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妖月順着青藹徐徐陷落,從平川之上吞吐出薄紅的日,虹霓霞蔚,把天上橫挂的白綢俏染麗色。
清輝探進洞府,抖落空中微弱的妖力徐緩收攏聚集,凝結成極為細碎,肉眼不見的晶石掉進縫隙裏。
光落到那打坐一夜的妖身上,惝恍将冰雪一樣的神情也融化了幾分,九尾狐睜開水潤的眼瞳,翻過身仰躺着,靜靜望向還未睜眼的呼那策。
這匹狼面容冷峻,閉上眼後睫羽卻密長,眉心微擰,格外漂亮的唇形此時抿成一條線,渾身上下都透着警戒意味。
昨夜還以為哄着呼那策卸去了第一層防備,不想他稍有松懈一瞬懷裏的狼便從幼崽猛然變成成年大小,他松手不及時,被蘇醒過來的狼兇狠地咬上了一大口。
識海登時蕩起霸道的妖力,暴虐的罡風如同尖刀化作的浪,銳利傷人,瞬息就将姬眠歡圍困,随後猛地收緊要将他絞殺,逼得姬眠歡不得不立刻退出呼那策的識海。
不知想到什麽,姬眠歡眯起狐貍眼,細長唇吻微張裂開一條縫,偷偷笑了起來。
幼狼身嬌體軟,摸起來手感極好,便是不為了某些目的不得不讓呼那策逐漸習慣自己,姬眠歡也很樂意抱着這狼搓揉一夜。
何況,識海之外的狼還是這麽一副桀骜不馴的模樣,像是一種隐秘的征服,更勾得人趨之若鹜。
他生性散漫無所求,最喜的就是有意思的人與事。
明顯這只桀骜的狼能夠劃入他心裏有趣的範圍。
瞳眸深瑰紅便是狐族動用魂術的征兆,姬眠歡從呼那策身上收回六根魂絲,只剩下一根做牽引。
若非族群危機緊急那群老頭拿舅舅的下落威逼利誘,若他再有機會。
他很想用來日方長而非魂術來馴化這匹狼。
定是有趣至極。
只可惜天不遂人願。
清輝多情,為那睫羽鍍上薄薄一層銀彩,呼那策的面容天生帶着疏離感,又俊美歷落如疏星,本該是拒人千裏之外的姿态,在姬眠歡眼中卻矛盾地摻雜了吸引力。
長睫輕顫,下一刻那雙金眸睜開,冷冽眸光收斂一絲不易察覺的戾氣,呼那策斂眉吐出一口濁氣,腦中始終回憶不起昨夜夢境。
但識海裏殘留的抵觸之感,他仍能從其中窺到一二詭谲。
偏偏夢到什麽,是半點也記不得。
莫非是之前走火入魔的後遺症。
他運行周身妖力,足足在丹田處周轉數圈才停下,昨日短暫雙修後的改善細微,但呼那策還是敏銳察覺阻塞的妖力有所改善。
從角落金籠子裏傳來爪子輕撓的聲音,呼那策瞥眼向那不安分的狐貍,右手飛速捏起一個法訣,那金籠便自己飛了過來。
姬眠歡小爪子想伸出籠子,卻被圍繞在籠子外的咒印彈開,潤潔的白毛被妖力灼焦。
他學了乖,也不叽叽喳喳鬧,只是默不作聲垂下頭,伸出粉色的舌尖舔舔自己的毛,時不時擡眸看向呼那策。
那雙眼睛濕漉漉的,如此懂事又乖巧,呼那策心裏像裂開一道細縫,也不曾察覺自己竟然對狐貍心軟這樣怪異的事,他抿唇屈指,繞在金籠外的咒鎖消散。
姬眠歡再次伸出爪子,這次沒有任何阻擋,便歡快叫了一聲,推開金籠的小門撲到呼那策身上。
狐貍的重量很輕,四個小肉墊踩在呼那策身上力道微弱,其中還有兩個放肆地搭在他胸膛,呼那策拎起姬眠歡,對方乖巧地叫了一聲,眸光溫潤地看着他。
“…想好要什麽嗎。”呼那策淡淡道。
“沒想好,哥哥再給我一天。”姬眠歡眼睛轉了轉,呼那策拎着他後頸皮實在不算舒服。
他擺動着兩只小肉爪,踩在肉墊下的胸肌分明看着緊實,觸感卻柔軟到驚人。
他不懷好意使力按了按,拎着後頸的力氣驀地變大,揪得皮肉分離了一樣疼。
“哥哥我錯了,”姬眠歡趕緊撒開爪子求饒,他狐貍眼水潤潤看過來,可憐兮兮道,“哥哥,我只是被你抓疼了,想落個腳輕松些。”
呼那策撇開眼,他起身将姬眠歡提起來卻未捏着頸皮,反而是用不太熟練的姿勢抱起,姬眠歡臉頰貼在他胸膛蹭了兩下,像一只真正蒙昧無知的靈獸。
“哥哥去哪?”被一把按進臂彎的姬眠歡費力掙紮出來,他眼睛滴溜溜轉,瞧着已經開始蘇醒的炎地。
此處與靈鏡似乎并無相差,只是炎地廣闊,而靈鏡多湖泊。
妖族多住洞府,只有重要的事務需要去宮殿處理,姬眠歡将炎地一片祥和收進眼底,不知為何沉默下來,呼那策察覺他的默然,語氣稍松道:“被鎖了一晚上,倒是安靜多了。”
有許多族民向呼那策行禮,他微微點頭,姬眠歡在他懷裏擡頭,只看得見漂亮利落的下颚線。
一條尾巴不自覺纏繞上呼那策的小臂,待呼那策垂眸看來,姬眠歡只做自己無意,一雙潤藍眼瞳輕眨滿是無辜。
“老實點,我不放心把你放進炎地。”呼那策看着小白狐,本想冷硬聲色,觸及對方委屈的神色時鬼使神差頓了頓,再開口便不自覺柔了下來。
可他似在寒潭裏凍久了,忘記該如何溫熱,語氣聽起來就有些僵硬奇怪:“你待在我眼皮底下,我才放心。”
“若你沒有其他心思,你和我的交易,我允諾你。”
姬眠歡自然察覺他的變化,只模樣嬌憨點點頭,佯裝無事發生。
狼十六正随着長輩去往聚靈閣修行,撞見呼那策時高興地嗷嗚了一聲。
它擡起爪子便想過來,被呼那策淡淡一眼止住了,只好在長輩身旁不停焦急打轉,望着呼那策口中不停發出嗚嗚聲。
“它好像很喜歡你。”姬眠歡從呼那策懷裏探出頭,見狼十六瞥見他時更着急,忍不住轉頭埋進呼那策懷裏笑出聲。
呼那策沒有回答,只是抱着姬眠歡運起妖力飛速離開了這裏,只留下狼十六在原地打滾不肯起來,最終被長輩強行提着後頸皮扔進了聚靈閣。
呼那策的速度極快,風成了利刃,他下意識用手掌護住懷裏的狐貍,像他平日護着狼十六一樣。
遮在頭頂的手五指修長有力,手腕處有一道變淡的傷痕,姬眠歡仔細看去,只見那蜜色緊實小臂內側隐約有青筋浮現,手背上的血管也微鼓起,讓他的牙忍不住發癢。
呼那策落腳之地是狼族宮殿,這座古樸雄偉的建築與靈鏡中華美的宮殿不太一樣,只是不待姬眠歡細看,呼那策便推開一間房走了進去。
房內極簡,一座巨大的書架占據了房間的一半。
“弟子策見過師父。”
呼那策恭敬地向座上行禮,完全不因自己一族之長的身份持傲,姬眠歡好奇望過去,只見房中一把靠椅上坐着一位面容清秀的男子,他神色淡漠,看向呼那策時秀眉緊蹙。
剎那一股強大的威壓逼了過來,姬眠歡這才察覺那男子看向的是自己,他想掙紮化作人形,呼那策突然跪在男子面前道:“師父,此事乃策之錯。”
“……起來,”淩伊山對呼那策的跪拜嘆了口氣,妖力化作實質将呼那策扶起,他沖呼那策招招手道,“阿策,坐到師父身邊來。”
呼那策起身順從坐到淩伊山身旁,垂首一絲不茍地将同姬眠歡的交易仔細言說,手上悄然安撫着剛“受了驚吓”在不停發抖的狐貍。
淩伊山眯眼看着那只小白狐眸色清澈無辜,聽到雙修二字時臉色瞬間難看了下來。
“雙修?”淩伊山蹙眉,見呼那策面色無不妥地坦白點頭,一時被噎到呼吸一滞,心裏只覺得憋了一口氣上不來。
呼那策以為淩伊山擔心雙修不妥,便将雙修的感受詳詳細細說了一番,見淩伊山面色怪異地看向自己,只斂眉輕聲疑問道:“師父,策說的有所不妥?”
“阿策,你先出去,我有事同這位,”淩伊山深知呼那策心性純堅,對這些情雜之事一竅不通,只以為雙修是普通的功法,他尖銳審視的目光落在呼那策懷裏的小白狐身上,“同這位狐族君王一談。”
料是姬眠歡也沒想到淩伊山會知道他的身份,他擡眼看向淩伊山心下謹慎起來。
呼那策只猜測姬眠歡為狐族求援而來身份不凡,九尾狐乃狐族中血脈和實力的象征,但他還是沒想過這只頑劣狡黠的狐貍,竟然是狐族君王。
“吾名淩伊山,忝為狼族大長老。”
“狐君,不惜以自身修為止損修補我狼族族長妖核,”呼那策退出後淩伊山便開門見山,他容顏秀氣神色卻強勢冷淡,“如此大恩,望狼族如何補償?”
修長的指尖拂開額前一縷銀色碎發,姬眠歡勾唇一笑,他身上裹着的衣袍眼熟,淩伊山一時想不起在哪處見過。
“便是希望狼族能在虎族進犯之時助一臂之力,至于其他,自不妄想。”姬眠歡輕聲道。
“僅是如此?修補族長妖核之力所損甚多,如此看來是我狼族占了便宜,”淩伊山臉上不見喜色,反而更加謹慎,“若別有所求,不妨一開始就說開了好。”
“淩長老想錯了,虎族此次可并非同往年一般騷擾,”姬眠歡收起輕笑,他眸色肅然道,“便是虎族前任族長二子,桑沐,桑澤,皆已達到妖王境界,虎族氣焰正盛,如今狐族和狼族同等困境,淩長老不會不清楚吧。”
許久不聞虎族消息,淩伊山沒想到幾族之間差距竟然如此之大,他面色凝重,袖中手指收緊,終退讓道:“既然族長心誠,我便應允這要求,只有一事。”
姬眠歡的修補之術乃是狐族秘術,雖然大有裨益,危險也并存。
“我要您以天地規則起誓,在這場交易了結之前,不傷害呼那策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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