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二房

竹筠院內

金縷雕花香爐裏,輕煙袅袅。前些日子,禮部侍郎姜家老太太摔了一跤,二太太姜氏心頭如何能不急,回府侍奉了幾日湯藥,可母親的身子卻一日比一日差,宮裏的禦醫也來看過了,說老太太怕撐不了多少時日了。

這母親若有個什麽不好,萱姐兒的婚配,免不了被耽擱。

雖她膝下還有兩個兒子,可姐兒到底和哥兒不同,三年的孝期,哪家也不願意這般折騰。

謝雲萱知道母親憂心她的婚事,她偎依在母親身邊,低聲寬慰道:“母親,外祖母定能好起來的。”

姜氏擡眸看着女兒,頓了頓,想起這些年,母親一直想撮合懷哥兒和萱姐兒,這之前,姜氏也并未覺得這有什麽不妥。

可前幾日,她回府侍疾,不巧聽了大嫂和貼身嬷嬷的幾句話。

“母親是老糊塗了,懷哥兒和萱姐兒這些年都是兄妹情分,我萬萬不敢做他想的。”

“何況,皇上雖尊大長公主殿下這姑母,可謝家畢竟是功高震主,還有坤寧宮的皇後娘娘,這些年,心頭如何能和謝家不生嫌隙。便是礙着這個,我也絕對不能讓萱丫頭進門。”

“哎,我又如何想願意當這個惡人,萱丫頭懂事,乖巧,可她畢竟是謝家女,我怎麽敢冒這樣的險。”

聽着這些話,姜氏如何能不知,大嫂心中根本就不願意這樁婚事。只是之前礙着母親在,她不好直接拒絕。而今,母親病倒,她可不就生了別的心思。

姜氏是個驕傲的人,當即恨不得沖出去和大嫂争執一番,可她到底還是忍不住了。

她倒不怕鬧騰,就怕連帶了女兒的聲譽。

也因着這事兒,這幾日她心頭一直都堵得慌。

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謝雲萱緩緩道:“娘,可是大舅母不願女兒和表哥的婚事?”

聞言,姜氏滿眼的詫異,“萱兒,你告訴娘,你怎麽會知道的?可是你大舅母往日暗中給你難堪了?”

姜氏說這話的時候,指尖都在顫抖。

若大嫂真的敢作踐女兒,她說什麽,也不會饒過她的。

謝雲萱笑了笑,像是有幾分自嘲道:“娘,我也不是傻子。小的時候确實品不出些什麽來,可如今我也長大了,又怎麽可能分毫端倪都瞧不出。”

聽着這話,姜氏瞬間紅了眼睛:“好孩子,你怎麽不和娘親說。”

謝雲萱偎依在她懷裏:“娘,我這不是怕惹了外祖母傷心嗎?”

說着,謝雲萱聲音難免有些哽咽:“何況,這些年,表哥待我也是極好的。”

不等她再說什麽,姜氏凝神道:“便是待你再好,娘也不會讓你嫁給懷哥兒了。你外祖母之前那些話,權且當做玩笑話,娘一定不會讓你在你大舅母面前做小伏低的。”

說完,姜氏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斟酌了下,她才又開口道:“你也知你祖母想要提點東承侯府,你大姐姐這幾日病着,可見是不樂意嫁到東承侯府的。”

“昨個兒你祖母探過我的話,想讓我問問你的意思,願不願意嫁到魏家去。”

謝雲萱先是愣了下,半晌,才開口道:“我聽娘的。”

姜氏緊緊抓了她的手,緩緩道:“你祖母這麽說,娘萬萬不敢疑心你祖母故意給我們二房沒臉。只你大姐到底是長房的,之前又和郭家議婚,所以你祖母才首先選了她。可她争強好勝,倒覺得你祖母是故意給她難堪。”

“可娘親對于和魏家結親之事,心頭是認可的。那世子爺峋哥兒不是什麽壞性子,你嫁過去之後,有謝家在,阖府的長輩,必定會寵着你。若峋哥兒是個争氣的,少不得你大伯父日後會提點他。如此,娘也就放心了。”

謝雲萱知道母親是為了她,聽了這話,她點了點頭道:“娘,您說的我都明白。我也不像大姐一樣,凡事都疑心是祖母故意給她沒臉。若我這麽想,反倒是辜負了祖母這些年對我的疼愛。”

“其實仔細想想,女兒也不想日日在大舅母跟前做規矩,她本就不喜歡女兒,女兒縱然做的再好,也不會入了她的眼。如此,倒不如放過自己。”

“魏家如今雖艱難,可我相信,母親不會害我的,便是大伯父和祖母,也定不會讓我受任何委屈的。”

見她這麽懂事,姜氏心中很是寬慰,她寵溺的摸了摸謝雲萱的臉頰,笑道:“你能這麽想,娘就放心了。可你要知道,這不是你大姐不要,你撿了這便宜,而是,這本就該是你的。”

謝雲萱笑着點了點頭:“娘,我又不是大姐那樣的性子,怎會這麽想。”

姜氏眼中的笑意更深:“我們謝家就菀姐兒和你兩個姑娘,如今,你祖母已經對菀姐兒失望至極,你祖母若知道你這麽懂事,自然會更看重你。”

這邊,韓砺剛從西苑回來,今個兒禦林軍在西苑練、兵,他身上的衣服早就汗、濕了。

剛回府,便聽常安說,郡主差人送了信箋。

韓砺也沒來得及收拾收拾,直接就往書房去了。

雖鎮北王府在京城的府邸,并不大,可阖府侍奉的奴才卻極重規矩。世子爺平日裏瞧着不是苛責之人,可誰若敢闖了書房重地,攆出府去就已經算是極大開恩了。

常寧恭敬的把信箋呈上前,他心頭詫異極了,他和世子爺初入京城,并未和永昭郡主打過幾次交道。雖謝家如今和韓家有結盟之意,可世子爺的信才剛去,郡主當日就回了信,這倒讓他有些琢磨不透了。

誰不知道,永昭郡主身份尊貴,便是宮裏的太子殿下,也對她恭敬有加。

更別說,永昭郡主輩分高,這樣的人,即便不趾高氣昂,也是自恃身份的。這些日子,世子爺往禦林軍去,作為世子爺身邊的長随,京城的冷暖他也算是見識了。所以對于永昭郡主給世子爺的回信,他更是有些猜不透。

韓砺無暇顧及他的困惑,只見他拆開信箋,随即,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常安忙道:“世子爺,郡主信中可是寫了什麽?”

常安自幼就是韓砺的貼身侍衛,這話,別人問不得,他問了,誰都不會覺得他逾越。

韓砺笑着把信箋遞給他。

看着紙上靜候佳音四個字,常安忍不住道:“這永昭郡主當真是讓人難以捉摸。”

聞言,韓砺笑了笑:“是啊,不是這幾次打交道,我都要忘了,郡主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被我救下的小姑娘了。”

“往年千秋節,萬壽節,雖也随着父王往京城來,見過郡主幾次。可在我的印象中,郡主和京城的貴女無異,只不過看上去更高貴些罷了。”

韓砺确實沒想到,這次入京,謝元姝竟然會給他這樣的驚喜。

韓砺今年也已經十九了,卻一直未娶妻。他随父親常年在軍中歷練,加之昭華大長公主有心在他婚事上做鬼,便耽擱到了現在。

往日裏,他對娶哪家的姑娘沒什麽特別的看法,依着他的心思,端重,守禮,不是昭華大長公主安排的人就好。而且,依着祖母和母親的意思,是想讓他娶了孟家表妹,對于這樣的安排,他原也沒覺有什麽不妥。

可近些日子,他不得不承認,對于這永昭郡主,他心頭隐隐泛了些漣漪。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可謂是巾帼不讓須眉,可有時候又稚氣未脫,就比如眼前的信箋,靜候佳音這四個字,可不是存了些打趣他的意思。

韓砺眼中的笑意讓常安驚奇不已。

還未等他開口,只聽韓砺吩咐道:“聽說郡主慣愛看些話本。你差人往西北尋一些來,郡主常年呆在京城,定會覺得西北的話本新奇。”

常安點頭應下,不過他還有一件事情要回禀。

看他的神色,韓砺緩聲道:“說吧,還有什麽事?”

常安躬身道:“世子爺,據暗衛傳來的消息,前幾日郡主和謝家五少爺往南通巷口去了,看上去頗為謹慎。所以底下的人也沒敢再靠近,怕驚動了郡主。”

韓砺沉默幾許,沉聲道:“把人都撤了,日後勿再盯着郡主,以免惹了郡主猜忌。”

常安心中雖有些疑惑,可也只能依令行事。

很快到了第二天,謝元姝用了早膳之後,依例去了母親那裏。

剛走到門口,便聽裏面紀氏小心翼翼的聲音:“母親,都怪我平日裏沒教養好這孽障,讓她一次又一次的惹母親傷心。”

“可母親放心,這古往今來兒女婚嫁什麽時候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次我說什麽也由不得她再鬧下去的。”

謝元姝眉頭微蹙,直接就走了進去。

見她來了,紀氏忙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謝元姝恭敬的給母親問過安,不待紀氏開口,便淡淡道:“大嫂,方才你說的話我也聽到了些。按說菀姐兒是我們謝家長房嫡長女,這阖府上下誰敢給她委屈受。可如今鬧騰成這樣,我看這事兒還是算了吧。”

“強讓她嫁過去又有什麽意思,結親是結兩姓之好,菀姐兒心中存了怨氣,哪怕是嫁過去,于兩家也都無益。她心底怕是一輩子都對母親心存怨怼了。”

謝元姝的話絲毫都不客氣,紀氏聽了,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忙起身告罪:“母親,那孽障只是一時拎不清,萬不敢對母親心存怨怼的。”

謝元姝神色冷冷的看着她:“大嫂護女心切,這些大家都能體諒。可和魏家的事情,便不必再提及了。母親想和魏家結姻親,也不是非得菀姐兒。”

一句話說的紀氏差點兒沒站穩。

她知道自打郡主醒來,行事便不似往常,可這樣的步步緊逼,讓她着實是不好招架。

這時,鳳陽大長公主也開口了,“幼姝說的是,此事就莫要再提了。日後,菀丫頭的婚配,全由你做主即可,也不必回禀我,左右我也老了,管不了了。沒的讓她心底怨怼我這當祖母的。”

紀氏頓時吓了一跳,噗通一聲就跪在地上:“母親,請您明鑒,菀丫頭再是不分輕重,也萬萬不敢對您心存怨怼的。”

鳳陽大長公主确實是對謝雲菀失望之極,她暗暗嘆息一聲,道:“好了,起來吧,哭哭啼啼的像什麽樣子。”

紀氏哪敢起來,她也不知自己怎麽就生了這樣的孽障,一事未平又生一事。

想到郡主方才那句,謝家和魏家結親,也未必就得是菀姐兒,她這後背就一陣陣的寒意。

難道母親已經決定,讓二姑娘嫁到魏家去了?

想着這些,她心底更加不安了。

這和魏家結親是老爺提出來的,如今,落得這樣的結局,老爺雖不說,可日後,怕再也不會管菀姐兒的婚事了。

就連她,老爺也難免怪罪。

見她跪着不肯起來,謝元姝對着阮嬷嬷道:“阮嬷嬷,扶了大嫂起來。”

阮嬷嬷哪敢不從,忙扶了自家主子起來。

片刻的恍惚之後,紀氏知道自己多說無益,強忍着心酸道:“那便依母親所說,此事便作罷吧。等那孽障病好了,我定讓她往您面前來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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