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月去簾洞二三尺,雖不溶溶,照得方寸俱澄澈,自有另番景如亂梅落雪。
青羽葉性溫,靈力卻厚重,煉化後姬眠歡懶懶化作小狐貍,只覺得全身上下有一股暖意。
他被暖得困倦,又嫌厭各處磐石硬冷,便一頭紮進呼那策懷裏拱拱腦袋。
忽覺得安靜得不對勁起來,姬眠歡擡頭,才見呼那策緊閉雙眸,眼睫密長呼吸淺淺。
竟是在淺寐。
日行千裏路,夜裏亦不得閑勤加修煉,姬眠歡極少見呼那策安睡,偶有幾次都是他想探入呼那策識海,弄了幾根魂絲作祟。
夜風吹不進厚密的狐貍皮毛,白狐眼眸轉了轉,輕手輕腳選個舒适位置,便窩在呼那策懷裏不動了。
翌日天明呼那策睜眼,便見白狐在懷裏睡得歪七扭八。
溫軟的肚皮随着綿綿呼吸一起一伏,他觸手那皮毛,滑順得油膏一般。
皮毛随了主的氣性,也趕着撒嬌樣纏上他的手指,滑落時依依不舍留了幾根潤白的狐毛于掌中。
呼那策倚着身後堅硬的石壁默默等着姬眠歡睡醒。
呼那策本以為按着這狐貍疲懶性子,恐怕又要睡到日中天,不想這次勤快許多,在他指尖離開的一瞬白狐就睜開眼。
上挑的狐貍眼微眯,狐爪尖輕輕挂在呼那策肩頭,雪白的耳朵往裏縮了縮。
姬眠歡眼含揶揄:“哥哥,好摸嗎?”
小白狐輕巧跳上呼那策肩頭,繞着他脖頸笑:“哥哥怎麽不說話?”
“……你,”呼那策輕咳兩聲站起身,他拂去身上灰土往洞外走,“有點掉毛。”
“……”
姬眠歡默了片刻,他盯着呼那策面色平淡的臉,越想越氣惱。
不滿地叽叽咕咕幾聲,小白狐伸出爪子撓上呼那策的長發。
柔順的青絲落入狐貍掌心,先感着冰涼,随即是像鴉色冰霜的細密綿軟。
姬眠歡心裏一軟,便舍不得由着性子扯下兩根,悄悄放下爪子不再亂動。
他還未曾好好瞧過這狼君,外頭傳的獨來獨往的天驕,性子倒是除緘默外并不冷硬。
姬眠歡待在呼那策身邊數日,覺得這狼君雖不善口舌,裏頭卻是溫溫軟軟的,他的眼睛向來不懂得什麽收斂,落在呼那策臉上幾乎形成實質的撫摸。
肩側的目光過于熾熱,呼那策莫名生了點逃避的心态,他只凝視前路,眸光半分不偏倚。
這狐貍不安分,既不願意親自走也不肯安分待在他懷裏,偏生愛占據肩頭的位置。
偶有一些不長眼的蛇察覺不到姬眠歡的境界,想趁呼那策不注意咬上一口,頃刻就會被鹿角刀削去幾塊鱗甲。
蛇鱗帶着肉翻折斷裂乃是劇痛,不過終究只是警示,不會傷它們太深。
那只假寐的狐貍會睜開眼,看着那些疼得嘶氣的蛇無聲嘲笑。
它站在那黑發狼妖肩頭揮舞兩只小爪,恐吓般撓了幾下空氣,得意洋洋地龇牙咧嘴。
四周的蛇見了恨得牙癢癢,便成群結隊跟在呼那策身後伺機而動,打定主意要給那只狐假狼威的九尾狐一點教訓。
只是很快都一個個淚眼汪汪的扭動着身子逃跑了。
這狼妖怎麽記性這麽好,第二次動手的蛇就不止是兩三塊鱗片,有的甚至被削去些許皮肉,叫蛇有苦難言。
惹了麻煩還不用出手的那只狐貍,看着逃竄的蛇偷偷笑,轉頭又黏糊在狼妖頸窩連聲乖順叫喚。
實在可惡。
一條小黑蛇被剜了好幾塊鱗片,恨恨不甘地往萬蛇窟去了。
萬蛇窟遮天大樹叢生,又有無數藤蔓纏繞橫挂,一些青蛇盤繞其上與青藤混作一團分不清。
陰濕的地面瘋長着漫過腿的雜草,時時有蟲鳴聲聲,只是難得見幾只飛鳥。
小黑蛇爬過幾塊白骨,扭着身子滾過一身爛泥,這才到蛇君洞府。
它将自己偶得的一顆靈草放于洞府前,畢恭畢敬道:“君上明鑒,這萬妖林裏來了兩個狂徒,竟是肆意妄為到處興風作浪,打傷不少族民!”
姜堯在洞府裏療傷不過半日光景,身上的痕跡已好了七七八八,他蛇身極長,蛇頭懶懶從巢穴裏探出來。
聞着那靈草是個佳品,姜堯眼瞳一亮蛇尾卷起那靈草聞了聞,道:“那兩個狂徒是何族?竟然如此狂妄。”
小黑蛇心下奸笑,俯身道:“一個是化作人形的狼妖,另一個是沒什麽妖力的九尾狐貍。”
姜堯摩挲着靈草的蛇尾抽痛般一縮,将那株草啪的一下甩到小黑蛇臉上,随即飛速地回到自己的巢穴裏安安靜靜療傷。
“不去,找長老。”
小黑蛇傻眼叼起那株靈草,心裏苦兮兮想栖潭長老那個模樣,莫說它一個小蛇,就算是蛇君親自前去,只怕也只能吃閉門羹吧?
再說那怪物,小黑蛇心裏又是一股氣。
栖潭龍首蛇尾,偏偏又是羊身,活生生一個四不像,是只麒麟與蛇的雜血妖。
麒麟瞧不上他,要不是蛇君将他捧着,這老妖怪不知道要死在哪了。
栖潭視自己一半蛇族血脈為恥辱,盡管為蛇族長老,卻并未為蛇族盡半分心,反倒整日神神叨叨想着要煉丹剔除這蛇族血脈。
可在臭狐貍那裏受的氣小黑蛇實在忍不下,它猶豫幾時,又扭身往栖潭的洞穴去。
死馬當活馬醫了,小黑蛇在心裏嘀嘀咕咕。
黑發金眸,這雙眼睛的顏色在三界裏算個稀奇,姬眠歡打着哈欠,懶懶靠在呼那策肩頭眼睛半阖。
他随意看過去,心道世人還是裝模作樣的多。
傳過呼那策的天資,也傳過呼那策的戰績,怎麽不肯順着自己的心意,把那點明面上聽起來有些俗氣的東西說一說呢?
姬眠歡這樣想着,替那些道貌岸然的家夥仔細看了看。
沒等他看個清楚,最讓狐貍惱的一滴水從高樹上落了下來,姬眠歡聽到雨落下的聲響,他蹙眉把腦袋往呼那策頸窩躲,免得雨水落到眼睛裏。
半晌那雨滴都沒落下來,姬眠歡重新探出頭,被黑色的衣袍罩住了腦袋。
他爪子撥開一點縫迷茫叫喚,耳畔聲聲淅瀝,雨至了。
萬妖林經年多雨,姬眠歡最厭水。
他自己身上是一滴都沒有,幹幹爽爽撐起一個屏障。
這妖力掌控得要極為細致,耗費許多心神,才能密不透風隔住所有的雨。
呼那策運轉妖力費力姬眠歡不是不知道。
所以屏障只夠一只小狐貍安逸。
雨落到狼妖的眉目間,順着倨傲的眉骨滑了下來,姬眠歡只能擡頭看見他極為利落的側臉。
高眉深目,山根至鼻尖挺直簡勁,俊美英氣。
一滴滴水珠狡猾奸詐,從嚴絲合縫的玄色衣袍裏找出一點破綻,盡數落了進去。
叫姬眠歡心裏生出些不滿。
“哥哥,你靠過來。”
呼那策察覺肩頭一輕,頭頂的雨驀地停了。
他側眸,看着銀發的狐君撐着紅玉傘,伸手拭去自己額角挂上的水珠。
“怎麽總是如此縱容人,哥哥這般。”姬眠歡看着那雙凜凜的金眸,忽的一頓。
他怎麽才發現,這素來冷峻的妖竟然長了一雙桃花眼。
只是雙眼稍長,眼尾微垂得不甚明顯,反而眼角略尖內勾,又劍眉壓眼,只見俊氣不見柔态。
姬眠歡并不收回手,反而從呼那策額前輕撫至眼角,他勾唇柔聲道:“叫我怎麽忍心。”
再圖謀不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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