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溺水之人

躺回床上的尋伐雪,擡起胳膊擋在臉上,他不得不承認,剛才在于段塵近距離的接觸時,他可恥的心動了。段塵的手在他身上游動時,讓他産生一陣酥麻的異樣感,甚至讓萬年冰山的他,有了反應。

或許段塵真的只是單純的幫他寬衣,是自己心思龌龊,起了歹念,如果被段塵知道了,會被厭棄的吧。

尋伐雪無力地翻了個身,将臉掩進手掌裏。心髒一下一下抽着疼痛,自從生剖靈根後,他只要情緒起伏大了就會心髒疼。剛才心髒那般猛烈地撞擊,後知後覺才發現原來有這般痛。

無聲的淚水從指隙流了出來,淩亂的頭發擋住了他因為疼痛而蒼白的臉,唯有雙頰上的緋紅久久不散。

直至半夜,尋伐雪才昏昏沉沉的睡過去。

不到一個時辰,他難受的醒轉過來。想去外面弄點水回來吃藥,屋外一個人也沒有。段塵被他趕到外面後也不知去了哪裏,尋伐雪沒力氣管他,捂着心髒踉跄走到前廳,拿到水不管三七二十一,抖着手将藥一個個塞進嘴裏。

冰涼的水滑入喉間,穿過胸膛時心尖顫了顫,他用力地喘着氣,極力讓自己恢複平靜。

不遠處傳來聲響,尋伐雪警覺地側耳傾聽,好像是蕭炀房裏傳出來的。不一會兒,夜色中閃過一個人影,尋伐雪掙紮着站起來。皺着眉看着那人逐漸消失在夜幕裏,咬咬牙跟了上去。

不知蕭炀深夜來城外樹林作甚,尋伐雪跟着他在樹林裏繞來繞去,他好像在找什麽東西。尋伐雪看他走過的路面,在一處發現了紅色的字符,猜想他在布什麽陣法。

最後,尋伐雪看見他放走了一只信鴿,他立刻将那只信鴿打了下來,抽出裏面藏着的信。

“萬事皆妥,靜候佳音。”

蕭炀慌張的轉頭看過去,驚慌的指着尋伐雪道:“你你你,你什麽時候來的!”

“一直。”尋伐雪擡手燒了那張紙,皺眉道:“你跟誰通信,幕後者到底是誰?”

蕭炀看着一步步逼近的尋伐雪,冷汗直冒,他連連後退道:“我我,我告訴你,你可不要亂來啊,你殺了我的話,蕭烨不會放過你的。”

尋伐雪不屑地嗤笑了一聲,“殺你倒不至于,就算真那樣做了,我是他師尊,自會跟他解釋,他怎會信你這邪祟?”尋伐雪見他這麽害怕,難不成剛才真一點沒察覺到自己?

蕭炀見他逼近,拔腿就想跑,卻怎麽也跑不動。他忽然擡手捂住腦袋掙紮起來,冷汗直流,濕了鬓邊的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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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撲通”一聲,蕭炀頭痛難耐跪倒在地,他擡起蒼白的臉,嗫嚅着:“求你,你,殺了我,求你······”

這是真正的蕭炀,他正在與身體內的厲鬼争奪着身體的主權。

尋伐雪頗有些為難,他搖了搖頭。

突然,跪在地上的蕭炀起身發難,雙手成爪朝尋伐雪抓去,直奔他的心髒。

尋伐雪手一揮召出招魂,輕而易舉的擋下了這一次攻擊。從眼前掠過的那只手,尋伐雪清晰地看到,上面冒着絲絲縷縷的黑氣。他心中暗道不好,恐怕這具身體已經完全要被那厲鬼占據了。

蕭炀嘴角上揚,邪氣十足的笑了一下,“沒想到這凡人竟有這般毅力同我對抗,我花了好大力氣才把他鎮壓住,可別再跑出來了。”

尋伐雪嘴裏念着劍訣,劍光乍起。蕭炀在凜冽的劍氣中靈活的躲避着,很快接近到尋伐雪身邊。

尋伐雪忍耐着心髒的陣痛,強撐着握緊了招魂。

蕭炀看出了他的不對勁,尋找偷襲的良機,大笑着說:“尋仙師,身體不好就在家養病,何苦出來多管閑事。”

即便如此,尋伐雪依舊臨危不亂,順暢的使出了自創劍招的二十一式。在絕對的力量面前,蕭炀逐漸有些招架不住。

忽然,尋伐雪側耳傾聽,不遠處好像有人來了,隐約還能聽到“師尊”二字。

蕭炀趁他分神的空隙,逮住了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迅速朝尋伐雪伸出了爪子。就在他那黑氣不斷叫嚣的手掌離尋伐雪還有半寸不到的時候,強行扭轉了方向,握住了招魂的劍身,下一秒狠狠地刺向了自己。

尋伐雪本來想擡劍格擋的,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有些猝不及防。他震驚地睜大雙眼,看着面前的人,臉上時而痛苦時而解脫,心髒前的血窟窿源源不斷的湧出鮮血,順着劍身滴答滴答落下,染紅了腳下一片草地。

蕭炀在最後一刻,恢複了理智,寧死也不肯傷人性命。

“他、他······”蕭炀磕絆了許久,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身後一聲喊叫聲拉回了尋伐雪的思緒,他慌張的将招魂從蕭炀的胸膛裏拔出來,鮮血瞬間噴薄而出,濺到了他的衣服上。

鵝黃色的衣衫,染上了一條條血痕,幾朵白色的落梅,此刻也變成了暗紅色。

尋伐雪不知所措的看着倒下的蕭炀,又看着從他面前跑過、接住了蕭炀的段塵,一切都恍如隔世,他覺得自己,恍如站在時空漩渦之前,聽不見任何聲音,看不見任何景象,只有腦中嗡鳴不斷。

他沒有去想段塵為什麽在這,沒有去思考該如何解釋,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看見蕭炀擡起一只手,似乎想撫摸段塵的臉龐,但他在不停地咳血,擡至一半的手臂最終無力地垂下。

段塵是在哭泣吧,是在痛苦的叫喊吧。尋伐雪垂眸看向自己的雙手,全是鮮血,招魂劍柄上也被染了血。這都是蕭炀的血,段塵哥哥的血。

是他,一劍穿心。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殺了誰,他殺了段塵的哥哥,段塵惟一的親人。他慌張的将手在衣服上使勁的擦着,再用稍微幹淨一點的手拍了拍段塵的肩膀。

段塵摟着蕭炀的屍體,野獸般的嘶吼,宣洩出他那泰山壓頂般的痛苦,他又一次親眼看着親人離開,而他,同樣的無能為力。

小時候,段塵最親近的就是蕭炀。大哥比他們年長不少,常常是嚴厲的、不茍言笑的。而蕭炀只比段塵年長兩歲,也更活潑好動,多少次領着段塵在外“惹是生非”,回來後被父親長兄責罰。兩人都記吃不記打,隔三差五的依舊上房揭瓦。

被厲鬼占領身體期間,蕭炀撐着最後一口氣,只想再見一眼他的弟弟,他最疼愛的弟弟。他的弟弟也是從小養尊處優的公子哥,若沒有那場變故,他應當成家立業安康幸福,或者成為一代煉器宗師,俠情忠義,恣意江湖。

厲鬼侵身,本心不由他,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做下一樁樁錯事,最終以死謝罪。可他捐身道義,卻忘了給段塵做打算,沒有考慮到段塵失而複得又得而複失,該是多麽悲痛。

段塵無視了身後的尋伐雪,抱起蕭炀的遺體離開,他并沒有往襄陽的方向走。

尋伐雪驚慌的追上他,拉住他的衣袖不讓他離開。

“你要去哪裏!”

“師尊何故管我,怎麽,你要不也殺了我?”段塵用力甩開尋伐雪的手,他眼中的憎恨,一下又一下,刺痛了尋伐雪的心髒。

“不是,我無意殺他,是你二哥他······”尋伐雪不知該如何往下說,是你二哥要殺我?可現在死的是蕭炀。是你二哥自己撞上了我的劍?可他不知道段塵會信他幾分。

“師尊不必作過多解釋,如果真有解釋,七年前救我的時候就應該有了吧。”段塵說完後揚長而去。

尋伐雪锲而不舍的追了上去,“你是不是要回蕭家老宅?你不能走!”他擋在段塵面前,絲毫不肯退讓。

“我二哥被人害死,如今身死卻不得歸家,尋伐雪,你當真是好無情。”

尋伐雪頓時覺得,之前的心痛都不算什麽,那些痛,他還能用藥克制。可現在呢,他覺得自己像那溺水的人,在一望無際的水面上,沒有漂浮物也沒有邊際,苦苦掙紮。苦澀冰冷的水從他嘴裏灌進肺腑,絞殺着他的內髒。

“總之,我是不會讓你離開的。”這句話,蒼白的如同他的面色,但他執着的重複着,甚至将劍,指向了段塵。

段塵放下蕭炀,尋伐雪呼出一口氣,這一口氣還沒吐完,段塵緊接着召出引魂向他襲來。

尋伐雪向來是信任段塵的,他相信段塵不會跟他動手。可現在,段塵不僅與他動手了,還招招致命,他倉促的接下對方的每一招每一式。

忽地,他心中大恸,心髒漏跳了一拍,瞳孔驟縮,恍神的一瞬間,硬生生的挨了段塵猛烈的一掌,往遠處飛去,結結實實地砸在了一塊巨石上,喉嚨泛起腥甜,他吐出一口鮮血。那一掌掀起的掌風,割破了尋伐雪的臉頰。

段塵見尋伐雪受傷,眼中的怒火跳了跳,收起引魂不再管他,抱着蕭炀離開。

尋伐雪從石頭上滑落至地上,他無力地趴在草地上往前爬了一點,看着段塵漸行漸遠的背影,虛弱的喊道:“回來······你不能走,你不能······回蕭家。”

說兩句話就有血從口中流出來,他痛苦的蜷起身子,他好痛啊,真的好痛,眼淚和着血水,啪嗒啪嗒滴落在草地上。尋伐雪勉強往前爬動了幾分,最終徹底地昏死過去。他的身下,是一片狼藉的血污。

此時,已到了黎明,東方漸漸顯露出晨前的曙光。

而溺水的人,沉在了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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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的尋伐雪,已經情根深種了,但是,愛與被愛都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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