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持續下一個工作日上班,顧西園都還沒振作起來。那天吃飯全程都在聽魏洋表達對沒能進入容膝齋工作的遺憾,以及問賀循有沒有內推。聞繹如對吃的興趣比較大,看顧西園不動筷子,就把他那份也要過來吃了,使得顧西園半夜肚子餓起來煮泡面。

不管顧西園花了多長時間給自己打氣,見賀循一面卻比他想象中更費力氣。

那天魏洋正打算剪頭發,要顧西園幫忙,聞繹如說他已經不是少男了,留頭發沒有用。

魏洋大怒:“我一向潔身自好的好不好,戀愛都沒談過,怎麽不算少男?”

“你說的那是處男,不是少男。”聞繹如譏諷他。

門衛過來敲門:“參觀的來了。”

聞繹如頭也不回:“先買票後上車。”

顧西園一只手握着魏洋的頭發,一只手抄剪刀,回頭看,卻是賀循圍着酒紅色羊絨圍巾,在大風刮過的車間門口看着他們。

三人于是安靜。

聞繹如:“喲,賀總來啦。”

“賀總!”魏洋一扭身想爬起來,被顧西園扯住了頭發,“您來參觀啊,稀客稀客,您看我這頭上不方便呢,馬上就來啊。”

“可歇着吧你,”聞繹如一腳把他蹬回板凳,“西園去接待一下,我給這人妖把頭發剪了。”

今天是正常工作日,不知道賀循這麽日理萬機的人怎麽有空來漆器廠。顧西園去門衛處給他拿了收款碼:“門票三十。”

賀循按了幾下手機,顧西園的手機收到短信提示:您賬戶****入賬人民幣3000.00。

顧西園:“……………”

“你幫我付了吧。”賀循随意地說,從大衣兜裏摸出一副細框眼鏡,問先從哪裏開始參觀,好像是來聽顧西園做pre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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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先參觀陳列室吧。”顧西園擦了把額汗,還記得當時聞繹如的套路,說:“可以把燈關了,用手電筒照一下這只九方瓶,能看到漆粉填制的紋路……”

話沒說完室內就漆黑下來,賀循點亮手機屏幕,眼鏡片輕微映射着屏光,他身上傳來雪松清淡的氣味,呼吸間的白霧倏爾散去。

電筒光亮起。

“的确能看到。”賀循稍微湊近一點。

顧西園回過神來,心裏悶悶的,帶他繼續參觀。賀循的手背總是似有若無地擦着他,像他心底不停撓動的鈎子,顧西園只好不動聲色地離他遠一點。店裏擺放的都是明碼标價的成品,鎮店漆畫是聞繹如那幅《百鶴圖》,顧西園介紹說:“這幅畫做了五年零三個月,售價四十萬。”

“挺便宜。”

“……”

顧西園強調:“兩年多了還沒賣出去呢。”

賀循慢條斯理,擦掉鏡片上他自己呼出的白霧,又戴回去:“沒有識貨的買主。”

顧西園壓抑住幫聞繹如大賺一筆的沖動,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這枚領針是?”賀循拿起一只丹漆楓葉領針。

他眼光太準了,百餘件商品裏挑中了一個沒有标價的,因它就不是出來賣的,是顧西園做完順手放在店裏櫃臺上,忘記拿走的。

“看上了就送你吧。”顧西園嘟囔一句。

“你做的?”

“我做的。”

賀循欣然收下。

聞繹如收到顧西園發來的訊息,問她陽城哪裏能解決一頓有點貴但又不至于那麽貴的晚飯。她一邊琢磨顧西園這是到哪裏發了一筆,一邊給他發攻略,顧西園又跟她請假提前下班,說賀總給了他一筆小費,他得陪賀總吃飯請回來。

“這麽大方?”聞繹如對賀循的印象大大改觀。

魏洋被她剪成了妹妹頭,正在照鏡子,說:“他倆以前關系就很好。我記得是有次美術館去古鎮采風吧,賀循還專門來了一趟接小顧回城。呵呵呵,我那時候還以為他倆不認識,結果看見小顧喂賀循吃梅花糕。”

“什麽吃?”聞繹如吃了一驚。

“梅花糕,”魏洋說,“你北方人沒吃過啊?”

“廢話,我問的是什麽吃,不是吃什麽。”聞繹如翻了個白眼,常年泡在各大戀綜與肥皂劇中練就的敏銳直覺讓她察知到一絲不尋常。

“喂他吃,哎你怎麽什麽都要問,”魏洋放下鏡子,拿起聞繹如桌上不知放了多久的餅幹,朝她嘴巴塞過去,“就這樣喂,你沒見過喂吃的啊?”

聞繹如尖叫:“啊啊啊啊!你手洗過沒有?!不要動我餅幹!!!”

陽城的冬天還是超出了顧西園的心理預期,冷得很幹燥,像剛從冰庫裏拿出來的鋼絲球搓在裸露的皮肉上。顧西園不記得賀循有什麽忌口,他什麽都吃,換句話說也沒有特別喜歡的,就依照自己的願望選了一家暖和的臘排骨湯鍋,豬蹄熬制的高湯,沸騰起來滿堂白霧。

侍應生領進門,介紹說挂在穿堂的條幅是當代書畫家唐卓老師的作品。

顧西園:“……”

席間賀循問他怎麽會來陽城做漆器,顧西園便将唐卓來費城找他,收他為徒的前後經過如實告知。

“我記得你以前說過偶像是唐卓。”

“對啊,”顧西園自己都忘了什麽時候說過,“所以就答應了。倒貼跟着唐老師白幹都成,這還給我發工資呢。”

他語氣很幸福,賀循推了下鏡框,蒸汽讓他眼前看不清,很生硬地說:“倒貼倒也不至于。”

顧西園就想他可能不知道以前賀雲度還說過和唐卓很熟,小心讓他考不了美院的事。現在看來也不是很熟,至少唐卓沒有從賀雲度那裏聽到過風言風語,否則也不會千裏迢迢專程來找顧西園。

又問了些賀循的近況。其實不問顧西園都知道,元亨集團一切現在的、未來的、甚至有可能的動向都在財經新聞裏描寫得一覽無餘。最新一項是關于集團的股權變動,茅清秋的梧桐投資成為新股東,加入董事會。賀循最近忙的就是這件事。

飯後賀循送他回去,顧西園一向不懂得怎麽拒絕賀循,送到最後就被賀循跟着上了樓。

“你租在這裏?”賀循問。

顧西園故意說:“不在這裏。”

打開門,室內只有沒拉窗簾透進來的星光,穿過客廳才是顧西園的房間,上了一把密碼鎖。“這才是我租的,”顧西園說,“陽城房租很貴的,有一個房間都不錯了。再見,不要看我輸密碼。”

賀循沒有走,拉下了圍巾,像是準備進門做客,多待一會兒。顧西園被他盯得如芒在背,輸了密碼只開一條小小的門縫溜進去,縮在縫隙裏對賀循說:“再見,晚安。”

再要關門就關不上了,賀循力氣很大,也許是顧西園力氣太小,輕而易舉被他進到卧室。這時很多單身青年引狼入室相關的法制新聞湧上心頭,顧西園幹巴巴道:“幹嘛進來?又沒有邀請你。”

“在生什麽氣,顧西園?”賀循低頭探究地看着他,反手把門關上。

“我以為你回國這麽長時間也不聯系,是在生我的氣。”賀循說。

顧西園別過臉,小聲說沒有。被賀循捏着下巴轉過來,他靠得很近,溫熱的吐息落到顧西園臉頰上,像一個吻的預告。顧西園心裏想着他們現在究竟是什麽關系,似乎不适合一起吃飯一起回家一起接吻,一邊卻根本無法聚起力氣推拒,抗議的手搭在賀循肩上,狀似配合。

他對賀循所有的拒絕都像欲拒還迎。

無論是否被冷落忽視,是否被像條被主人忙忘記的小狗,只要賀循搖鈴他就會跑過去。

在馬德裏的第五年,賀循給了他一張飛往多朗的機票。那時候賀循已經在賀雲度的手下飽受壓榨,比在校期間還忙,偶爾找到時間與顧西園通話,都在淩晨兩三點。顧西園對這段關系更加不确信,學校裏有女生追求他,顧西園拒絕說已經有對象了,那女生說你可以拒絕我但是不要騙我,每天獨來獨往節假日也不發動态的人哪裏來的對象。顧西園還慶幸對方沒有要求他提供對象近照,否則他就只能去財經網上截屏了。

快兩年沒見面,他連賀循是高了瘦了胖了還是沒變化都不知道。戀愛談得像游戲,想起了就打開軟件互動一下。大部分時候都對着空氣。

賴越桑說他已經三年沒有回過家了。

顧西園就說他已經談了兩年的網戀了。

賴越桑喝多了,爬到顧西園腿上:“太差勁了,網戀怎麽有真人好,顧君和我試試?你長得很漂亮,男人我也可以。”

他撅起嘴要親親,顧西園毛骨悚然,拿宣紙蒙到他嘴上:“我網戀對象比你好看多了。”

“她是個加了濾鏡的人妖也說不定。”賴越桑濕噠噠地親吻宣紙,問顧西園狂歡節怎麽過。賀循這幾天在外地出差,顧西園本想回去見他一面,也找不到合适的時間,就算了,心情不太美妙,對賴越桑說想一個人過。

晚上賀循給他拍出差住的酒店的照片,位于一處雪山峽谷,四面是灰樹與白桦間雜的林地,齒軌鐵路穿山而過,雪天呈現黯淡的灰青色調。

“拍得很好看,像電影取景。”顧西園打字回複。

過得一會兒,賀循抽空問他:“想來嗎?這兩天事情應該快辦完了。”

然後就是買票,啓程,落地。

顧西園包在厚實的羽絨服裏,企鵝一樣圓滾滾地随着乘客挪動,出口到處舉着牌子接人。顧西園想給賀循打電話,戴着手套半天拿不穩手機,接着就發現了不遠處立柱下的人,立領的羊絨大衣,長身玉立,沒有胖也看不出瘦沒瘦,但好像比以前高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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