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表姑娘

等到這日晚些時候,鳳陽大長公主吩咐侍立在一旁的大丫鬟流朱:“去把庫房開了,把那支點翠垂珠銀杏葉耳墜拿給菀丫頭。”

流朱聞言,起身便退了出去。

褚嬷嬷笑着上前給自家主子捶着肩膀:“殿下寬厚。”

鳳陽大長公主笑道:“菀丫頭心氣兒高,被紀氏逼着去給幼姝賠了禮,心底怕是難受的緊。小姑娘家的,臉皮薄,我這當祖母的,也不好太過偏袒幼姝去。”

這邊,謝元姝一回到鳳昭院,在丫鬟的侍奉下換了常服,便讓丫鬟芷寧去隔壁的蘭頤院請蕭瑗過來。

蕭瑗還當方才大長公主殿下訓斥了她,急急就趕了過來。

沒想到,這才剛進門,就見她一副得意的樣子,哪裏像被人訓斥過。

謝元姝拉着她坐下,笑眯眯的看着她道:“寶桐,剛才母親和我說了,想再留你兩年。你且把心放在肚子裏吧,母親既已發了話,那裴氏便是再氣不過,也不敢拂了母親的面子。”

話音剛落,蕭瑗淩厲的目光就看向身邊的丫鬟春蘭和春桃。

“不知所謂的東西,誰讓你們在郡主面前嚼舌根的!”

春蘭春桃噗通跪在地上,神色慌亂。

蕭瑗更是氣急,正欲動火,就被謝元姝挽着手,“寶桐,又何須丫鬟們在我面前嚼舌根,你心裏藏着事兒,我豈能不管。”

聽謝元姝如此說,蕭瑗鼻頭一酸:“郡主……”

謝元姝拍拍她的手,“你呀,就是太重規矩。你入府陪我這麽些年,從六歲那年起,一年裏大半年都在國公府,有什麽事情是不好和我開口的。你若所嫁非人,受了委屈,我心裏豈能好過。”

“若是可以,我倒巴不得你一直陪着我呢,把你一直留在國公府。”

原本随意的一句話,卻是讓謝元姝心底猛的一咯噔。

是啊,她怎麽就沒想到呢?

大奶奶衛氏走了三年,謝少恒一直未續弦。寶桐六歲到國公府,兩人也算相熟。更別提,兩人還是表兄妹。

謝元姝猶豫的目光落在蕭瑗身上,雖覺得這算得上一門好親事,可又怕自己冒然開口,傷了寶桐。

寶桐怕是不願意當人家的繼室的。

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蕭瑗知道她必是留了話。

她微微擡眸,哽咽道:“郡主這般待我,我又怎會疑心郡主待我之心。有什麽話,郡主大可以直接和我開口。”

謝元姝直直看着蕭瑗,一雙眼睛少有的鄭重,“那我就說了,你若覺得不妥,就當我沒說,莫要放在心底,為難自己。”

蕭瑗輕輕點了點頭。

“寶桐,你覺得硯青怎麽樣?”

硯青是謝少恒的字,蕭瑗一聽,哪還聽不出她的言外之意。

她眸子裏滿是驚訝,腦子裏瞬間亂哄哄的。

見她不說話,不像是拒絕,倒像是震驚更多一些,謝元姝緩緩又道:“硯青是什麽脾性,想必你心裏也清楚。衛氏去了已有四年,他卻至今未續弦,可見是情深之人。你性子溫婉,兩人又是表兄妹的關系,便是不能如衛氏一般在他心裏有着同樣的分量,看在你姨母的份上,定也能和你相敬如賓,等時間長了,誰又敢說你進不了他的心。”

從前,謝元姝從未想過撮合兩人,可重活一世,她覺得未嘗不可。

蕭瑗聽了,頓時有些手足無措:“郡主,您快別說了。大長公主殿下定會給表哥則一門得力的婚事。我是喪母長女,這些年又寄居在國公府,這若傳出去,壞的是表哥的名聲。還以為是我居心叵測,暗中勾搭了表哥呢。”

謝元姝看着她,安撫的握緊她的手,一字一頓道:“你是什麽樣的品性,別人不知,母親能不知道。”

蕭瑗還是覺得此事不妥,搖頭道:“不可,不可,我怎能因為我的私心把主意打到表哥身上。又怎麽能給國公府惹了流言蜚語。”

謝元姝知她一時半會兒還轉不過彎來,可看得出,除了這些額外的擔心,她并不反對嫁給謝少恒,可見心底還是中意謝少恒的。

謝元姝知道此事急不得,思忖着什麽時候,她去探探謝少恒和母親的口風,再做定奪不遲。

這晚,蕭瑗留在鳳昭院用了晚膳。

蕭瑗被謝元姝方才那番話攪的心底慌亂的很,謝元姝無奈,吩咐芷東去拿些飯後甜點來。

這才剛出門,大長公主殿下賞賜了謝雲菀的消息就傳了過來。

謝元姝面色倒也未變,可蕭瑗如何能看不出她一閃而逝的不悅。

這到底是怎麽了,好端端的,竟像是和大姑娘真的生了嫌隙。

想了想,她還是沒忍住開口勸道:“大長公主殿下既然賞了大姑娘,這是在安撫大姑娘呢。這些年,大姑娘時常往鳳昭院來,和郡主也頗為親近,若因着什麽事兒真的惹了郡主動怒,郡主別放在心上。”

謝元姝緊緊攥着手中的茶杯,等她反應過來時,那蓮紋青花瓷杯竟是被她捏碎了。

蕭瑗陡然變色:“郡主!”

周圍的丫鬟也都吓壞了。

她們何曾見過郡主這般,分明臉上也不見愠怒,卻因為蕭瑗的幾句相勸就這般折騰自己。

等謝元姝回過神來,便看大家慌亂成一團。

她微微勾勾唇角,沉聲道:“今個兒這事兒誰都不許讓母親知道。就說是我自個兒不小心才受傷的。”

芷東急急拿了膏藥和棉布幫她清理傷口,一旁的蕭瑗看上去真的是被吓着了,滿目擔憂的看着謝元姝。

謝元姝用另一只手挽了她的手,淺笑着開口:“你別擔心,我沒事的,只是方才有些出神。都怪之前纏着大哥教我射箭,不知不覺間手勁兒竟然變得這麽大了。”

蕭瑗就這麽靜靜的看着她,她不是三歲小孩子,怎麽可能被這幾句話就糊弄住。只她看得出謝元姝不願在談及此事,既如此,她也不好勉強她。

她緊緊握着謝元姝的手,哽咽道:“郡主慣會哄我。”

芷東給謝元姝包紮好傷口,她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到底大姑娘是哪裏得罪了郡主。她和芷青幾個丫鬟都是大長公主殿下精挑細選派來侍奉郡主的。她們便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瞞着大長公主殿下。

何況,這事兒她們即便是想瞞,又怎麽能瞞得住。郡主自幼被嬌寵着,凡事都有身邊的丫鬟們伺候着,怎麽可能就平白無故的傷了手。

謝元姝也知這個理由太爛,想了想,複又開口道:“那便說是我一時興起,修剪那株玉蘭花時不小心戳傷的。”

謝元姝的鳳昭院,确實花花草草很多。什麽牡丹,玫瑰,葡萄藤,完全是由着自己的性子來,想着什麽了,便吩咐底下的人給自己弄來。沒想到,幾年的功夫,竟也別有一番風味。

謝元姝平日裏也由丫鬟們侍奉着拿着剪刀修修剪剪一番。

所以這個理由倒也不算牽強。可芷東還是有些猶豫,這若被大長公主殿下發覺她們撒謊,怕是會直接攆出府去。

謝元姝沉聲道:“你們雖是母親指派過來的,可到底我才是你們真正的主子。若什麽事兒都事無巨細的回禀給母親,我日後又如何敢用你們,又如何交代給你們事情!”

芷東幾人俱是身子一僵,卻也覺得郡主的話不無道理。之前她們還覺得郡主年紀尚小,可自打這次郡主病中醒來,竟然是換了個人一般。

幾人雖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可也知道,郡主既然發了話,那便由不得她們選擇了。她們是郡主的貼身婢女,過兩年等郡主大婚後,勢必會陪着郡主。說到底,郡主才是她們一輩子的主子。

想通之後,幾人跪在地上齊聲道:“奴婢謹遵郡主之命。”

一旁,蕭瑗眼中閃過一絲震驚,她看向謝元姝,只見她一身淺紫色蘭花紋銀絲常服,烏黑的頭發随意挽着,人還是那個人,可渾身的氣度卻不一樣了。

原先頗有些稚嫩,這會兒竟像是一夜間消散殆盡。

就說方才提點丫鬟們的那幾句話,那樣的鎮定和自恃,竟然有了些大長公主殿下的影子。

謝元姝知道她的轉變會引人猜測,可她到底裝不出十四歲的樣子,經歷了那麽多,又怎麽能找回當初的天真無邪。

這晚,蕭瑗滿腹心思的回了蘭頤院。

離開前,謝元姝狀似無意的低聲問她:“寶桐,你想過自己會有來世嗎?”

沒頭沒腦的話讓蕭瑗噗嗤笑了起來:“郡主這是又看什麽話本子了?我雖平日裏抄些經卷,偶爾也誦經念佛,可并不覺得,人會有來世。”

謝元姝緊緊攥着手中的帕子,強壓着才沒哭出聲。

她以為自己會徹夜未眠,卻不想,由丫鬟們侍奉着沐浴更衣,才躺下沒多久就睡着了。

自打重生歸來,她生怕自己是在做夢,夢醒了,又回到上一世的慘烈。晚上更是不敢入睡,怕看到謝家滿門覆滅,怕看到寶桐慘遭折磨。

讓她詫異的是,這天晚上,她竟然夢到了五歲那年,被韓砺所救。她乖巧的倚在他床邊,喃喃道,都怪我不好,害你受了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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