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一刻不得安生的狐貍難得安靜下來,木頭似杵在門口一動不動。
只是那雙潤藍的眸子,今時如酒酽似春濃。
不知是否清酒餘韻厚重,遲來醉意濃濃。
“那,那我先出去。”姬眠歡點點頭,也不知心頭那點慌張從何而來。
只是抿緊唇伸手将門關上,背倚着木門長舒了一口氣。
他微微側頭,耳朵貼近紗窗,聽到裏面衣物摩擦的簌簌聲,秀眉緊蹙。
竟說不出為何厭嫌方才的自己。
姬眠歡垂眼看着腳下的影子,心裏念着自己來炎地接近呼那策的目的。
背後的門冷不丁一開,愣神未能反應,姬眠歡腳下一個趔趄往後栽倒進了呼那策懷裏。
“……下次靠在一旁便罷了,莫靠在這正門上,”呼那策将姬眠歡扶起,擡手拍平自己衣襟褶皺,“何事?”
心下詭異覺得有些奇怪,姬眠歡口裏說不出無事兩個字,他瞥過眼,見呼那策轉身要進房門,又急着下意識拉住他的衣袖。
“從小雲雀那讨來幾壺酒,不知哥哥有沒有興趣?”
“平日偷奸耍滑,如今良心發現要補償我?”呼那策有些驚訝看了姬眠歡一眼,也不說拒絕,只是邁步就往院外走。
他這身玄服不似往日勁裝,雖一如既往簡單利落,窄袖收腰,卻在腰間紋上了圖騰銀飾。
極為難得還纏上一條絲線結,比往日都來得細致幾分。
聞不着身後腳步聲,呼那策回頭看姬眠歡,道:“反悔了?”
“沒。”姬眠歡反應過來呼那策的意思,他心下松口氣趕忙跟上,眯着眼露出一個乖覺的笑來。
他挽上呼那策胳膊,低頭偷偷看了一眼呼那策腰間的銀飾:“還以為哥哥是不想,才往外走了。”
往外幾步走,呼那策拐入一林中,姬眠歡忍着枯枝雜亂的小徑跟上。
此林幽深,進去又別有洞天,擡頭四方成包圍态,只露出一個圓缺口,恰好留得方寸月色。
姬眠歡松開呼那策的胳膊随意走了幾步,他四處看了幾眼,呼那策已經使了個除塵訣拂開一層枯葉。
枯黃葉片之下是一方石桌,五個石凳似花瓣,合成一朵梅的樣子。
“鳳族地界兒哥哥這麽熟?”姬眠歡坐到呼那策對面,将剩下最後一壺酒從乾坤袋中拿出。
他摸出兩個閑置許久的酒杯,滿滿斟了兩杯。
白玉杯入手細膩,呼那策聞了聞杯中酒舉杯昂頭一飲而盡,清酒入口綿軟,與烈酒的沖勁全然不同。
“少時随父拜訪鳳君,忙裏偷閑與慕容潇來過幾次。”
姬眠歡點點頭,擡手又将酒杯斟滿,見呼那策幾杯下去神色仍清朗,他撐着下巴笑道:“往日哥哥從來不注重衣飾,如今到了昆侖玉倒是折騰出一件往日沒見過的衣服。”
“俗間界有言,女為知己者容,不知套用在哥哥身上合不合适。”
将手的酒杯放下,呼那策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蹙眉有些費解之意:“衣物有所不同,我自己倒是沒注意過,不過你一提,我倒是才記起這衣服是落牙禮時父王所贈。”
狼族以掉落最後一顆乳牙為成年象征,故而落牙禮之時父輩所贈飾物意義不凡。
呼那策看了眼衣服,摩挲着酒杯半刻,擡頭問道:“是不是,不該穿出來為好?”
“哥哥為什麽這樣問,”姬眠歡拈起酒杯,覺得這話怪得很,他随意道,“若是哥哥覺得喜歡,左右不過是衣服,有什麽穿不得,若是哥哥覺得珍貴想好好保留,收好就是了。”
“左右不過自己的心意。”
呼那策伸手摸着衣襟上的暗紋,抿着唇許久不出聲,好一會兒才開口:“若是不明白心意怎麽想的,該如何是好?”
這句話輕說得很輕,但姬眠歡聽得清楚,只是待他想回答時呼那策已經端起了杯子,看樣子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他也只得端起酒,心裏像蒙着山岚一樣,雲裏霧裏不明白這些莫名其妙的話。
只是姬眠歡放任酒氣侵蝕,沒用妖力将醉意逼退,斟酒時又想起慕容潇的話。
鎮壓五感,凝結欲念。
冷心冷情,難不成連自己的心思都沒有了嗎?姬眠歡不在意笑了笑,天底下哪裏會有這般死犟的妖,為了不走火入魔将自己凍成冰人。
再說,若呼那策真是如此無情無欲,怎麽如此細致體貼,那幾番相處的擔待,姬眠歡不覺得這是個冷冰冰的妖。
他醉裏擡眼,落花蹁跹無意落入杯中指尖,手中的酒杯被呼那策拿走。
姬眠歡不滿地輕哼幾聲也沒想着奪回,困得阖眼,他化作一只小狐貍縮在石凳上一動不動。
呼那策将他抱在懷裏往回路走,姬眠歡突然睜眼道:“若是旁的妖醉成這副樣子,哥哥也親自抱他回房嗎?”
懷裏的狐貍酒氣熏天,一看就是之前自己已經偷嘴嘗過許多酒。
呼那策半分醉意也沒有,思忖後道:“若是勢力同陣,應當幫襯,若是交惡不和,不去理會。”
“為何總是這樣對人,一點脾氣也沒有的樣子,”姬眠歡打了個哈欠,蹭了蹭呼那策的右臂,“還以為哥哥只這般對我,想來不知多少妖是這個待遇。”
姬眠歡随口嘟囔發發牢騷,呼那策卻腳步一頓,緩緩道:“難道如此錯了?”
師父長期如此教導,不該有錯才是,呼那策心裏生出些不安,思及幾日來姬眠歡都不太滿的模樣,細想何處有錯。
“……倒不是說錯了,”姬眠歡盯着呼那策,眯着一雙狐貍眼,“只是想問,哥哥做這些,有幾分情在裏面?”
“生靈智者皆有情,有情而分愛憎,與人友善與人交惡,一個是愛一個是憎,對錯卻向來模糊。”
“倒不如說,愛和憎都是沒對錯的,”姬眠歡默了片刻,又問,“難道哥哥護着我,護着狼十六,百般順着,只覺得是對的才做,沒有一點自己的偏向?”
“因為是同陣,同族,就能做到如此?”
“師父一向如此教導,”呼那策低下頭,滿眼困惑,“君王之責愛民如子,友者善之,仇者惡之,不對嗎?”
眼裏三分醉意消退去,姬眠歡跳上呼那策肩,狐尾勾着呼那策的脖頸,輕聲道:“自然,是對的。”
“所以,哥哥只是在做自己覺得是對的事?”
呼那策遲疑點頭,姬眠歡低聲笑了幾下,又靠着他乖乖半阖眼小憩。
一路回想自身舉止,呼那策不斷對比少時淩伊山的愛護,确認自己行為半分不錯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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