫愁你是個傻逼麽?

都不用想,謝清明的臉,更紅了。

待阮語含笑拿着袍子離開,謝清明臉上的紅暈依然不曾褪去。莫愁看着好笑,卻顧忌着謝清明那一點可憐的自尊心,沒再拿話揶揄他。

“她真是你姐姐?不會認錯?阮姐姐的臉已經開始腐爛,即便我救了她的命也挽回不了她的容貌了。”莫愁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靠,打量着謝清明,說真心話,此時此刻莫愁是沒什麽私心的。她披着十六歲少女的人皮,到底是千年老妖的靈魂,說歸說,鬧歸鬧,但正事是不敢耽擱的。

可她磊落到不做絲毫掩飾的目光,反而讓謝清明有些局促。他點點頭,“不可能認錯,與人相識,有時候是不能只看皮相的。”

莫愁一愣,這是近來她第二次聽見這樣的話了,上一次是廣寒所言,他說人生色相,皆是虛妄,莫愁覺得甚是在理,那是因為廣寒有五百餘年修行加持。可眼前肉體凡胎的俗人,又怎麽自信到可以超脫視覺呢?

“那我們假設……只能是假設阮語姐姐是你的親姐姐,為什麽會被賣到妓院去呢?”

少年神色黯淡,這也是他想知道的,“十六歲那年,母親說姐姐病逝了,我和父親出門在外,未能親見屍身,母親便草草下葬了。可如今……”

謝清明起初的聲音還算平和,慢慢地變得沙啞粗粝,最後竟哽咽起來。莫愁握住了謝清明的手,她指尖冰涼,卻給了謝清明一股溫暖的慰藉。

少年咽了咽嘴裏的酸水,重重地點了點頭,半晌,頸子上暴起的青筋緩緩褪去,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我要開棺驗屍,起碼,給自己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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