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窗外又飄起了雨，雨打在樹葉上，像是在奏一出交響曲。

雖然還是下午，但天氣陰沉沉的，客廳只開着一盞小燈。

按照蘇南絮的話來說，這叫，氛圍感。

看恐怖片的，氛圍感。

屏幕上，一個面相恐怖的喪屍突然出現在主角團身後，而主角團卻絲毫沒有察覺，蘇南絮緊張地腳趾都蜷了起來，而後他又把頭埋進毯子裏，悶悶的聲音傳出來，“那個喪屍死了嗎？”

季北放下平板抽空看了一眼，“沒死。”

緊接着是一陣激烈的槍戰。

“現在死了嗎？”

屏幕裏主角團劫後餘生，正讨論着剛剛的驚險。

随即季北突然想起，現在的蘇南絮應該聽不懂。

嘆了口氣道：“死了。”

蘇南絮如釋重負，從毯子裏探出半顆腦袋來，繼續美滋滋地看着電影。

經過這一遭，後邊幾乎順風順水，看得蘇南絮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餘光瞄到身旁的人目不轉睛地盯着平板，偶爾用電容筆在上面劃兩下，好奇心驅使他悄悄移到季北旁邊，“我就不信了，還有什麽能比電影更好看。”

該說不說，當他看見平板上仿佛一個字都看不懂的數學題目時，那感覺，比剛剛的喪屍片驚恐多了。

“告訴我，你做的是競賽題！”

季北默默放大頁面，高一數學四個字，讓蘇南絮忍不住掩面長嘆。

他關掉還沒放完的電影，把客廳的燈全部打開，接着走到桌子旁，從書包裏掏出高一數學書。

“開始學習了？”

“嗯。”蘇南絮認真點頭，随後又轉過頭可憐巴巴地望着他，“北哥……”

季北挑眉，“說。”

“如果，我是說如果，等會兒遇到不會的題，能不能問你啊？”

季北曾經想過，蘇南絮最具有欺騙性的就是他那雙眼睛，大大圓圓的，睫毛很長，瞳孔也是也少見的黑色，望着你的時候，讓人總是會不自覺地想到，他是不是受了什麽委屈，從而答應他的所有要求。

比如現在。

“可以。”季北點頭答應，随即話鋒一轉，“那我有什麽好處？”

好處？

蘇南絮瞬間就想到了那個，一副我懂你的樣子，同他開出了條件，“這樣吧，如果你能輔導我在下次的考試中得到滿分，我就給你阮柚的毛巾，怎麽樣？”

季北：“……變态還是你變态。”

蘇南絮并沒有受他這句話的影響，只當他是不好意思，畢竟校霸嘛，還是要臉的。

蘇南絮自以為拿捏住了季北，下一步就開始得寸進尺，拿着書擠到沙發旁，“北哥，幫我看看這道題呗。”

季北看了一眼題目，又看了一眼他手中寫的亂糟糟的草稿紙，忍不住嘆氣，最後真誠地建議，“你還是從初中數學開始做起吧。”

蘇南絮：“……好的。”

兩人從客廳轉移陣地到書房。

書房的裝修同客廳一樣，非常簡潔，一張桌子，一把椅子，兩個超大的落地書架上擺滿了書，有些是名著，也有各種各樣的漫畫和小說，靠近書桌那邊，則全部被資料書占據。

季北在一堆書裏找出一本筆記遞給他。

是初中數學的筆記，扉頁上還寫着季北的名字。

蘇南絮拿在手上，小心翼翼地翻看。

字跡出乎意料的……醜。

半晌，蘇南絮邊嘆氣邊合上筆記，認真道：“北哥，我看不懂。”

季北反應了會才意識到，他說的應該是自己的字。

修剪地極為整齊的指甲在屏幕上點了點，嘴角揚起一抹弧度，“既然你清楚我的真實水平，就應該知道這份筆記的價值，花點時間認字，就能讓你在極短的時間裏提高分數，很劃算，不是嗎？”

這筆賬蘇南絮當然會算。

不就是認字嗎？他還真就不信了，難道還會比天書難認？

說學就學!

季北初中的數學書還保存得很好，上面的筆跡還有些稚嫩，跟筆記本上的完全不一樣。而且如果他記得沒錯，這個筆記本是今年才出的新款。

這就說明，筆記不是上學時期的，而是最近才完成的。

蘇南絮自然不會自戀以為是為他準備的。

季北身邊需要這本筆記的人，只有小升初的季永清。

小說裏明明形容兩個人的關系勢同水火，繼母帶回來的兒子，也是導致季北不回家，和他父親冷戰的重要原因。但現在看來，兄弟倆，包括那個溫柔的繼母，他們之間似乎都并非是仇人。

思緒逐漸跑偏。

身邊的少年，鋒利的下颌線在昏暖的燈光下，顯得柔和了些，修長的手指同電容筆握在一起，一時間竟分不清究竟是哪個更白些。

眼前的季北，和小說中的那個人物，産生了很大的撕裂感，仿佛是同一個人，但卻又極不相同。

蘇南絮揉了揉臉，把跑偏的思緒又給拽了回來，對照着書上還稍微能辨認的字體，繼續看那本“天書”。

不得不說，季北對自己的認知确實清醒。

對知識點理解得極為透徹，幾道例題，從簡到難，就能讓蘇南絮完全掌握。

他第一次覺得，好像數學也沒用那麽無趣。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麽時候漸漸停了。

書房內的氛圍極為和諧，只聽得到書頁翻飛，和筆尖在紙上摩挲的聲音。

直到……

“咕嚕～”

蘇南絮猛地捂住自己的肚子，仿佛這樣就能掩飾剛剛從裏面發出來聲音的事實。

季北眉梢一挑，看了看時間，竟然已經九點了，兩人中午就吃了一碗面，到這個點不餓才奇怪。

“點外賣吧，你想吃什麽？”

“還是我來吧。”蘇南絮有些不好意思，住人家的，吃人家的，自己要是還不做些什麽，就真成白嫖了，“中午吃的面，晚上吃飯吧，你能吃辣嗎？”

半天沒等到回應，蘇南絮疑惑地看向他。

季北輕描淡寫道：“你知道厲垣的口味嗎？”

蘇南絮不懂他為何會在此時問起厲垣，但還是如實地搖了搖頭。

下一瞬，仿佛雨過天晴。

季北彎了彎眉眼，“能吃。”

蘇南絮是無辣不歡，點了附近一家黃焖雞米飯，變态辣的那種。當然，他還不忘讓外賣小哥順帶給他捎上一大瓶冰可樂，2l的那種。

等外賣的間隙，蘇南絮把剛剛學習過程中遇到的不會的問題告訴了季北。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今晚的季北，好像變得很好說話。

很快外賣就到了。

正巧這時張梁發來消息，說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請他幫忙。

季北不是故意偷看，不小心瞥見了。

“我下去拿吧。”

等他回來，剛一開門，就看見那雙濕漉漉的眼睛在那等着他，一副有事相求的模樣。

賣萌。

季北心想，雖然挺可愛，但他還是故作冷淡，假裝沒看見，徑直從他身邊走過，把外賣放桌上。

可樂不太冰，走到冰箱那準備取些冰塊，蘇南絮見縫插針，努力獻殷勤，“北哥辛苦了，要什麽您說，我來拿。”

季北頓了下，欣然答應。

再然後，蘇南絮被季北支使着把家裏的每一個角落都跑遍了，到最後坐在飯桌前，連黃焖雞米飯都不香了。

季北吃個雞米飯動作都那麽優雅，也難怪在主角光環下，作為男二的他在學校還有那麽多的迷妹。就是這心腸嘛，着實是黑了點。

“北哥，”蘇南絮猶豫了一下，“張梁還有另外兩個班裏的同學把我拉進一個群裏，說希望平時有不會的題，我能幫忙解答。”

要說這事，跟換座位也有點關系。

原本張梁幾乎是一下課就來找他，要麽是拉着他說八卦，要麽是問問題，自從季北橫亘在他倆之間，張梁就很少再來了。拉個群，估計也是這麽多天之後才想出來的辦法。

蘇南絮原本也可以拒絕，但張梁對他在一中的事情似乎很感興趣，為了防止他再繼續查下去，他才決定加入。

那麽問題來了，這些度娘都難搜到的題，他該怎麽解。

他看了下季北，對方臉上似乎沒什麽表情，又繼續往下說：“就是，北哥你有空閑的時候，幫我們看幾道題呗。”

喝完最後一口冰可樂，季北在對方充滿希冀的眼神下，緩緩點了下頭，“可以。”

這下，蘇南絮總算是松了口氣。

黃焖雞米飯，他又可以了！

今晚的月亮沒被烏雲遮擋，皎潔的月光透過窗簾灑進來。

季北是被渴醒的。

随手拿起桌上的杯子出門倒水喝。

客廳靜悄悄的，走到沙發那，看見鼓起的一團，稍微冷靜了一下才想起家裏還有個人。

季北有些疲憊地捏了捏眉心。

接了一杯的水，喝完一半，準備将剩下的一半帶回房時，忽然聽到沙發上傳來輕微聲響，等他湊近，才發現是有人在說夢話。

毯子一半都掉在地上，沙發上的人卻凍得瑟瑟發抖。

季北嘆了口氣，認命蹲下身，撿起毯子給他蓋好。

“不要，不要趕我走，我下次一定能考好……不要……”

竟連做夢都在擔心這事嗎。

他正準備離開，卻又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季北，救我……”

近乎哀求的語氣，充滿痛苦與不安。

在那一瞬間，季北忽然有種強烈的感受。

眼前這個人，需要他。

把他當做光，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